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甚尔动作迅速地从肩上的咒灵口中扯出一截白色的布料, 缠住腰部的豁口，但薄薄一层布料完全阻止不了鲜血的涌出，很快就被染成了血色。

——太大意了, 竟然让那个小怪物抓到了破绽。

——这伤口超出咒具能治疗的程度了，必须要速战速决。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声音里甚至带着游刃有余：“……既然委托人都已死, 任务终结。诚惠两亿, 请这位老板在一周之内打到我的账户上。”

他绝口不提品诺塔吉之前已经付了全款, 反正金主已经死了，又有谁会对交易提出抗议呢。

一笔买卖, 赚三倍钱，还顺利保住了圈内口碑。

还有比这更好的生意吗？

“不就两亿嘛, 行啊。”五条悟一边用睡衣袖子上仅剩的干净布料擦着嘴边的血渍, 一边轻飘飘地答应——反正用的都是组织的钱。

甚至还抱怨了一句：“这么多年过去，怎么行情都没见涨？”

就在两人即将达成口头协议的时候。

“……咔哒……”

“……呼……呼哧……”

废墟中传来了碎石滚动和几声刻意加重的粗重喘息声，显然是有人故意弄出响动来让他们听到。

五条悟叹了口气：还真没死啊……

伏黑甚尔也跟着遗憾地叹了口气：怎么没死呢？

但即使现在没死, 也快了。

只见白发少年被鲜血侵染的指间还握着交锋期间失落的那把匕首, 一步一步慢慢挪到品诺塔吉身边，苍天之瞳居高临下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转了个漂亮的刀花。

总是一副衣冠楚楚摸样的男子似乎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只是胸口剧烈起伏着,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类似破旧鼓风机般的沉重闷响, 诉说着他此刻的痛苦与挣扎。

呼——

呼——

呼哧——

快救我。对方带着血丝的眼睛瞪得很大, 明晃晃的写着两个字。

“诶——？凭什么？”五条悟读懂了，但不解。

这家伙受伤的不是脑子吧？难道忘了今晚是他带着人来偷袭自己吗？

品诺塔吉唯一能动的那只手, 一点一点挪动着，拼死抓向了少年的裤脚, 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不可闻的声音：“……药……药！”

能做出那些药的只有他！

他不能死！

要是他死了，你也活不成！

你怎么敢？怎么敢？？？

“早跟你说过了，不要总想着威胁我。”为什么总有人觉得，凭借着那些药和束缚，就能完全控制住他呢？

少年的脸色上无悲无喜。

修长的手指于上方张开，裹挟着咒力的匕首脱离掌心，刀尖向下垂直下落。

“呲”地一声，是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

沉重的喘息骤停，湮没于虚无。

废墟中，高挑的白发少年低头站在月光与残垣投影的交界处，面部没入黑暗中看不到表情，只有白花花的后脑勺反射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有某个瞬间，苏格兰以为对方哭了。

他握紧手中的狙击木仓，终究还是忍住了上前抱住对方的冲动。

应该瞄准头部的，应该考虑到这些怪物那常人难以企及的□□强|度，他想，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让一个未成年去终结另一个人的生命。

五条悟身体晃了晃，又勉力稳住，抬头转向天宇暴君的位置，露出一个眉眼弯弯的笑容：“锵锵~现在可以放心合作了，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

伏黑甚尔腾出一只手，给新任金主比了个赞。

他看了眼少年明显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提议道：“老板还需要其他的服务吗？你身上的伤有点麻烦，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你回五条家接受治疗，特惠价一千万就够了。”

毕竟只有老板活着，他才能拿到说好的那些钱。

腹部利刃贯穿伤，全身多处骨折，还有几乎斩断了手掌的深可见骨的横切伤，如果用非术师的医疗手段，大概率会留下很大的后遗症。

『别听那只金刚大猩猩的。』不知处于何种目的观望了整场战斗始终没有出声的未知意识姗姗来迟。

『回五条家干嘛？五条家又没人懂治疗。你还不如抓紧时间领悟一下反转术式，掌握了咒术核心，一口奶起自己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嘛。』

