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爻缓缓的掀起自己的袖子, 只见上面纵横交错着好几道疤痕,新新旧旧的交织融杂在一起,看起来格外的刺目。
“我不怕疼的, 只要能够治好大祭司, 能够早点让我回家……”岑爻咬着嘴唇,一脸的坚强,“取再多我的血都可以。”
“哎呦呦,”三长老扭着腰肢, 阴阳怪气,“好端端的一个人被弄成这个样子。”
她很是不屑的看了一眼巫月,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供体带回来已经好多天了吧, 圣女殿下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一个确实可行的方案吗?”
巫月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她紧紧的咬着嘴唇,血腥的味道不断的在口腔当中蔓延,可她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的发凉。
“师父……”
巫月心口疼的厉害,她几乎都不敢再去看季青临一眼,她从来没有痛恨过自己如此的没用。
她怎么能这么没用……
巫月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眼底一抹极致的痛苦闪过,紧随其后,滚烫的泪珠就接连不断的涌了出来。
“你还在哭什么?!”巫溪猛地一把松开了手里墨奴,提着巫月和岑爻的胳膊就要往外面走,“现在就去制蛊啊!你的蛊术不是最厉害了吗?”
他们不惜违背师父的命令,从禁地里面找到了炼制长生蛊的方法, 然后又用了五年的时间,才终于找到了适合蛊虫生长的供体。
长生蛊, 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可以使人长生。
只要能够成功练成长生蛊,把长生蛊载种到师父的身体里,那么,师父曾经受过的所有的伤都可以全部愈合,再也不用拖着病体躺在床上。
虽然炼制长生蛊是祭司圣殿的禁术,可是师父眼看着已经没有了多少时日,他们别无他法,只能够铤而走险,拼死一搏。
如今,师父身中多种剧毒,种种毒素堆积在一起,已然形成了一种毒性更为强烈的混合毒素,一般的解毒丸不会再起作用,再加上师父本就病弱的身体。
如今,能够唯一救得师父性命的,就只剩下了长生蛊。
但幸好,所有的东西都准备齐全,只需要把蛊虫炼制出来。
可巫月却还在这里哭哭啼啼。
巫溪浑身肃煞之气翻涌,整个人怒火中烧,“哭能解决问题吗?!”
“现在就去……”
还不等巫溪带着两个人走出房门,巫月眼底骤然爆发出一股死寂,犹如即将衰败而亡的花,透露着深深的绝望。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刹那间涌上心头,巫溪指尖越收越紧,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你明白吗?!”肆意的泪水淌了巫月满脸,她的双手死死的揪着巫溪的衣襟,好似某种濒死的无助的兽类,“来不及了……”
心脏仿佛被某种东西给攥紧了,不断的拉扯着,疼的巫月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毒素已经进入了心脏,来不及制蛊了……”
就算把长生蛊制出来,师父的身体也撑不住蛊虫安家。
巫溪的身体一瞬间僵住,一种难以言说的冰冷寒意从四肢百骸游走遍他的全身,几乎冻住了他的灵魂。
他手上的力道陡然一松,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眼底的一片骇然之色,“不可能……”
“怎么会来不及呢?”
他不断地呢喃着,浑身狼狈。
却突然,巫溪又好似发了狂,他猛地一下站起身体冲到了季青临的床边,不信邪一般颤抖着手探上了对方的手腕。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肯定会有办法的……”
然而,就在他探查到季青临身体确切情况的刹那间,他感觉自己的心口骤然间被人给大力的撕裂了。
同时还有密密麻麻的惶恐和不安如潮水一般,齐齐的向他涌了过来,几乎都快要让他窒息。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巫力不要命一般的被巫溪不停的传递到季青临的身体里面去,可季青临此时的身体却仿佛是一个四处漏风的破布娃娃,无论巫溪传递多少巫力进去,都会在转瞬之间消散干净。
根本没有办法留存。
巫月近乎于呜咽的低泣声传来,整个屋子都陷入到了一股死一样的寂静。
大长老攥着拳,低下了头去,慈眉善目的脸上缓缓浮现了一抹冷笑。
不枉他等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个病秧子终于要死了……
巫溪完全就是个蠢的,狂妄自大,横冲直撞,还没有脑子,若不是因为他的无数天赋异禀,完全没有资格坐在圣子的位置上。
而至于巫月,虽然有点小聪明,但是也不多,而且只会循规蹈矩,连拉拢人这种事情都做不来。
十大秘卫,有一半的人都基本上站在了他这边。
只要季青临这个名义上的大祭司死了,他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夺权。
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是整个苗疆最有权利的人!
