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遇到了一件倒霉事,先不要抱怨,因为接下去的事往往更倒霉。
此刻一家小旅馆的客房里,方超和刘直呆呆地注视着地上,那里一只拉开着的行李箱里蜷缩着刘备的尸体。
过了很久,方超慢慢仰起头,喉咙发干:“好手段,好手段!”
刘直吼道:“那两个人杀了人,还跟我们调包,我非杀了他们!”他气极,一把将箱子盖上,拉上拉链拖起来便走。
“你干吗去!”方超叫住他。
“杀了那两个畜生!”
“你上哪儿找人?”
“车站!”
“他们在车站用尸体跟你调包,怎么可能还会留在车站?”
“那一定也在车站附近。”
“不可能,他们杀了人,肯定早逃得远远的了。”
刘直红着眼一屁股坐在地上,自责地拍着自己的头:“那怎么办!怎么办!”
“这笔账当然是要算的!”方超言语冰冷,在胜利大逃亡的最后一步被人调包,他心情糟透了,打定主意必须找到这两人,无论是拿回美金还是报调包之仇,这两人必须死,但他头脑还算冷静,三江口虽是个县级市,人口也有一百多万,凭空找两个人并非易事,得从长计议,不过找这两人之前,得先将这尸体处理了。
他拉开窗帘看了下周围环境,沉思片刻,现在是白天,先等到晚上将尸体处理了,再做进一步打算。
而换了箱子的刚哥和小毛现在算是松了口气,两人回到家打开调包回来的箱子,从箱子里找出了几千块零钱和三张面值一万的枫林晚酒店消费卡,钱自然被刚哥一把收走,看着三张一万的消费卡,两人商量着如果能把卡退了换钱,正好把信用卡的债一并还了。可这酒店的储值卡能换多少钱?会不会登记着那两人的名字呢?
他们正商量间,听到院子里传来喊声:“夏挺刚,你给我滚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心想难道那两个罪犯找上门了?刚哥连忙把消费卡扔回箱子,拉着小毛一起躲到门背后,透过门缝望向院子。
“这人谁啊?”刚哥没认出对方。
“是……是昨天那个开奔驰撞树上的。”
院子里,杜聪站在那辆出租车边,怒气冲冲地瞪着屋子。
昨晚他借周荣的大奔赚外快,遇上小毛开出租偏了方向,直直向他撞来,他本能反应往旁边躲,结果撞上了一旁的大树,车辆损失惨重。杜聪下车和出租车交涉时,肇事车竟然直接踩油门逃了,临走之际他拽下小毛的衣领口袋,从中撕下半张银行催账单的信封,信封上只有半个地址,杜聪今天费了大半天的时间沿路找来,总算在他们院子里发现了这辆肇事车。可看到这收废品的破院子,他都要哭了。昨晚车祸后,他报告给店里,4S店当场报警,很快店里众人和警察赶到事故现场,警察将杜聪带去派出所做了笔录,因为事发地没监控,对方出租车并没有和杜聪相撞,杜聪所说的事故经过只能是他的一面之词,而他偷店里的汽车是铁板钉钉的事,所以这事法律责任还是他。派出所暂时放了杜聪,让他跟店里协商。胡建仁带人赶到,威胁他只有两条路,要么以盗窃罪进监狱,要么照价赔偿。保险公司不赔盗开车辆,车损和折旧费算出来一共六十万由杜聪独自承担。如果一个月内赔不出钱,那就按盗窃罪处理,同时民事赔偿照样少不了。当晚,失魂落魄的杜聪回到家,跟身在农村的父母说明经过,估摸着东拼西凑再加跟亲戚借钱能凑出二十多万,开婚庆公司的朋友本着人道主义说补贴他五万,还差了整整三十万没有着落。杜聪想了一晚上,也只能按着信封上的地址来找肇事车子了。
他站在院子里喊了一阵,躲在房门后面的刚哥和小毛一声不发。他冲到房门前,举起拳头便重重敲了起来,敲了一阵,还是没人应,他准备凑到门缝往里看,刚哥见躲不过去了,马上挥手让小毛藏门后,他一把拉开门喝道:“你谁啊,在我家瞎叫什么!”
杜聪昨晚隐约见到出租车后座还有个乘客,并未看清脸,此时当然没认出来:“我找夏挺刚。”
“我就是啊!”
“你是夏挺刚?”杜聪愣在原地。
“有什么问题?”
“外面这车谁的?”
“我的呀。”
“昨晚你开的车?”
“昨晚没人开过车。”
“那这车怎么停你院子里?”杜聪指着车边放着的两张假牌照。
“我怎么知道!这车怎么样关你屁事,赶紧给我滚!”刚哥不耐烦地叫骂着,作势要关门。
杜聪一把将门按住:“我再问你一遍,这车昨晚谁开的?”
