伊恩被大人的衣服包裹得严严实实, 像个生无可恋的卷饼，躺倒在沙滩上。

也不怪哈皮把他这样束缚, 事发突然, 哪里想那么多，还好哈皮不游泳，穿着宽敞的短袖T恤, 否则泳裤都要贡献出来包小人鱼。

就算不包裹，伊恩也动弹不得。

他从来不知道拥有两条人类的腿是这种滋味，只觉无力，瘫痪似的，变出腿那一瞬间, 好像踩在棉花上，要再站起来就不能了。

“这样不好玩。”伊恩登时眼泪汪汪, “做陆地人真辛苦。”

做个老父亲也很辛苦。

直到伊恩加上了衣服, 托尼才放开捂着黛茜眼睛的手。

“怎么要捂住眼睛，爸爸？”黛茜问。

“不礼貌。”托尼道。

他难得在小孩子面前表现出一种教训人的严肃，转向含了一包眼泪的小人鱼，问：“你从前也是这样想要上岸就上岸吗？”

“不是。”伊恩抽噎着道, “我很大了，可以变出人的腿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 我把你关起来, 让你永远回不了大海，你要怎么办？”托尼绷着脸问。

“你不会的。”伊恩用手擦下眼泪，“你是黛茜的爸爸, 你不会做坏事。”

哭得好可怜，像小雏菊宝宝哭起来时一样。

“那可不一定。”托尼道。

他走过去，抱起可怜兮兮的小人鱼，放回海水里。

两条小短腿一接触海水，就并在一块儿，飞快覆盖上一层柔软的薄膜，进而铺盖出水绿的闪闪放光的鳞片。

伊恩滋溜一下，从哈皮的大衣服里蹿出去。

“没有警惕心，你以后要吃苦的。”托尼道，“不是所有两条腿的都是好人。”

“两条腿的还可能是鸭子，对吗？”伊恩问。

谈话重点不知偏移到哪儿去。

吃了这个教训，伊恩再不上岸来，就留在海里和黛茜说话。

他还提起上次要带黛茜去的亚特兰蒂斯，一如既往为繁荣的海底王国自豪，只是最近不能够带外人进去。

“我的爸爸说亚特兰蒂斯最近要有大事，如果我把你带进去，被人捉了就糟糕了。”伊恩道。

黛茜点点头：“我的爸爸也是说不要去。”

两个小的坐下来，吃黛茜带的零食。

“你的好朋友谢尔顿，就是一个男人吗？”伊恩问。

他爱吃陆地上的烤鱼饼，海里的火与陆地的火不同，烤出来的鱼总还带着漉漉的水汽，难得遇上一次黛茜，嘴馋得一口气吃好多。

“他是小男孩。”团子道。

她低头掰开一个饼，把大的那一半分给伊恩。

“我是小鱼。”伊恩忽然有些羡慕谢尔顿。

他生活在大海里，同族很多，可是除了黛茜没有喜欢的玩伴。

黛茜住得好远啊，跟她见面的时间总是很少，更别说一块儿上学。这辈子都不可能。

“以后我学会走路，就到陆地找你。”伊恩道，“你请我吃烤鱼饼好吗？”

黛茜点头，又摇头：“你这样很危险！被人捉了怎么办呢？爸爸上次打的坏人，就是把小朋友捉起来卖掉。”

“我的爸爸说陆地上没有好人。我以前相信的，可你是好人，你爸爸和哈皮也是好人。”伊恩天真地，“我爸爸不爱露出水面，所以他不知道这些。”

托尼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知不觉，黛茜和伊恩说了很多的话。

一晃到午饭时间，托尼要带女儿回小屋去吃饭，伊恩也要回家。

“你今晚在这里住吗？”伊恩问，“我们晚上一起看星星。”

团子就去看爸爸。

托尼还板着一张大人的脸。但伊恩不害怕他，还敢凑前来，请求他带黛茜在这儿过一个晚上。

“我再也不乱跑，黛茜的爸爸。”小人鱼道。

托尼说他要考虑一下。

该考虑的不止有该不该在海边过夜，还有今天中午黛茜的食谱。

班纳不在，说起来也算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我就一个女儿。”托尼很有自知之明地道，“我不想用食物毒害她。”

没带方便面，更是考虑不周全。

哈皮的厨艺也不怎么样：“要不，点个外卖。”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班纳安置在这个地方吗？”托尼微笑起来。

哈皮就不说话了。

他从厨房探出头去，看客厅里不知大难临头、还天真无邪在看新闻的黛茜，忽然充满同情。

团子看电视，正说哪一个沿海国家遭受飓风的洗劫，很多人的房子都遭到破坏，突然呼啦一下，房子的大门被从外面大力地掀开，吓得她小身子一颤，还以为外头的海上也刮来飓风，要洗劫她的房子。