二长老站在一旁,不动声色。
毕竟……季青临死不死对他来说都一样,终归他二长老的位置不会丢。
四长老眼底的笑意都快要抑制不住了,等到季青临一死,大长老坐上大祭司的位置,那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更何况他和大长老的理念这么相同,相信大长老绝对不会亏待于他。
这可比做一个什么没有半点权势,还要处处受限制的四长老有益的多。
三长老眨了眨眼,媚眼如丝般的扭头看向了后方的人群。
片刻之后,她的视线隔空和青奴对在了一起。
三长老唇角微扬,无声的吐露出两个字眼,“等我。”
青奴回以一抹浅笑,随后点了点头。
三长老心满意足地扭过了身,安安静静地候在一旁。
可她没有发现,就在她视线移开的一瞬间,青奴脸上的笑容也骤然消散,转而变成了一股刺骨的凉。
青奴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无比嫌恶的撇了撇嘴。
他真的是非常看不起三长老这个女人,明明一把年纪都快能当他娘的人了,还偏偏以为他们两个人之间是真爱。
真是恶心至极。
若不是为了做任务,他哪里会忍着恶心和这个女人虚以委蛇?
只不过……
少主到达苗疆这么长时间,都还没有和他碰过头,难不成主子觉得他用了五年的时间都没有传递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要放弃他了?
大祭司现在病危,暂时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或许……他可以趁这个机会和少主联系联系。
“圣子殿下,”最终还是大长老看不过去巫溪拼尽全力却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方式,忍不住开了口,“您现在这样不管不顾的给大祭司渡巫力基本是没有任何效用,不如暂时先冷静下来,咱们想想别的办法?”
这话一出,巫溪的脸上血色尽失,感觉仿佛有一大盆冰水,将他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彻。
他松开了紧抓不放的手,声音干涩又沙哑,“还有什么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啊?!”
他清清楚楚的探查到师父的生机已经几乎快要消失殆尽了啊!
巫溪从来都没有这样绝望过。
“以命换命,”大长老盯着巫溪的眼睛,一字一顿说的无比认真,“就是不知道圣子殿下愿不愿意?”
巫溪愚蠢且暴躁,可他实力高强,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大长老担心到时候真的动起手来,他可能不是巫溪的对手。
所以现在他非常有必要提前削弱巫溪的实力。
为什么有这样的一个方法不提前拿出来?以命换命到底是会换得季青临苟延残喘一两天,还是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的拥有几十年?换命以后会不会对季青临的身体造成另外一种伤害?副作用影响大不大?
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巫月刚张嘴想要问出来,巫溪就已经斩钉截铁地答应了大长老,“我愿意!”
“等一下!”巫月保持着残存的理智,喊了一声,“大长老,这个法子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她身为圣女,在师父昏迷不醒的这五年里面,已经把苗疆圣殿里面所有的禁术都给看了个遍,可却始终未曾听说有什么以命换命的法子。
她合理怀疑,这个办法危险无比。
大长老幽幽叹了一声,“圣女殿下如今不过十多岁稚龄,不曾了解的事情有许多,如今大祭司情况紧急,我也没有这么多时间去解释这法子的来源,我只问一句,你们究竟要不要以命换命?”
巫月还想要说话,巫溪却直接捂着她的嘴制止了她,“自然是要换的,不知具体怎么个换法?”
大长老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巫溪的身上,“十年换十天,不知圣子殿下可愿?”
巫溪咬了咬牙,“好,我答应。”
大长老心里骤然松了一口气,但他面上却没有任何的表现,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慈祥一片,“不知圣子殿下要换多少?”
巫溪低垂着眼,沉思了片刻之后,才呢喃的开口道,“先换十年。”
说完这话,他满含期待的看向了巫月,“十日时间,研制出蛊虫,能做到吗?”
