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沉默的看着一具具尸体盖上白布往外面抬。
【翔太】
【田中翔太】
夏油杰心中默默念了念这个名字。
等处理完一切事情、同消防员们和清洁工人告别之后,他看向站在救护车旁边的两个人。
禅院直哉穿着深色常服,站在保本麻衣身边,似乎在低头说些什么。
保本麻衣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微笑,在对方讲话的时候,会时不时轻轻的点一点头,应该是对对方的话作出一定的回应。
“……”
丸子头细眼睛少年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他的内心总感觉有一些怪异和违和的地方,但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只能怪自己多心。
当夏油杰走过去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谈话暂告一段落,他刚好听到一声【保本小姐】
保本小姐?
冷不丁听到一句这样的称呼,夏油杰愣了愣。
禅院直哉只有在刚来的时候还称呼同学们【五条君】、【夏油君】、【家入桑】
不到一个星期他又称呼上的问题直接被带跑偏,变成了【悟君】、【杰君】、【硝子桑】
夏油杰本来以为禅院直哉和保本麻衣的关系应该非常亲近,如果不亲近的话,就禅院直哉那种时而糟糕的性格怎么会为了带保本麻衣去熟悉银座而请假?
而且据说保本麻衣作为星浆体之后五岁左右就搬进了禅院家,按照年龄上来讲,她和禅院直哉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共同长大;这种背景下两人的关系应该比同学之间更加亲近。
而禅院直哉目前称呼同学们用的都是名字,对保本麻衣称呼确实姓氏;两个人在班级里还基本上不怎么讲话。
保本麻衣本人也相对比较孤僻。
她连硝子都参加的体能训练也被班主任夜蛾免除,平时并没有什么机会和大家相处,夏油杰有几次想找对方去聊天的时候都看到她安静的和硝子坐在一起,两个人同坐一张书桌,似乎在学习一些东西。
夏油杰有找过夜蛾正道聊过关于保本麻衣的事情。
夜蛾正道当时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和苦涩,仅仅是回答——【不要去过多干涉她,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这样做对你们都好】
真的好么?
夏油杰不止一次的想到。
在他走出百货大楼之后更加深刻的感受到了关于生命的很多事情。
死去了便一无所有,再也不能体验——所有的感情,爱、憎、贪、痴;所有想要的,所有期待的,所有渴望的,都将化为泡影。
生理上的死去是死去。
精神上的死去呢?难道就不是死亡了吗?
“……”
夏油杰沉默的看着保本麻衣那张逆光的面容。
年轻,稚嫩,清秀,朦胧。
纤细而娇小,仿佛随手就能折断。
也即将被折断。
…
这样做真的公平吗?
…
夏油杰整理好情绪,他本来想学着保本麻衣微笑,但是刚刚经历过那种事情怎么都笑不出来,只能摆出一副略显沉重疲惫的脸走过去,和两个人打招呼:“直哉,麻衣。”
禅院直哉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立马转身,夏油杰看到少年的面色有点白的发青,嘴唇也没有什么颜色。
“?”
夏油杰皱了皱眉头:“…直哉?你还好吗?”
保本麻衣摇了摇头:“我们刚从银座来到这边没多久,就听到百货大楼发生【瓦斯泄漏】的消息;直哉和我说你在这边执行任务,于是他一刻都没有停歇,直接动用术式赶了过来,刚刚又救了那么多的人,现在有些力竭。”
她转头担忧的看着禅院直哉:“直哉,你还有力气回去吗?”
“……”
少年看着姜雪衣那张担忧又心痛的脸,张了张,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了姜雪衣的【神识传音】————
【把你的那副样子收收,再白这个脸杵在这,我就成全你和北条家那几个躺一起,也不枉你们共生死】
“……”
夏油杰刚想说他去叫辅助监督过来,就看到禅院直哉脸色更加苍白。
他赶紧过去扶住对方,低声在禅院直哉耳边说了一句:“谢谢。”
禅院直哉低着头,勉强的扯了扯嘴角,什么话都没有说。
夏油杰抬头看向姜雪衣:“麻衣,你还好么?没有受伤吧?”
姜雪衣点头:“我没事,我咒力微弱没有术式,所以一直在外面等着你们,杰才是——如果没有你们两个出现,恐怕要造成更大的伤亡,真的是辛苦了。”
“麻衣,不要这样说。”夏油杰摇了摇头。
他低头看着面如金纸的禅院直哉:“我先带他去辅助监督的车里面休息,等回到高专之后请硝子来给他检查一下。”
姜雪衣:“好的,辛苦杰了。”
…
禅院直哉都没有敢回头去看姜雪衣。
他出来之后姜雪衣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选个你能痛快的法子自我了断吧。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回避辅助监督。
辅助监督听到之后愣了一下,随后以为是他们同龄人之间在开玩笑。
只有禅院直哉一个人,木着脸,慢慢的转头,看向没什么表情的辅助监督。
那个跟着杰君过来的辅助监督刚刚接一个电话,接过电话之后,辅助监督的脸明显变得紧张和焦躁起来。
【北条家的事情,总监部和学校那边,甚至是他父亲,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他刚刚接的电话——】
姜雪衣的表情充满不理解:“我就很奇怪,不就是随手杀了几头猪猡吗?——你这孩子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良心该冒的时候不冒,不该冒的时候就冒出来,难不成你和那北条家沾亲带故?”
禅院直哉:“……”
他听到了他心脏中传来闷雷的声响。
双腿瞬间麻的仿佛灌入了铅水。
【啪嗒——】
辅助监督的手机掉在了地上,转头满脸惊愕的看着他们二人。
辅助监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刚刚说什么?”
