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直哉安静的将脚搭在木质的浴缸上,他一直没有关水龙头,所以水满了就会溢出来,溢出的热水上还飘着干花和一些调理身体的草药。
等他莫名其妙的冥想结束之后,他从屏风后面的侍女的手上接过了浴巾,从浴缸中站了起来,开始擦拭身体。
侍女低着头,伸手去拿木盘上的精油,可能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她不小心打翻了木盘,精油哐哐当当的撒了一地——
“!!”
女孩的双眼瞪大,瞬间冷汗冒了一身,连忙低下头,匍匐着身体,有些不知所措,吓得话都说不利索:“…非非常…抱歉…”
“……”
禅院直哉深吸一口气,斜眼看了一眼吓得像个鹌鹑一样的女孩。
那女孩年龄不大,多说15岁,不是禅院家的家生子,是禅院扇安排给他的侍女,也不知道这老东西从哪里薅出来这个人给他。
那老不死的什么心思众人皆知。
然而女孩呢?
禅院直哉第一次在家里看见这个女孩——从她那张面色灰白,掩盖不住的苦大仇深神色就能看出她有多么不情愿,单单是在房间的角落里安静的跪坐,就像是一尊活着的墓碑。
眼神呆滞,嘴角下撇,不情不愿。
禅院直哉没有理会女孩的失误,反而是声音平静的询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禅院扇那老杂毛是怎么把你找过来了。”
“……”
女孩沉默了很久,差不多有半分钟左右,禅院直哉腰上围了条围巾,就靠着浴缸前面,配着她沉默,两个人就这么干耗着。
半分钟过后,女孩低着头,声音颤抖的开口:“我…我家在横滨,母亲是没有登记在册的咒术师。”
“我不知道诅咒师到底怎么定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母亲会被总监部定义成诅咒师…”
“但是。”
少女咬咬牙,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母亲从来没有杀过人,也没有诅咒过别人,她只不过不想受到总监部管辖,在横滨自己做一些拔出小咒灵和看宅子布局的生意罢了,有的时候甚至不收钱…”
“前几天有人和我说母亲的尸体被找到了,然后有黑手党的人找上门…我才知道她还欠了很多钱。”
“久津会的人说,如果还不上钱,就用船把我拉到公海上去拆了卖钱。”
总监部,横滨黑手党。
禅院直哉眨动着干涩的双眼,没在说什么,披上羽织离开。
…
禅院直哉私下去调查了女孩的母亲。
女孩并没有撒谎。
她的母亲被定性成诅咒师是真的,但是同样,她的母亲从来没有害过人,要说什么违法的行径,顶多是不给总监部报税罢了。
女孩的母亲欠钱的原因也让人感到无语和荒谬——刚来横滨的时候人生地不熟,租到了黑手党产业的房子,然后交不上房租还不让搬走和中止合约,就这么债滚债,一屁股债务。
“……”
禅院直哉看着手中的纸质报告。
他看了一半就把文件扔在桌子上,然后拿着眼药水往瞳孔中滴了两滴,立马用手掐住山根的位置皱着眉头揉了揉,缓解眼中的刺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双眼越来越干涩,红血丝也逐渐增多,禅院直哉甚至怀疑自己得了干眼症。
“直哉少爷,家主大人叫你过去。”
禅院直哉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知道了。”
…
…
来到禅院直毗人的房间,禅院直哉少见的没看到禅院直毗人在喝酒或者准备喝酒。
那老头就这么安静的坐在自己的桌塌前,见禅院直哉来了,抬头斜眼看他。
禅院直毗人:“我听说你把扇送你的女孩送离禅院家了?”
禅院直哉:“整天拉着张脸,看着心烦,让她滚了。”
禅院直毗人语气调侃:“这可不像你啊直哉,你小子别的没随我,对女人的热情可是和我一比一复刻出来的一样。”
“……”
禅院直哉闻言,脸上条件反射的皱了皱眉。
他沉默了一会,见禅院直毗人不开口,便主动开口:“你叫我过来干嘛?”
禅院直毗人盯着禅院直哉,手指甲敲了敲桌面,空旷的房间几乎这两声非常引人注目,也充斥一种压迫感,像是钟表指针的响声。
禅院直毗人:“我就直接问了,你和保本麻衣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
禅院直哉目不斜视,喉咙吞咽了一下,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随后,他轻笑了一声,面容带着淡淡的嘲讽:“我和她之间能发生什么?”
“无外乎是个快要死的星浆体,我这不是有好好听你的话,在做临终关怀么?”