“你管他谁在开,这是我家,你给我滚远点!”刚哥上去推搡他,杜聪见他样子正是心虚得恼羞成怒,知道肇事者肯定是这家,想着他们害自己背了六十万的债,心头早已气急,刚哥一来推搡,杜聪就一拳往他脸上打去,顷刻间两人互相抓住对方,摔倒在地,扭打成一团。
躲在里屋的小毛见刚哥打不过杜聪,吃亏挨了好几拳,也顾不得躲藏,抓起一根棍子冲出来帮忙殴打杜聪。
杜聪一抬头,看到持棍殴打自己的正是昨晚的司机,怒上心头,放下刚哥爬起身又去揍小毛。刚哥得了空闲,也跑进屋子找了条竹竿,两人一起打杜聪,一下子就占了上风,将对方逼退。
杜聪站在院子门口与他们俩对峙,他虽然个头比两人大,可赤手空拳对手持棍棒的两人自然打不过,他只能转而报警,通知昨天接警的警察,他找到了肇事汽车。不久警察赶到,询问三人。刚哥因担心这假出租牵出更多的事,坚决不承认昨晚开过车,说这车是以前收废品收的,一直停在院子里,假牌照昨晚就被他们摘下来扔河里去了。警察看出刚哥和小毛是耍无赖,但也没证据,只好说报废车辆处理有专门的地方,他们这样私下收购是非法的,要将出租车扣留。刚哥满不在乎地说要扣就扣。
今天派出所很多警力都被局里调走协助查案了,人手不够,警察也不便多耽误时间,就让杜聪先跟他们回派出所再做下笔录,过几天再找拖车来扣车。
待杜聪和警察走后,刚哥和小毛总算松了口气,将院子门关上,省得再有不三不四的人来打扰。
霍正是杀过人的,他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从未像昨天晚上那般窝囊。
都说刘备是杀过警察的亡命之徒,可霍正根本不放眼里,刘备在他手里挣扎了不到三分钟。他轻松将刘备杀死,编钟找回,可谁知刘备尸体和编钟一道被一辆出租车给劫走了。
昨晚他回去见朱亦飞,被老板一顿破口大骂,对他描述的经过颇不信任。“你打车是打出租车还是运尸车?出租车抢尸体干什么?”
霍正这样的老江湖被一辆出租车劫了,他自己都无法相信,更别提说服老板了。他为了证明自己,只有想办法重新找到那辆出租车,将司机灭口,箱子取回来才行。
他查了箱子的定位,位于城南一片城乡接合部区域,后来也不知是定位器没电了还是接触不良,定位消失了。到了第二天天亮,霍正来到定位最后的这片区域,挨家挨户找过去,没有发现出租车,找了大半天时间,却看到一辆警车从前方一片区域驶过。他担心该不是箱子里的尸体被发现,对方报警了吧,为了核实这点,他向前走去,经过一爿小卖铺附近,听到旁边几个人交谈,说刚才的警车是去前面一家收破烂的院子处理一辆出租车。听到“出租车”三个字,他顿时警觉,于是悄悄来到了旁人口中的那家废品站。废品站关着门,霍正透过铁门中间看进去,一眼就看到院子里的出租车。尽管出租车没有挂车牌,但从车身上的一些特点,他当下就确定正是昨晚劫他的车。
霍正目光转向了里面的房子,窗户里看见走动的人影,他正想翻墙进去杀人,又想警察才来过这里,会不会里面是个圈套,正等他进去瓮中捉鳖?
他犹豫片刻,决定先退到一边观察一会儿,几分钟后,只见一辆高大的黑色越野车径直朝这边开来,停在了院子门口,朝里按起了喇叭。
霍正注视着越野车和车牌号,突然瞳孔里发出了亮光,慢慢转过头离开此地。
刚哥和小毛听到外面传来汽车喇叭声,两人来到院子,透过门缝朝外看,门外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车上那人是李棚改,两人赶忙打开门,让车子开进来。
李棚改虽然在周荣家差点被做了截肢手术都不敢还嘴,可他在三江口的小江湖上也是号叫得出名的人物。他为人还算仗义,结交的小兄弟很多,遇上江湖救急他总会大方地借别人千百来块钱,从来不收利息。刚哥和小毛偶尔也帮他做点事,一直喊他大哥。
李棚改走下车,刚哥和小毛热情地将他迎进屋,又是搬凳子又是倒茶水,询问来意。李棚改今天很忙,没工夫跟他们客套,从一包复印出来的照片里拣出几张交给他们,说:“张德兵你们知道吧?”