巫月目光凝重,“我只能尽量。”
四目相对,巫溪的身体如同紧绷的弦,一触即发。
但终究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落寞的摆了摆手,“那就来吧。”
用他十年换师父十日的寿命,值得。
大长老把所有的人都给撵了出去,“此番秘法耗费良多,为防止突生变故,还请诸位在外面等待。”
房门被人从外面关了起来,所有嘈杂的声响全部都被关在了门外,只剩下巫溪逐渐沉重的喘息之声。
他下意识的捏紧了拳,无比紧张的看向了大长老,“要……怎么做?”
大长老勾着唇瓣轻轻笑了笑,“圣子殿下不必这么紧张,方法很简单,片刻时间就可以完成了。”
“还请圣子殿下将手腕给我。”
巫溪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听从了大长老的话,他缓缓地将袖子撸起来,劲瘦有力的手臂举在了大长老面前。
大长老看着这样一副年轻的躯体,不由得流露出了羡慕的目光,但转而一想自己用不了多久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就又放松下了心神。
他先是拿了一个小刀,在巫溪的手腕处划了一个伤口,随后又在自己的手腕处同样的地方也划了一个伤口。
两个渗着血的伤口重叠在一起后,巫溪感到了一股麻酥酥的痒。
他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然后就看到一只白白胖胖的小虫子,从大长老的伤口处钻出来,又扭头从他的伤口处钻了进去。
巫溪垂眸,压下眼底的惊疑,“大长老竟然修习了蛊术?”
苗疆圣殿,男子修习巫术,女子修习蛊术,除了大祭司以外,任何人不得巫蛊双修。
大长老的声音低沉,充满诱惑,“怎么,圣子殿下要向所有人告发吗?”
巫溪呼吸微顿,鬼使神差般的,他感觉这个素来仿佛像个长辈一样对待他们的大长老,身体当中住着一个凶猛的怪兽,而且这只怪兽随时都有可能会冲出来将他给吞吃入腹。
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巫溪眼底晦涩不明,“自然不会,大长老能暂时保住师父的性命,巫溪感激不尽,又怎么会坐那等恩将仇报之人?”
“这样最好。”大长老弯着眼睛笑了笑,随后将两个人的手腕分开了来。
巫溪低下头去,然后就看到自己的手臂上面有一个圆圆的凸起,而且那个凸起还在不断的往前蠕动,看的他有些头皮发麻。
虽然他平日里也见过巫月手里的蛊虫,可这还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和蛊虫接触。
那种来自于血肉当中的麻酥酥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寒而栗。
大长老仿佛早已经看透了他,“圣子殿下不必担心,这很正常的表现,过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
一个“吗”字还没有说出口,巫溪就陡然发出了一声痛呼,随着蛊虫蠕动的速度越发的快捷,巫溪感觉自己的生命力也在一并迅速的流失。
逐渐的,他裸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上面布满了血红色的纹路,那些纹路密密麻麻不断交织,到最后全部都汇集到了蛊虫那里。
肉眼可见的,蛊虫逐渐的长大了。
巫溪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到最后几乎快要撑不住。
大长老沉沉叹了一声,走过去搀扶住巫溪的身体,扶着他坐在了季青临的床边,细声的安抚,“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巫溪神智逐渐开始换,已经完全听不见大长老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的耳边不断的有声响在嗡鸣,吵得他脑袋都快要炸掉。
目之所及,也是一片混沌黑暗,他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了眼前的一切。
巫溪的手背青筋绷直,袖袍下的掌心几乎快要被掐出血来,可如此却依旧换不回他的理智,他只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大睁着的双眼里面毫无神采,只有逐渐减淡的光亮。
伴随着巫溪体内的生机越发的减少,大长老餍足似的舔了舔嘴唇,“身为圣子,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
就是这生机的味道,都要比他从旁人那里吸来的香甜的多。
大长老历经五代大祭司,如今已然有一百多岁,可他看起来却只有五六十岁的样子。
这并不是因为大长老巫力高强,可以保持自己的面容不苍老。
而是因为在他尚且还是圣子的时候,就偷偷的进了苗疆的禁地,偷看了禁书,将里面种种邪恶的术法都记在了心里。
他一开始偷进禁地的时候,其实并不是想要修习那些被禁止的术法,而是想要趁此机会找到一个可以大幅度提升自己巫力的办法。
因为那一届的苗疆圣女天赋极强,如果他再不采取一些什么措施的话,他一定会在大祭司的选拔当中落败。
然而,即便他偷偷进入了禁地,可却依旧输给了当时的圣女。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坐上大祭司的位置,而他却落得一个宛如吉祥物一样的长老。
大长老从未放弃过想要争权夺势,可历届以来,每一任的大祭司天赋都极强,他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为了能够成功站上权力的巅峰,大祭司开始暗中修习禁术,而这所有的禁书当中最让他心动的,就是长生蛊。
全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不渴望长生,只不过是他们穷其一生都找不到方法而已。
如今在禁术上面看到了炼制长生骨的办法,大长老又怎么可能不有所行动?