禅院直毗人面色凝重严肃:“别人做这种事情我不意外,但是唯独你——你从五岁开始就能评价扇的妻子像条咸鱼,夫妻生活肯定很无聊,活该被扇在家宴上扇巴掌。”
“你没有同理心,目空一切,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是会对一个从小没有见过几面的女生做【临终关怀】的人?”
“……”
禅院直哉沉默的注视着禅院直毗人,不说话,父子两人就这样僵硬的对持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禅院直毗人的态度率先软化。
老头说:“禅院家没什么好东西,但是如果非要你在其中挑选一个能信任的,那只有我。”
“直哉。”
禅院直毗人看向自己的儿子,看到了那双翡翠色,倔强的眼睛。
“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帮不了你。”
禅院直哉:“……”
禅院直哉看向窗外,窗外在花园里拎着刀具闲逛的禅院真希对上了他的视线,随后,小姑娘有些心虚,拎着刀具晃晃悠悠的走了。
最终,禅院直哉说道:“是你自己想多了,我没什么要说的。”
他一边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一边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一直以来,你其实都挺瞧不上我的吧?”
“无所谓了——哦,对了,甚尔那家伙的儿子很不错。”
禅院直哉走出房门,拉上了门框,余音绕梁。
“你可要提前做好准备,保不准哪天甚尔那家伙就带着惠改姓了。”
说罢,少年离去。
“直哉。”禅院直毗人轻轻呼唤了一声。
就给他的只有空旷和寂静。
“直哉?”
禅院直毗人喃喃自语,声音轻的不可思议。
…
…
禅院直哉在耳钉放在车的置物筐中,打开车门,环视了一圈。
这是京都一处被废弃的仓库。
仓库的大门早就残缺不堪,不用等引导,禅院直哉便循着灵力的气息,来到了其中一间储物仓之中。
昏暗又潮湿的室内,他首先看到禅院甚尔点燃了一根香烟,火星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在禅院甚尔的对面,太宰治和白濑两个人隔着一个油漆桶而坐着。
禅院直哉的眼神在白濑的身上停留片刻:“…中原呢?”
白濑磋磨了一下手上的戒指,一把青绿色的剑刃在他的手掌上闪现,少年一把抓住了如玉般的剑柄。
黑暗之中,泛着绿光的银刃在白濑的面孔上折射出锋芒,白濑扫了一眼剑上的纹路,随后才抬头看向禅院直哉:“这件事情和他没有关系。”
禅院直哉又朝着太宰治来抬了抬下巴:“那是和他有关系呗?”
太宰治双手撑着下巴,看对方点到了自己便露出了一个婉转的微笑:“和我也没有关系哦。”
“提前说好,我只是来看热闹的,真要是到了关键时候,我恐怕要跑得比任何人都快——毕竟我寻求的是轻松而清爽的死亡。”
禅院甚尔光速吸完一根烟,将烟蒂扔到了水泥地上,用脚碾了碾:“我也一样。”
男人说道:“事先说好,毕竟是拿钱办事嘛——我会尽力,但是不会尽命。”
禅院直哉:“……”
禅院直哉似乎是有些恼怒了,那双好看的眉微微皱起,翡翠绿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光,很轻易的让人联想到森林里的神秘生物。
禅院直哉:“别告诉我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是认真的?那我还干个屁呀?”
“你也可以不必如此认真。”
男童的声音传来。
禅院直哉循声望去,只见观棋穿着一身滚金边的黑色袍子,从黑暗中走来,那张白皙圆润的面孔从容不迫,乌黑如墨玉的眼神中宁静致远,仿佛能抚慰人心。
观棋就像是禅院直哉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双手交叠身前,揣进了袖袍子里,微微弯着腰。
男童的目光和蔼又怜惜,语气轻轻的:“孩子,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禅院直哉:“…那你呢?”
观棋望向仓库外的天空,语气似叹息:“我啊…”
“我早就注定要不得好死了…”
…
…
操场上,姜雪衣跟着家入硝子来到校门口。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黑色的商务车上下来,有些急切的望向她们。
而当姜雪衣看到对方的时候,神色也愣了一下。
青木诗惠美穿着黑色的西装,在阳关下。
她还没等车子停下来,就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朝着姜雪衣挥舞着手中司法考试的通过书。
“……”
姜雪衣安静的看着青木诗惠美。
家入硝子:“麻衣?”
有谁在呼唤她?
姜雪衣暮然回首,瞳孔微微缩小。
…
那年春光正好,双丫鬓的女童坐在石桌旁,手里捧着个竹简,朝她望来。
…
“麻衣?”
家入硝子转头,随后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
她看到保本麻衣回身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神色微怔。
那一瞬间,家入硝子感觉到了令人窒息的孤寂与空虚————
正源源不断的从对方的身上散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