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娇猛地站起身来, 嘴唇一抖。
这匹马是刚刚给祁昀拉车的不假,可是现在只有马回来,却不见车, 也不见人。
出事了。
对小人参来说, 或许常人该知道的,她不知道,可是对于这些花草虫鱼飞禽走兽, 鲜少有她不知道的。
曾经山里呆了千年, 小人参见过的动物里,马是最认路的了,也最老实。
断不会自己仓皇的跑回来。
相公多半是出了事, 可到底发生了什么,叶娇一时间猜想不到, 但她总不能坐在这里等着,而且这个天气, 自家相公哪怕着个凉冲个风都要躺一阵子,无论如何她都想去看看。
叶娇站起来就准备出门,可看了看怀里还在砸吧嘴看着她的旭宝,小人参定了定神, 而后将抱着的旭宝轻轻地递给了小素。
寻常在祁昀面前柔柔软软的一个人, 这会儿却咬着舌尖让自己稳些, 再稳些, 这才开口叮嘱道:“去找娘, 告诉她, 我去找相公了,想他的紧,去去就回,让他帮我照看好旭宝。”
小素跟着叶娇时候长了,看得出叶娇此刻脸上强装出来的镇定,忙道:“二少奶奶,出事了吗?若有事,小素代你去,外头雨这么大……”
“你帮我照顾好旭宝便是帮我了,我最信你的,有车夫送我去,不会有事的。”叶娇笑了笑,摸了摸小素的头发,又低头亲了下旭宝的脸,便披了披风,让人用另一驾车套上了这匹有缕白毛的马,而后便迅速消失在了小素的视线中。
从院子去半山腰的酒肆并不远,就像是祁昀说的那样,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可是这马却没有在酒肆前面停留,而是大步流星的接着朝前面跑去。
马夫是祁家用惯了的,见状有些惊讶,不由得回头去问:“二少奶奶,这……”
“跟着它去就是了。”叶娇略略撩起了帘子道。
马夫也不在多说什么,任由马拉着车走。
而叶娇则是把头探出了帘子,往后看了一眼。
酒肆招牌已掉,里面空无一人,空气中却有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叶娇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没多久,马车就在一处院落外停下了。
这瞧着像是一处山里头的农家,可是从外面瞧着里头草已经及腰高,该是作废了才是。
而在外头的马车叶娇认得,便是拉着祁昀来的那驾车。
又往里瞧了瞧,那个站在门口往外张望的脸叶娇认得,她立刻撩起帘子跳下去,都顾不上拿伞,仍给车夫一句“在外头等着”便飞奔而去。
刘荣身上有着斑斑血痕,大腿处被人砍了一刀,还在往外渗血。
眉头紧皱,手上横着长剑,刘荣的神情紧张,而在瞧清楚飞奔而来的是叶娇时,他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没想到:“你是叶提辖的妹妹?怎么是你先来……”
叶娇却不管他在惊讶些什么,等到了屋檐下躲了雨,这才一把扯开了身上的披风,问道:“我相公呢?”
刘荣闻言,没说话,而是侧了侧身。
叶娇一眼瞧见的是被平放在榻上的三公子,这人的胸口已经被染红了大片,虽然有人给他包扎过,但是看着那片血迹便知道伤口极深,没当场毙命已经是万幸。
可是这般惨烈的模样在小人参心里却半点波动都没有。
她只是急切的寻找着自家相公,很快,一扭头,便瞧见了屋子里的祁昀。
祁二郎的情况瞧上去不大好,脸色发白,脸上却有些不正常的红,叶娇走近了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而后就瞧见祁昀手臂上的伤口。
这道伤口,不深不浅,现在瞧着也不流血了,却让叶娇揪心的疼。
上一次这么疼的时候,还是窝在男人怀里睡了一晚,给祁昀不小心补大了,弄得这个人躺在床上好一阵子才缓过来。当时祁昀发了高热,那时候只当了不到三天人的小人参真的怕那个给自己喂水的相公一命呜呼。
当时的叶娇在害怕自己丢了成为人以后最亲近的那个,而现在,叶娇同样害怕丢掉了他,依然是最亲近的这个。
叶娇屏住了呼吸,蹲在祁昀身边去摸他的脸,能感觉到一阵阵的发热。
而祁昀不知为何,本该是昏迷不醒的,却在叶娇伸手过去碰到他的脸时,微微动了动,嘴唇轻轻开合,声音低如蚊鸣:“娇娘……”
掌心滚烫,叶娇却是脸上冰凉。
伸手摸了摸,她一时间分不清楚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明明已经泪流满面,可是叶娇的神情依然是绷着的,不敢哭,不敢说,好想害怕细微的动静都能惊扰到祁昀一般。
可她手上的动作利落,拿出了帕子给祁昀擦着脸面,嘴里轻轻地哄着:“没事儿了,相公,不碍事的,马上就好了。”
刘荣瞧着心酸,可是对于祁昀的情况他却不担心,在刘荣看来,祁昀只是受了皮肉伤,好好养着便好,可是自家主子却是一刀贯胸,死生不知。
看着不远处捂着心口一动不动的楚承允,刘荣觉得自己想哭都哭不出。
今天原本只是上山来散散心,以前楚承允也经常来的,后来听说祁昀也在山上,这才让刘荣过去请人,也把最近叶平戎的事情和祁昀说一说,但是谁能想到,居然能在青天白日就遇到刺杀!