姜雪衣扫了辅助监督一眼,辅助监督眼球爆满红血丝,双手直接掐住了自己的喉咙:“耳朵挺好,没听错。”
禅院直哉就这样看着辅助监督站在救护车的盲区,活生生的把自己给掐死了。
“……”
他脑子有些木。
应该是麻木。
短时间之内,他对死亡产生了麻木。
看见辅助监督那双红的像染血一样的眼珠子几乎要突出眼眶之时,他的内心没有悲伤或者愤怒,也没有恐惧,只剩下了苍白和空洞。
他不知道对着一切作何反应。
良久。
禅院直哉沙哑的开口:“…你杀了我吧,我自己不敢下手。”
他说完,眼神失去高光,安静的垂下了头颅,不在说话。
姜雪衣哈哈大笑:“废物!”
她没杀禅院直哉,但是给他表演了一个现场版的剥皮做尸傀。
“……”
明明这里警察、清洁工人、消防员、医生,人来人往,都时不时会在救护车周围行走,是他们对着血腥的一幕视若无睹,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匆忙的走了过去。
禅院直哉就这样安静的看着辅助监督的皮肤被剥下,内脏从肌肉里挤出,化为灰烬,最后重新被缝合皮肤,像僵尸一样立在原地。
“好孩子,为师怎么舍得杀你?”姜雪衣拍了拍他的肩膀。
“赤子之心谁不喜欢?”
姜雪衣的情绪转的非常快,前脚还在大骂禅院直哉废物,后脚起了虚伪的慈祥和蔼,仿佛真成了一位宽厚的良师益友。
禅院直哉看着那双没有一点光亮的黑眼睛,内心的恐惧重新被点燃。
他听到姜雪衣坚定而慷慨的说道:“————为师啊,一定要将你教成真正的强者。”
……
……
禅院直哉被夏油杰往辅助监督的车里面搀扶过去的时候,看到了站在路边的观棋。
观棋悲伤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孩子,莫要害怕,老祖的本性并不坏。】
【毕竟啊,她最霸道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禅院直哉隔空望着观棋,听到对方的神识传讯,嘴角抽了抽。
她都算本性不坏,那这个世界上还有坏人吗?
“是他?”夏油杰突然惊呼出声。
“?”
禅院直哉愕然抬头,看到了夏油杰一脸惊讶的看着观棋的方向。
什么?
禅院直哉很快就反应过来,两个人怕是见过。
他们之间怎么可能相见呢?
观棋朝着夏油杰眯起眼睛笑了笑,随后摆了摆手,离开原地。
夏油杰立马想要拉着禅院直哉追上去:“等等!”
禅院直哉面无表情的将夏油杰拽了回来。
开玩笑,就算是真认识也不能让他追上去。
禅院直哉的利弊分的很清,他明白姜雪衣的事如果真公于天下,姜雪衣把他给抖搂出来那是基本操作,他可不想直接与整个日本咒术界为敌。
“杰君,不要像个变态一样追着小孩子去啊,这里还有伤员呢。”禅院直哉不带感情的胡说八道。
夏油杰脸色扭曲片刻:“…我感觉直哉的身体似乎没有什么大问题呢…”
他再一抬头,刚刚那个小孩子已经不见踪迹。
就像是上次一样。
“……”
夏油杰神色凝重不少,但是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扶着禅院直哉回到了车里。
……
……
开往高专的路上,夏油杰坐在副驾驶,禅院直哉和姜雪衣坐在后座。
明明是四个人的车,一路上异常沉默。
夏油杰转头看向坐在旁边开车的辅助监督:“今天真的是添麻烦了。”
辅助监督顶着张略显苍白的脸,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的车流:“没事,夏油君,这是我的工作。”
夏油杰对这个老油子辅助监督没什么好感,并没有仔细观察对方,再次道谢之后就没再转过头去看。
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辅助监督的右眼球像是美瞳滑片一样,往上面不自然的滑动了一下。
车辆停在了高专门口。
远远的夏油杰就看到了五条悟骑着自行车刚刚搭载着硝子回来。
白发蓝眼的少年兴奋的挥了挥自己的双手:“杰————!”
夏油杰脸上重新带上了笑容,他拉开车门走下去,禅院直哉紧跟其后。
五条悟在车座椅上低了低身子,故意搞怪的压下墨镜,湛蓝色的双眸宛若群星下的冰川,流光溢彩。
“直哉也在啊。”
禅院直哉啧了一声:“悟君,我刚刚好像听到了嫌弃的语气?”
夏油杰快走近友人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转头看向辅助监督的车。
保本麻衣刚下车,一个人站在夕阳中。
夕阳将她的发染成了金红色。
保本麻衣安静的微笑着注视着打闹嬉笑的少年少女们,夏油杰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欢喜也看不到悲伤。
那种感觉。
好像一个陶罐,从顶部往下看黑漆漆的。
夜蛾正道的话再次在夏油杰耳边响起——
【不要过多干涉她】
【这样对你们都好】
但是。
这不公平啊。
…
夏油杰没理会五条悟困惑的眼神,一个人朝着保本麻衣走了过去。
“麻衣。”
他朝着对方伸出了手:“走吧,我们回学校了。”
……
……
傍晚下的镭钵街看上去像被挖了一大半的橙子。
禅院甚尔提着行李袋从黑手党的物资车上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烟尘阵阵好似废土朋克画面。
“这他妈什么狗屎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