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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有憾生(二十一)

太岁 priest 3845 2024-02-10 11:51:30

各国、各机构的草报头条,赫然都是“北历出兵南矿,占据南阖半岛”的消息。每家草报都派了“书记”——就是写文章的笔杆子——冒着危险蹭商船去了南阖,抓第一手消息。

一时间无数街谈巷议。

“晚霜砍了南矿上各国的边境铭文,一处一剑,那大能都过不去的铭文比水汽蒸得还快。”

“晚霜能砍南矿上的边境铭文,那大陆上的岂不也……”

“完了,完了。”有上了年纪的人开始抓紧时机危言耸听,以显示自己阅历深厚,“北人要南下,看着吧,跟仁宗那会儿一样,怕是要打仗!”

“北大陆天寒地冻,北人可都是茹毛饮血的。我听说就是在他们国都燕宁,一言不合当街打死人都是常事,太阳一下山,没点功夫傍身的不敢上街。匪徒半夜踹门,饮食匮乏时逮什么吃什么!人也吃得!”

“那都是蛮人,父子兄弟共妻都是常事!”

“这这……哎呀,岂非禽兽?”

除非再闹成当年宛阖之战那样,不然按常理,仙门争斗上不了民间草报的“时政要闻”——凡人一个是不懂,再一个也怕乱提尊长名姓,不小心犯什么忌讳。

可是这回,南阖半岛的事竟意外地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是百姓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关心百乱之地那“无人区”,是侍剑奴砍边境铭文、随即下令销毁一切镀月金制品的政令把人吓着了。

有一家名叫《陶闻天下》的草报,书记拍到了北历人销毁蒸汽机的照片,就一张——据说随后相机和飞鸿机就让北蛮给砸了,那书记人还不知是死是活。当天的《陶闻天下》加印三次脱销,各国认识西楚文的人都想设法弄一份。

各种谣言甚嚣尘上,甚至有人说,北历近年金银外流得厉害,妒忌南大陆富庶,想再禁镀月金——传闻镀月金本来八百年前就该下凡,当时就是北历人从中作梗,还逼着玄隐关了点金手的禁闭。

富人惶惶不安:照这么看,万一北方人真打进来,挪不走的厂房产业都得遭殃。穷人更不用说,老家早没地了,不少工厂、车船都是按天结算的,手停口停,战乱一起,都得玩完。

《陶闻天下》文不惊人死不休似的,继那期珍贵照片后,紧接着又出了一篇文章,再次戳中人们最关心的点:知名书记“徐先生”洋洋洒洒万余字,写了神秘北大陆几百年来的镀月金之争。

镀月金是从仙门来的,推广历来是“自上而下”,早在旧镀月金的熔金炉正式落地之前,仙门已经因此流过好多血。

南大陆发生了宛阖之战,遥远的天泽川上游,北大陆动静没这么大,残酷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北历关于镀月金的新旧两派之争绵延了数年。

当年的燕宁“新派”也许是为了自己的野心理想,也许是看够了贫瘠的土地与饿殍一般的国人,请求变法。昆仑内部却因此分裂成两拨:反对镀月金的保守派自然是因为灵石反对,同时,昆仑内门与燕宁权贵密不可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决定站在自己家族那边。

北人骨子里野蛮好斗,在昆仑大能们态度暧昧的时候,新旧两派之间的争斗迅速升级。一开始只是朝堂上明争暗斗,从当时的二皇子嘉珞亲王被刺杀开始,很快染上了血气,接着“战火”蔓延到了仙山。

两派闹了个不可开交,最后被昆仑第二长老一锤定音——宛阖战争爆发的消息传来,第二长老公开说了一句“镀月金不祥”。

第二长老不是长老中资历最深的,但是昆仑蝉蜕中地位最特殊的一个,有谣言说掌门都让他三分。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原本占尽上风的新派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