以前楚承允也被人暗中坑害过,从京城到这里的一路上,伴随在楚承允身边的谋划就没有停止过,不然也不会让端王爷如此低调小心,甚至都不惊动官府衙门。
本来已经过了将近一年的消停日子,谁能想得到,居然一来就来了个狠的。
三名刺客,个个武艺高强,刘荣和跟在楚承允身边的数名暗卫拼死保护却依然让楚承允中了一刀。
即使服用过了解毒药丸,可是伤的地方过于紧要,伤在胸口,距离心脏不过毫厘之差,想要活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今,两个人都受了伤,轻易不能移动,刘荣毕竟是上过战场的,很清楚这样的重伤绝对扛不住下山的一路颠簸,不然刚刚没被刺客砍死,就要先被颠死了。
祁昀带来的随从铁子只身下山去叫人,刘荣手下的暗卫却是死的死伤的伤,如今还能全身全影的加上他也不过两个。
假如三王爷真的死了……
刘荣想到这里,身上一抖。
来刺杀的是何人他并不清楚,左右不过是朝廷纷争,不然自家王爷这么个好脾气,朝中还有孟丞相做后盾,若不是宫里那些贵主儿,换个人也不会这么下死手。
不仅刺杀,还淬毒,真的是恨他不死。
但是无论是谁做的,终究是刘荣保护不力,若是楚承允真的熬不过,他跟着一死也好过拖累家人。
一时间,外面渐渐雨过天晴,刘荣的脑袋上却已经是片片阴云。
叶娇却没看他,感觉到外面的天渐晴了,她便紧紧的抱着祁昀,让他坐到能有阳光照着的地方。
而后,女人蹲在祁昀身边,轻轻的抱住了祁昀的身子,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换个人,这点小伤可能不碍事。
可在自家相公身上,受伤加上高热,就能要了他的命!
叶娇不是没瞧见那边半死不活的楚承允,可她不在乎那人的死活,她关心的不过祁昀一人。
紧紧的抱着祁昀,叶娇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相公,可还醒着?”