结果转头去看，不是飓风。

是个像飓风一样狂野威猛的男人，散着头发，海水滴滴答答地落，深色眼瞳里，眸光像某种善于捕猎的猫科动物，看见坐在客厅里的黛茜，透露出微微的讶异来。

“怎么班纳不在？”他粗声粗气地问。

托尼听见声音，走出厨房，看见以刺青为衣的高大男人，眉梢一提：“怎么你来了？”

“我好久没有来。”这么熟门熟路，个人风格强烈得令人过目不忘的当然是海王亚瑟·库里，他每次出现，都带着穿洋过海的彪勇气概，外号叫“海王”，果然有种为王的气势。

他这次来，没有带海产品。

“人要活得积极一点，鱼也不例外。”亚瑟摊手道，“也不是所有的鱼都想不开，要做别人的盘中餐。”

他今天来，是想拿放在班纳这里的酒喝一杯，没想打扰斯塔克父女度假，迈着长腿咚咚咚去屋里拿了酒瓶就要走。

没能走成。

出大门之前，两只手一左一右，搭了他的肩膀，像钢爪，要挣脱也难。

“我记得第一次见面，你自己做过饭吃。”托尼道。

“？”亚瑟不解，回头来看。

下一刻，就见叱咤风云的海王穿着围裙，在厨房里热锅。

“有钱人，生存能力不要太差。”他嘴里叼了根黛茜给的棒棒糖，在不冷不热地嘲讽托尼。

他做的饭也粗野，重重的油，重重的盐，但味道很好，不仅大人喜欢，小孩也很喜欢。

开饭之前，黛茜就跑进厨房，从亚瑟手里得了两块鱼肉吃。

“你能长这么大也是不容易。”亚瑟把那肉绵绵的小胳膊一握，“还这么多肉。”

黛茜道：“哈皮说，爸爸花好多钱，才喂出我的肉。”

她把海王说得哈哈大笑。

班纳不在，跟托尼对饮也很惬意。

班纳怕酒醉控制不住情绪，不经常喝酒，亚瑟喜欢的烈酒他当然更不碰，像现在，跟托尼坐着对饮，别有一种滋味。

“往后我怕又有一段时间不能来。”亚瑟狠狠灌一口酒，“你要是跟班纳联系，别忘记代我说一声。”

“准备兢兢业业做个海上义警吗？”托尼问。

董事长的酒量很好，但烈酒容易上头，两口下去，面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绯红。

“不。”亚瑟道，“说起来算家务事。”

黛茜在旁边吃饭。

她今天中午吃得多，大人都停了餐具，她还在解决剩下的半条烤鱼。

就冲亚瑟的厨艺，她也很喜欢他。

更别提酒足饭饱之后，海王还肯陪小朋友玩。

看他长得凶神恶煞，其实很温柔，相处着还发现他的一点儿小孩子心性，跟黛茜玩捉迷藏，因为块头太大轻易被找到，要黛茜再找一次。

这个孩子是氪星来的，有超能力，当然比其他小孩要好玩得多。

“超人是你的同乡，嗯哼。”亚瑟道。

黛茜上回在小木屋里变魔术掰弯勺子，亚瑟念念不忘，从厨房里拿出许多勺子，要她再掰一个。

“这样就是浪费。”黛茜告诉他。

“没事。”亚瑟豪爽地一挥手，“你爸爸钱很多，不在乎多买两把勺子。”

等黛茜真掰了一个勺子，他就哈哈大笑，心满意足的样子，给她鼓掌。

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自然烘干了，没有打理，发尾乱乱地绕在一起。

黛茜有梳子。她也很愿意帮亚瑟梳理头发。

“我帮你梳头好吗，伯伯？”她问。

连老父亲也没有这样的殊荣。

海王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一边看电视一边吃东西，任由这小的在身后鼓捣。

他看电视看得专注，没注意黛茜的一条龙服务，梳理顺了头发不说，还给扎两个马尾辫，一左一右搭在肩头，用的是带蝴蝶结的发绳。

哈皮清理完厨房的狼藉，走出来一瞧，面色古怪，迟疑须臾，不知道作何评价，于是默默地又退回厨房里。

托尼低头看手机，听见哈皮从嗓子眼发出来的一声怪响，抬头看见亚瑟的新发型，表情也很古怪。

亚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变得少女了。

他倒没有生气，对孩子脾气一等一地好，黛茜拿着镜子过来问好不好看，他还配合地照一照，问：“我美吗？”

“你就是很美！”团子竖起大拇指来夸奖。

“下次给我换个威猛一点的发型。”亚瑟道，“毕竟我是个男人。”

“男人要梳男人的发型，对吗？”黛茜问，“和我的不一样，和温蒂的也不一样。”

“不错。”亚瑟点点头。

说起这个不一样，黛茜突然若有所思，闭嘴巴闭了一会儿，跑去和托尼说话：“爸爸，伊恩是小男生，所以和我长得不一样。”

托尼喝点冰水冲冲嘴巴里的酒气：“世界上没有两个人是完全相似的。”

“不是的。”团子观察力惊人，指一指肚子下面，“他很不一样。我没有长，因为我是女孩子吗？”

老父亲猝不及防，一口水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