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惊恍若是有惊雷炸响、出现在这猴头的耳边。直叫这猴头面上与心头一个激灵,由此而呈现出几分呆滞与茫然。嬴政的声音自然算不得大,声线同样算不得高昂。可是在猴头内心里掀起的风浪,却较之以想象中的更加强盛。
本应当为此感到愤怒与不平,感到怒意冲天的自然应当是孙悟空,而非是六耳猕猴。只是那昔日里闹过天宫的齐天大圣却是被压在了五指山下的,又如何能够再掀起风浪?而叫那所谓的仙神与菩萨因此而付出代价。
况且五指山下的种种不过是个开始,在接下来的路途与过程中,孙悟空是要护送唐僧前往西天求取真经的,是组织上所钦定与安排的取经人员。又如何能够同组织相对抗,甚至是想要再将五百年前那闹天宫的旧事重演,置天庭威严于脚下?
至于孙悟空是何人,眼前的猴头又是何人......
“俺、俺老孙......”
嬴政恍若是无喜无悲的、恰如同深渊古井所倒映的目光之下,猴头眼中画面与回忆渐起。脑海中有什么仿佛因此而破开枷锁,呈现在眼前。是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远,自以为去到天之极,留下了记号之后却又再返回。
“我已去,今来了。你教玉帝让天宫与我!”
玉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如果说最开始时猴头只是为了逞一时之气,为了给自己讨个公道。那么谁也说不清楚猴头是否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想要将这天宫中的一切涤清并且做出改变。只是可以想见的是天庭与仙神的威严不容侵犯,而佛陀......
佛陀以慈悲的眉眼垂下,恰如同看着小儿玩闹一般将猴头从未自他的手心走出的事实道出,而后轻而易举的将这猴头镇压。但,孙悟空当真未曾从佛陀的掌心走出吗?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猴头自不甘愿如此,更不甘心于五百年的风吹雨打,五百年的饥吃铁丸渴饮铜汁生活。只可惜,佛陀想要磋磨的,并不仅仅是这猴头的躯体,还有精神、意志与灵魂。
甚至于眼前这六耳猕猴的出现,又何尝不是猴头在不知不觉里精神与意志、性灵的溃散?是心猿意马,是心魔,更是候补及替代。而谁是孙悟空,于仙神菩萨们而言,并不重要。因为只有得到佛陀认同者,方才是取经队伍里的大师兄。
是那之后的,斗战胜佛。
但这无疑却又是极重要的。至少于眼前的猴头而言,似乎确实是如此。因而紧随着其话音落下的,却又是猴头将手中金箍棒舞动了,开口道:
“我自是孙悟空,是齐天大圣是美猴王!”
整个梦境仿佛是因此而生出改变,却是有人哈哈大笑,开口道:
“好好好,你是孙悟空,是齐天大圣是美猴王!那俺是谁?”
“你是孙悟空,我也是孙悟空,我们都是孙悟空!”
“妙极妙极,合该如此!本当如此!”
面上的神情因此而不断变幻,口中发出言语。眼前的猴头似乎因此而同那另外的意识达成了共识,旁若无人的、如同精神分裂了一般自言自语。整个空气里,同样因此而充满了快活与愉悦的气息。
盖因为孙悟空也好六耳猕猴也罢,此二者之间原本就是一体,是如同嬴政与国灵之身一般再是紧密相连不过的存在。只不过由于诸多种种因由的存在,而生出了自己的意识,同本尊之间并没有任何联系。
甚至于在未来的某一日里,恰如同《西游记》里的真假美猴王一般,走向你死我活,走向为敌与对抗。贪嗔痴恨怨等种种,那佛陀与菩萨自然是将这一切拨弄与挑起的高手。而这亦是昔日的江州城内,仙神菩萨们为何会对猴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任凭其大摇大摆的现身在这世间,只做不知。
“所以朕现在该当称呼你为孙悟空,还是六耳猕猴?”
嬴政开口,抬脚在那虚空里走过,天地间恍若是一片寂寥。
猴头手中金箍棒收回,但凭着那诸多种种画面消散,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
“称呼而已,皆可,皆可。”
又道是,“要不这样,你叫我大圣,我叫你陛下。咱俩各论各的,如何?”
墨衣袀玄的帝王停下了脚步。侧目,回首,目光静静地望过这猴头,而后以唇角翘起,显露笑容。仿佛是笑意并不达眼底的,却又好似是极为欢喜和愉悦的笑容。
“自无不可。”
某些共识因此而达成。而在接下来的过程中,猴头眼见得嬴政仿佛是巡视与丈量过这方梦境的天地,又好似是在做着某种规划,却是不由得开口,兴致勃勃道:
“那么接下来你又待如何?就算这梦境为你掌控,但——”
猴头口中话语戛然而止,但见嬴政以脚步停下,天地仿佛因此而被破灭和切分。与之相伴随的是这帝王仿佛是因此被模糊和被什么莫名力量遮掩了的话语。
“自然是......”
“看,有流星。”
佛陀的梦境由此而破灭开来,化作星星点点,洒下四方。
充斥了此东土大唐的每一寸土地。
有孩童自睡梦里醒来,顺着窗子抬头望向夜空,发出如此言语。然而因此而迎来的,不过是父母略带了几分笑意的轻叱。
“明日还要去学堂呢,还不快快睡觉!”
“就是,哪有流星?”