回应她的,是一片安静,没有任何答复。
叶娇便不再等,把手探进怀中,摸到了自己贴身放着的锦袋,之间一勾就从拨开了里头的牛皮包,而后,捏出了一颗白虹果。
白虹之果,聚合灵气而成,死生之间只要一息尚存便可从鬼门关里把人拽回来。
叶娇的手有些抖,一时间有些捏不开果子,她便把果子放在矮桌上,指尖一摁,果子便碎裂开来。
并没有汁水,明明瞧着是个白生生水灵灵的果实,可是捏开了,里面却是格外紧实的果肉。
因着叶娇是强行捏开的,所以有些细碎果肉掉在桌面上,叶娇却没空去管了。
把皮剥开,将其中大块果肉塞进祁昀口中,而后叶娇探过头去,结结实实的对上了他的嘴,用力的吹了口气。
等到祁昀喉咙一动,把东西咽下,叶娇才像是卸了力气一般的侧身坐到了地上。
她依然抱紧了祁昀,感觉到这人已经微弱的心跳重新有力,触摸着发烫的皮肤渐渐恢复,而他胳膊上的伤势虽然不能很快恢复,可是瞧着已经没有太过狰狞的模样,叶娇这才真的松了口气。
终于能放任眼泪掉下。
叶娇紧紧的拥着祁昀,把自己靠在他怀里,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是小人参第二次掉眼泪,哪怕是之前生旭宝的时候,叶娇都没有哭过,可这会儿她却半点没有收敛自己,泪水盈睫。
也是到了这会儿,她也终于模模糊糊的明白人的眼泪到底是什么。
喜怒哀乐,只要到了激动之处就会掉眼泪。
而能让她流眼泪的,也就只有怀里的这人。
终究,她的喜怒哀乐,都因祁昀而起,就如同自家相公的一切悲喜,都系在自己身上一般。
她在乎的,只此一人。
感觉到祁昀重新温暖起来的呼吸,叶娇嘴角微翘,把脸埋进了还昏迷不醒的祁昀的怀里。
幸好……真好……
可就在这时,那边的楚承允突然没了声音。
刚刚还有细细碎碎的动静,不管是疼的还是冷的,总归是有些动静。可现在突然没了声儿,一下子让刘荣慌了神。
他急忙过去半跪在楚承允身侧,伸手,颤抖的去谈了谈他的鼻息,而后,他身子一僵,声音凄厉:“主子啊!”
叶娇被他嚎的一抖,怀里的祁昀也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如今祁昀已经没了生死之忧,叶娇也就有心思去瞧瞧那边的三公子了。
见刘荣嚎的停不下来,叶娇便轻轻的放下了祁昀,还整理了一下他的披风,让自家相公能靠得更舒服些,这才站起身来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刘荣没说话,只是哭,不知道是哭楚承允还是哭自己。
而叶娇见得不到回答,便蹲下来握着楚承允的手腕。
气若游丝,脉象时有时无,心脉受损。
用通俗的话来说,便是半死不活了。
叶娇从进来的时候就没在乎过楚承允的死活,满心都是祁昀,现在祁昀无事,她也就想起来了这里还有个伤重之人。
而他的身份,叶娇稍微在心里理了理才理清楚。
他是自家大哥的主子,三弟的义兄,慧娘的相公,还和自家相公一起开了商队。
嗯,牵扯这么多,不能死。
叶娇左右看了看,松开了楚承允的手腕,起身到了矮桌前,伸手将散在桌上的细碎果肉渣扫了扫弄到了掌心。
因着刚刚照顾祁昀,手上难免蹭了些土,可现在这时候她也顾不上干净不干净了。
拢了拢,小跑到了楚承允身边,对着刘荣道:“你把他嘴掰开。”
刘荣正悲痛欲绝,没听见叶娇的话。
小人参见他不动弹,她的手又占着,只能又喊了一声:“快点,不然就真的死了,他死了不要紧,那么多人可都还要紧着他的。”
若是楚承允此刻还能有神智,定然要争辩两句。
本王是端王爷,最尊贵不过,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全成了谁家那小谁,似乎要靠着旁人的关系才能活命!
不过在小人参心里,原本就是这么想的。
哪怕知道这人再尊贵又如何?若不是因着大哥慧娘和相公的关系,她看都不会看的。
刘荣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
大抵是人到绝处就越发有求生的渴望,对刘荣而言,楚承允活着,他就活着,楚承允死了,他就死了,不仅自己要陪着死,可能整个刘家都要给楚承允陪葬。
现在叶娇说能救,他自然忙不迭的爬起来,伸手去掰楚承允的嘴巴。
如今的楚承允早已生死不知,这嘴巴一捏就开了。
而后刘荣就眼睁睁的看着叶娇把手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塞进了楚承允的嘴里。
刘荣:……她在喂我家王爷吃土吗?!
似乎还怕给他吃的不干净,叶娇专门拍了拍手,全都塞进了楚承允的嘴里,神情一本正经。
正发蒙,刘荣突然感觉楚承允的身子微微一颤,他忙松开了对方的下巴,下一刻,就听到楚承允一连串的咳嗽,还有一声细细碎碎带着喘息的呢喃:“这烤鱼……怎么一股土腥味……”
刘荣:……王爷你到底多喜欢吃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