两人摇摇头:“不认识啊。”
“张德兵是我老大。兵哥被人劫了。”
“什么?谁劫咱兵哥,真是不想活了啊!”刚哥马上义愤填膺地痛骂起来。
“劫兵哥的就是照片上这两人,兵哥说了,谁能帮他找到人,奖一百万美金,如果能提供线索,事后也定有重赏,你们仔细看看,发财的机会可别错过。”
“一百万美金!”刚哥和小毛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辈子连一百万人民币都没见过,还一百万美金!两人忙低头看照片,翻了几张,不由得皱眉,“照片咋这么模糊,啥都看不出来啊。”
“照片是摄像头晚上拍的,这已经是最清楚的几张了。这两人脸看不出,不过他们俩拿走了兵哥的一只箱子,箱子里装了一百万美金。兵哥说谁找到箱子,里面的钱全给谁,他只要人。这箱子有张白天拍的照片,特征很清楚,黑色,周围一圈银边,中间有个圆圈标志,喏,就跟你们这个很像,等等——”
李棚改注意到旁边桌上摆着的一只箱子不管是大小还是其他特征都和老板丢的箱子很接近,他走过去比对了好几遍,打开箱子一摸,底下果然有个暗扣,他按下暗扣,箱底板开始挪动,露出平铺的美金,他马上再按下暗扣,让底板收回,随后快速地关上箱子,回头警惕地看了两人一眼,拿起箱子就往外走。
“拆哥,怎么了?”刚哥还没反应过来。
李棚改一言不发,提着箱子推开门走出去,打开屋外的汽车门,将车钥匙和箱子都扔后排位子上,从车座底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手持匕首藏在后背,马上掉头走进屋,大手一伸快速抓过刚哥,用匕首抵住他脖子:“还有个U盘在哪儿?”
刚哥惊恐万分地看着这场变故,惊问:“拆哥,这是要做什么?”
“U盘在哪儿?”
“什么U盘?”
“我再问你们一遍,U盘在哪儿?”
“我……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是吧?”李棚改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给张德兵打去电话,“兵哥,那两人找到了,U盘暂时不肯说,好……我先把人带回来。……没事,那两人本事我清楚,我已经控制住了,我现在就把人带回来。”挂了电话,他叹口气,满是为难地看着他们,“如果是其他事,我可以帮你们说情,这一次你们的胆子实在太大了。走吧,上车!”
“拆哥,这是怎么回事啊?”刚哥惊恐叫道。
李棚改不答,他牛高马大,手上又握着匕首,抓刚哥跟抓小鸡似的,他侧头瞪小毛一眼,示意让小毛走到他前面去,小毛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走了几步,待走到他身旁时,猛然抽出一只大榔头朝李棚改当头敲下去。李棚改本能拿匕首去抵挡,榔头狠狠敲在他手骨上,小毛没有停顿,接连狠狠落锤,第二下就正中他脑袋,连敲了三四下,李棚改的脑袋被砸出几个坑,当场倒了下去。
刚哥看着重重倒下去翻起白眼的李棚改,又看着手握榔头、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的小毛,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小毛扔掉榔头,整个人因紧张瘫软地坐到了地上,满脸涨得通红,大口喘着粗气。
刚哥小心翼翼地去摸李棚改鼻息,早已没了呼吸。
“你……你干吗啊?”
小毛换上了一副冷静的表情:“早上我们换箱子的那两人,就是张德兵要找的人,我们换回来的箱子里装了整整一百万美金,刚才李棚改打开箱子底下的暗格我看见钱了。”
“什么!”刚哥仔细想了一遍才把经过想明白了,“那……那也不能杀人啊!”
“他把我们俩当成那两人了,如果我们跟他走,肯定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把他杀了,这一百万美金我们拿!”
“这事……这事被张德兵知道还不要了我们的命!”
“张德兵不知道,刚才李棚改电话里没提我们俩。刚哥,这事干了值,不然我们这辈子都弄不到一百万美金。”
刚哥皱起眉,看看地上渗人的尸体,又想了想一百万美金,这么多钱的喜悦逐渐战胜了杀人的恐惧,不由得渐渐露出笑意,小毛见他的表情,也笑起来,两人故意放声大笑,驱逐内心的恐惧感。
“笑你个头!你们两个浑蛋给我滚出来!”
突然,两人的笑声被院子里的杜聪给打断了。
他们赶紧躲到门背后,朝外张望,见杜聪已经从派出所回来,此刻手里握了根长水管,正站在院子中间骂战。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此时此刻千万不能让杜聪进屋,于是刚哥突然变得很文明地朝外面喊:“你又来干什么?你有什么诉求,我建议你走法律渠道。”
“法你个头,你给老子滚出来!”杜聪冲上去就用铁棍狠狠敲门。
换以往,刚哥早冲出去跟他对打了,此刻门是绝对不能开的,刚哥和小毛缩在门口,吓得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杜聪叫骂一阵后,开始直接踹门,这门锁本就老旧,他踢上两三脚,门锁的螺丝就松动了。门后两人大急,小毛急忙将旧沙发拖过来抵住门,又将工具桌也搬过来,再拿一根铁棍插在门口卡口上。两人赶紧先抬起地上的尸体,搬去后屋。
杜聪很快将门锁踹断,但门还是开不了。他透过门缝一看,里面还堵着一堆东西,他气恼地又踢了几脚,回头一看,门外的黑色越野车后车门却开着。他拉开后车门,看到位子上扔着一只行李箱和一把车钥匙,他拿过车钥匙坐上驾驶位,直接发动了汽车。
屋子里的刚哥和小毛听到发动机声,忙跑到门后向外看,只见杜聪发动了汽车往外走,两人瞬时想到箱子在车上,急得大喊:“你要干吗?”
杜聪摇落车窗,喊了句:“你们不赔钱,车子我扣了!准备三十万赎车!”说完,一脚油门冲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