然而,长生几乎是在与天作对,想要炼制长生蛊就必须要利用人命。
首先需要做的就是如同之前巫溪和巫月那般,找到一个八字全阴的纯阴之体,然后利用他的肉身和血液,来供养蛊虫。
可是纯阴之体千载难逢,整个苗疆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那时的大长老手下没有太多的人,所以也根本不可能穿越瘴气林到大楚去寻找。
所以他在原本炼制长生蛊的方法上面做出了改变——用大批量的人命来填补自己缺失的生机!
如今进入巫溪体内的这只蛊虫,会不断的蚕食掉巫溪的生机暂时存放在它的体内,等大长老将蛊虫取回来,重新放回自己的身体以后,蛊虫就会把蚕食来的生机反哺给大长老。
如此一来,只要有源源不断的生机供蛊虫蚕食,大长老就可以享受无穷无尽的生命。
至于之前对巫溪所说的什么用十年换十天,只不过是他用来削弱巫溪实力的一个借口罢了。
长生蛊真正的厉害之处就是能够做到以命换命,从巫溪那里蚕食十年的寿命,补充到大长老的身上,大长老就可以再多活十年。
拿出十年来让季青临在苟延残喘十天,对大长老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蛊虫吸饱了生机,轻轻的打了一个嗝。
大长老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昏死过去巫溪,抬手将蛊虫给收了回来。
随后,他抓着蛊虫放在了季青临的手臂上,轻轻柔柔的说了句,“乖孩子,不必吝啬,给他一点点生机而已。”
蛊虫仿佛是听懂了他的话,嘴巴在季青临手臂上咬了一个伤口,随后又从嘴里吐露出了一点猩红色的东西,那东西一遇到伤口,就在顷刻之间钻了进去,转瞬就彻底的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季青临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容也恢复了一点点的红润。
“真乖。”大长老满意的勾了勾唇,伸手将那只白白胖胖的小虫子放在了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处,小虫子仿佛是回了家一般,迫不及待的就钻了进去。
大长老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除了他的面庞还有着皱纹以外,他被衣袍遮蔽起来的皮肤年轻白嫩,甚至是比起如今的巫溪还要稚嫩上许多,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他已经是个百岁的老人。
用巫力将伤口抚平,大长老这才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已经完全昏死的巫溪,他走过去一脚踹在了巫溪的身上,随后又装作很是担心的说道,“圣子殿下,圣子殿下,你还好吗?”
巫溪眼皮抽搐了几下,缓缓张开了来,他感觉自己头痛欲裂,而且整个身体也无比的疲乏,就仿佛他练了大半个月的功,从来没有休息片刻一样。
缓和了半晌,巫溪的眼前终于恢复了清明,只不过他的嗓音还是沙哑的不像话,“大长老?”
大长老点点头,搀扶着巫溪的后背,“是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大祭司已经有所恢复了……”
话还没说完,巫溪一个轱辘翻起了身,连忙冲到了季青临床边,当看到对方恢复了些许红润的脸色的时候,巫溪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苍白的笑,“太好了,师父有救了。”
只要巫月能够在这争取到的十天的时间里面把长生蛊给炼制出来,他的师父就可以完完全全的恢复。
巫溪不由得心中一喜,甚至开始美美的幻想,如果师父知道他为了他付出这么多的话,他是不是就可以趁机说出自己的感情了?
而且……
想必师父看在他苍老了十岁的份上,应该也不好意思拒绝他吧?
大长老掩住眼底的嘲讽之色,抬手拍了拍巫溪的肩膀,“大祭司已然有了好转,我们现在就出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吧?”
巫溪忍住心里的激动,“好。”
季青临虽然身体虚弱无比,但并不代表着他对外面的一切就毫无感知了。
在大门关上的瞬间,他唇角扯出了一抹几乎察觉不到的弧度。
一个不大的苗疆圣殿,卧虎藏龙。
还真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