“夜归人”中风向大变,默许燕宁保守派调动了禁军杀进京城,拥立起弑父杀兄的新帝,猝不及防的新派贵族不少直接死在了乱军中。

此一役,北历国都长街被血,血腥气数月不散,史称“暗朔之变”。

除了这位一句话翻云覆雨的第二长老,文中还提到了一个大人物:晚霜侍剑奴。

书记徐先生不知是为了避讳还是为表尊重,没有提侍剑奴的大名,只说了她尊号——她是老平阳王之女,被选入内门后,受封“昌吉郡主”,第二长老唯二的亲传弟子。

相传这位郡主还在弟子堂中时就出类拔萃,未及笄,先开灵窍,将一群比她资深比她壮硕的师兄殴打了个遍。

别的道还可能有机缘巧合的顿悟,剑修却没有捷径,是日复一日的苦功夫锤炼出来的。昌吉郡主天纵奇才,三十筑基,在剑修一道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至于第二长老竟不舍得让她放弃昆仑九剑。据说到了六十多岁,这位可怕的剑道天才修为已经达到筑基后期,第二长老恐怕她心境不稳,受雷劫时出岔,才一直压着她进度。

然而,这对玄门来说异常年轻的天才,也面临着一个昆仑山没有先例的问题:她凡间血亲还在世。

昌吉郡主同胞双生的兄长继承了他们父亲爵位,成了新的平阳王。龙凤胎比寻常兄弟姊妹亲近得多,两兄妹虽然一个被弟子堂刷了,一个成了弟子堂的传奇,但关系一直很好。逢年过节、或是平阳王整寿之类的大日子,平时雷打都不动剑痴郡主必会现身凡间,哪怕她正闭关。

平阳王六十岁时害过一场大病,向来不爱见外人的郡主还为此南下蜀国求过药——除了昆仑山和燕宁城,南蜀居然成了她这辈子去过的第三个地方。

平阳王练剑不行,却是个老谋深算的政客,一生做过无数留名青史的大事,也被政敌恨得牙根痒痒。

这兄妹俩一个不懂剑,一个不懂权谋,平时各自干着毫不相干的事,互不干涉,反正一胎托生的至亲情义打不断。

可是造化弄人,这位平阳王正是燕宁新派的领头人之一。

燕宁暗朔事变那夜,已经年过古稀的平阳王爷被杀红眼的乱军闯入王府,吊了起来,脖颈大腿上开了数道刀口,活活沥干血而死,平阳王府满门获罪。

“一边是血亲兄长,一边是从入门起就对她宠爱有加的师尊。有些天才的悲剧在于过分投入专注,除了毕生所爱,以为旁的事都与自己无关。忘了自己是人——你我无非两脚兽,毕生所求不过一‘权’字。治学也好、练剑也好,大道三千,是三千条追求权力之路,凡是自欺欺人不肯承认这一点的,都没有好下场。”南海海底,王格罗宝点着桌上铺开的草报叹息道,“据说武凌霄险些走火入魔,这大概能解释,她为何这样恨镀月金。”

王格罗宝对面,西王母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这么说来,她年纪也不大。”

侍剑奴无视四国尊严,砸烂了南阖半岛上的边境铭文,神识再无阻隔,可以将整个南阖半岛尽收眼底。西王母停留在陆地上已经不安全了,只好捏着鼻子暂时与王格罗宝结盟,将自己的秘境一起搬到了南海上。

秘境芥子里面可能有几百几千亩地,实际占地却能无限小——只要灵石供得上折叠空间的法阵。

此时西王母将自己那容纳了数百人的秘境搬到了“往生灵鲵”嘴里。

“不错。”说话间,桌面上一个通讯仙器上浮起余尝的虚影。

余尝一露面,先亲热地和王格罗宝与西王母打了招呼,毫无芥蒂似的,好像西王母吃着他还防着他、王格罗宝暗地使坏引爆毒瘴都没发生过。

“这位‘徐先生’可不是普通的书记,是个背后站着大人物的修士,她写的文章应该可靠。关于侍剑奴的后续她没写,我之前混迹在眠龙海,与北人打过交道,倒是听说了一些。”

“哎呀,余兄来得真及时。”王格罗宝见他更亲热,俩人好像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快请说说,咱们知己知彼。”

“这场新旧之争看着是落幕了,凡人的罪责也波及不到内门仙尊。可惜仙人也有七情六欲,昆仑内门虽禁止弟子内斗,但保守派对新派的打压是明明白白的。武凌霄的处境也变得极其尴尬,新派因她师父,连带着对她也怀恨在心,保守派知道她家族的立场,也拿她当外人。武凌霄在内门过得非常压抑,于是离开昆仑内门,自请到弟子堂闭关……师徒之间心结未解,第二长老就在北绝山出了岔子。”

余尝顿了顿,给其他两个邪祟简单地解释了昆仑北绝阵:“据说那位第二长老当时可能跟掌门有些分歧,想是修补北绝阵的时候走了神,不慎陷在了里面。直到现在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王格罗宝道:“昌吉郡主本来就尴尬,师尊一走,她岂不更要无处容身?”