只是从佛陀梦境里走出的嬴政及猴头清楚,那并非是流星,而是佛陀的神通因此而被破去,是其间所潜藏的光芒与能量被洒向四方,滋养这片土地。空气中仿佛因此而传来低语,传来叫世人所不能理解的诉说。
嬴政开口,对着猴头道:
“朕有些许事情想要完成,不知大圣可愿相助?”
“好说好说,只要报酬到位,俺老孙向来好打发。”
这一人一猴间因此而做出商议与讨论暂且不说。江州城外,知晓中招甚至险些酿成大祸的袁天罡心中警醒,再不敢有任何掉以轻心。
“你之行事,果真是出乎意料。”
禁宫深深夜未央,灯火通明的大明宫内,随着一切回归本来猴头身影散去,却是有人踏月而来,发出如此言语。
是东华。这位身份与来历种种同样极是神秘的古老神明作羽衣星冠的道人打扮,开口,对着从那佛陀梦境里走出的嬴政道:
“本座本以为你会沉浸在其间,抑或者以此做出些什么。但,”
以手伸出,摊开,有纷纷扬扬且细密的、凡人肉眼所不及的光点似是由此而落到掌中。东华话音与语句里仿佛是因此而有几分遗憾。
“那大秦,可是真的亡了的。”
这长生久视,生活了不知多久的古老神明似乎是在因此而感到惋惜和遗憾。只是恰如同仙神游走人间而为了一朵花、一片树叶的短暂一生而驻足一般,嬴政轻而易举的便看到了东华话语之下的漫不经心与冷淡和漠然。
嬴政抬起了眼,目中同样未曾有过多情绪。更未因这神明的话语而生出怒意。只是再认真不过的陈述与强调道:
“既然朕在,那么这大秦,便算不得亡。况且,”
嬴政的话语于此停顿,直至东华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扩大,那本是经由佛陀梦境能量被破开而化成的光点穿透手掌,落在那泥土中,大地之上。
“纵使练假成真,那佛陀梦境当中的种种可以成为现实,并且将现世的种种替代。可这样的神通术法,便能够叫朕的大秦归来,叫一切重回到八百年前不成?”
众生沉沦,世人苦厄。如嬴政这等留存在世间者,分明是早已经死去却又再回到阳世之辈,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与因由,自然是有着自己的执与念的。而嬴政的执与念或许在长生,或许在大秦,或许在那八百年前未尽的功业。
又或许在人之贪嗔痴恨怨等种种。而修道者所谓的修行,便是返璞归真将执念剔除,使自身无垢无尽的过程。只是这一切于嬴政而言重要却又未曾有想象中的重要,嬴政的目标与脚步,自不会因这样区区一个梦境抑或者可能而停下。
所以东华目光之下,嬴政不过是将一切挑开了,没有过多起伏与波澜道:
“况且谁又能说清楚,这其间,不曾有着那梦境主人的暗手?既然是如此,朕又何不将其毁去,滋养这片土地?”
嬴政所选择的无意识再稳妥与保守不过的方法及处理手段。但事实上,便如嬴政所言的那般,那佛陀梦境能够笼罩此东土大唐并且将那芸芸众生吸纳到其中便已经是极限,白衣观音抑或那背后的佛门是否有着手段将一切彻底更改,使梦境成为现实拨乱反正不好说。
嬴政若是想要借此,将自身之执与念完成显然是不可能。既然是如此,又何不干脆彻底将其破坏,使之失去效用。
“再者,”
君王抬手,以指尖指过天际,指过长安城上空那赫赫煌煌,人类肉眼所不能见的气运云海。开口,对着东华道:
“朕此番之做为,并非是全然没有任何收获的,不是吗?”
那是自然。伴随着嬴政话音而落下的,是整个东土大唐范围之内,仿佛是因此而升起无形的屏障。有道道佛门金光因此而汇入到那气运云海之中,而叫那气运云海吞噬。而后在下一瞬间,汇聚成洪流,向着嬴政倾泻而来。
却又在距离嬴政近身不远处匍匐俯首,彻底融入到这帝王体内,被其所掌控。于是东华开口,再是了然不过道:
“你果然是不会叫我等失望的。那么接下来呢,又当如何?”
当如何?自然是——
“建立无上仙国,不是吗?”
六合一统本就是在无仙亦无圣的世界里建立了前所未有之国度的帝王如是言,随着其话音落下的,是言出法随口含天宪,整个东土大唐境内,有什么因此而生出改变。于是东华点头而后又摇头,收回了手,以目光回望过嬴政道:
“这佛陀梦境的力量融入东土大唐范围当中,兼之以河图洛书,以本座等的费心遮掩,可以予你十八年。而十八年后,不管你愿与不愿,都是西游之局开启取经人从长安出发的时间。所以于此十八年内,你若是能够使你所要行的道路同那诸天神佛相抗衡便罢。若是不然......”
恰如同来时又或者过往无数次一般,有风吹起,东华身影因此而散去。整个宫殿之内,唯留下君王渊渟岳峙如渊如山的身影。而东华口中的十八年,恰是取经人成长的时间。于是待得第二日朝会之时,君王率先所要内侍宣告的,便是改元。
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因为就在这之后不久,又有新的命令与诏书被颁布,有全新的、此前所未曾接触过的天地因此而在一众朝臣甚至是百姓当中展开。却是天地之气运,以及有关气运、儒道等种种的修行方法被传到此东土大唐范围内的每一个角落。
帝王一言可以封神,可以镇压四海威震六合八荒。言出法随而口含天宪。
读书人文章锦绣。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武将一枪破碎虚空。诸邪辟易神鬼不侵。
...... ......
一切种种,俱皆是因此而走向全新的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