“是,”余尝说到这,忽然微微一叹,又略带讽刺地笑道,“昆仑那种剑修扎堆的地方,女修非常稀少。武凌霄虽没有什么美人的名声,做人时应该也算相貌清秀,不是雌雄莫辩的样子。她一个女人力压同辈……甚至师兄,闲话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第二长老在的时候尚且没人敢大声说,长老一走,自然就压不住了。”

女人懂个屁的剑道,不过是师兄弟不好意思与她动真格的,有意相让,才叫她赢了弟子堂的虚名。

她进境快——第二长老的亲传弟子,进境怎么可能不快?第二长老随口点拨一句,够别人冥思苦想参悟几十年的。

至于她为何那么幸运,入内门不说,竟还能一步登天,被第二长老收为亲传……谁知道呢?

反正女人总有女人的“优势”,别人羡慕嫉妒也没用,比不了。

余尝虽然卑鄙无耻,说起这种事,不管对方是敌是友,他态度永远收敛几分。毕竟那插在天下女人身上的火刑柱,他年幼时曾亲自扑过。

西王母眼神微微软了些,问道:“她是因此舍了人身,宁愿将自己炼成半偶的吗?”

“昆仑剑修自古有大比的传统,那年筑基修士大比的彩头是一块罕见的磨剑石——相传是西楚惠湘君修复名剑‘修罗’时用过的。消息一传出来,众人就都红了眼。”余尝道,“武凌霄确实不凡,同辈之中拔头筹毫无悬念。她为人本来就自负狂妄,再加上那阵子被同门挤兑,可能也有一点蓄意报复的意思,总之出手近乎羞辱人,没留余地,引了众怒。

“大比最后一场前,有败在她手下的昆仑剑修一十三人联手围堵她。武凌霄明知自己不敌,也不肯避其锋芒保全自己,说话还很难听,于是双方违反门规大打出手。同门切磋动了真格的,惊动门派的时候,围堵她的十三剑修被她打死一人,打残六人,剩下也没有不挂彩的。她自己重伤,经脉损毁,剑道止步于此。

“双方伤亡都挺惨重,昆仑本想和稀泥,那死者的师门却不依不饶,仗势逼人。这时第二长老的另一位弟子——也就是武凌霄的师兄谢濋正好游历归来。他们师兄妹剑道不同,年纪差了有几百岁,再加上男女有别,估计平时也没什么话说。武凌霄入门后没几年,她师兄就升灵出师了,后来也没听说有什么特别亲密的来往……要不也不会有人那么欺负她。毕竟‘同门’可多了,要打杀她的可不都是同门?

“内门其实也暗示大家息事宁人,不料那谢濋听完一言不发,当天夜里将剩下的十二个涉事剑修经脉一一挑断,找到那死者师父,公开辩法致人道心受损。要不是昆仑第三长老及时赶到喝止,差点出人命,谢濋从此叛离昆仑。‘谢濋’这名字你们恐怕不熟,不过他的名号肯定听过——就是北绝山瞎狼王。

“想当年昆仑山第二长老,何等高高在上,短短几年光景,自己失踪,门下弟子出走的出走、殒落的殒落,眼看要不行了。谁知武凌霄当真是个狂人,异想天开,不知从哪翻出了禁术,居然另辟蹊径,把自己活活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侍剑半偶——最叫人震惊的是,上千年没人拿得起的晚霜居然认了她,也就成就了如今的侍剑奴。”

余尝说到这里,略微叹了口气:“此人狠到这样的地步,狂妄到同门都不容,据说仗着晚霜,掌门诏令都不放在眼里,怀柔也好,计谋也好,恐怕都行不通。”

王格罗宝摇摇头,多情又险恶的眼睛望向西王母:“三岳山还封着,楚国无力;我国那些修翼人向来欺软怕硬,只敢老远吠两声,连个像样的升灵都不敢委派。至于南宛——那位‘晚霜’对各国不同的政策就能看出来,昆仑私下里必定跟‘照庭’达成了某些默契。殿下,我们眼下可谓是举步维艰,除了你,南大陆没有人制得住侍剑奴。”

西王母眼神微微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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