『反转术式？你怎么知道我能领悟？』又不是每个人都有反转术师的潜力。

『唔……毕竟我们小悟这么聪明，悟性也是万里挑一，领悟个反转术式还不容易？』

『那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反转术式的窍门是什么？』

脑中的声音莫名有些心虚：『……啊哈，窍门吗？就是呼，咻，咻，呼这么一下……最好在濒死的状态下激发一下求生欲……』

五条悟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额头青筋狂跳：『你该不会就是为了制造这样的场景，才在一旁瞧了半天热闹吧？』

『……怎么会呢？』

少年没有错过声音中的一丝游移。

『……行啊，我今天就躺在这里领悟，看今天反转术式和死神哪个先来。』

虚空中传来了一声缺乏同理心的窃笑后，不再出声。

这家伙，就不怕他真的死了吗？

想到这里，五条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沉了几分，一脚将碍事的尸体踢到了一边，然后对着刚刚达成雇佣关系的天宇暴君下达了第一个命令：“钱我会打给你的，你现在可以滚了。”

“老板说了算……啧，别死了哟。”伏黑甚尔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少年“切”了一声：“等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这时，一直保持着伏击状态的黑发青年才放着枪以最快的速度冲过来，扶住了看上去随时都会倾倒的白发少年，将他揽进怀里：“五条君！你怎么样？”

幸运的小子，就算离开了五条家，也能找到爱他的人。

因为失血而脚下有些凝滞的伏黑甚尔，将这边的动静听在耳中，挑了挑眉，莫名地竟有些羡慕。

如果那个女人还在，或许……

然而，没有或许。

*

苏格兰扶着五条悟，让他靠坐到一处比较平坦的残垣下。

然后开始快速检查少年身上那些伤。

被利刃贯穿的腹部、错位的肋骨和肩胛骨、血肉模糊的掌心……其中又以腹部的伤口最为严重。

“悟，我现在打电话叫救护车，你一定要保持清醒，千万不能睡过去……”苏格兰的语气中透露出几分命令式的坚决。

随着天与咒缚强大压迫感的远离而逐渐放松下来的五条悟，仿佛才突然感受到了疼痛，抓住身边人的手往温暖处挪了挪，声音里带着些许委屈。

“痛死了。”

“我知道很疼，五条君再坚持一下，到了医院就好了。”

他一只手掌按住少年腹部不断渗血的伤口，另一只手则迅速拨打着急救电话，眼中是满溢而出的担心。

电话终于接通了，黑发青年深吸一口气，对接线员详细而冷静地描述着伤员的状况。他自己都有些惊讶，自己在这种时候竟然能够保持声音的镇定，将情况叙述得如此逻辑清晰。

“……是的，情况非常紧急，请务必尽快派遣救护人员前来。”

所有能用的东西，几乎都被埋入了废墟中。

他挂断电话后，尝试着用现有的条件进行急救措施，但收效甚微。

“绿川，我有点困了……”少年喃喃，意识有些昏沉。

苏格兰闻言心脏收紧，想要拍拍对方的肩，犹豫了一下，只是将手落在了被鲜血黏成了一块块的发丝，心疼地摸了摸：“别睡，悟，别睡好吗？”

虚空中的声音突然重新出现，显得十分无奈：『……这没道理啊，难道不捅脑袋就不行吗？还是伤得不够重？』

捅脑袋？伤得不够重？这是人话吗？

『小悟~你真的没有任何感觉吗？好像脑中灵光乍现、万物贯通，突然明白了什么的感觉？』未知意识拖长了声线叨叨念念。

五条悟迷迷糊糊中，觉得这样的口吻莫名熟悉。

『……你猜？』

『好吧 ，你的六眼要是没有彻底罢工的话，应该能看到左边两百米处的大树后面躲了一个小姑娘，你让苏格兰把她带过来，就能轻松解决当下的问题。』

未知意识的这话说得十分古怪。

什么叫轻松解决当下的问题？

他口中那个小姑娘又是谁？

还没等五条悟出声询问，伴随着脚底踩过碎石滚动的声音，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响了起来。

“或许我可以帮忙。”

五条悟和苏格兰同时侧头。

然后，浅色的虹膜上映入了一个神色淡淡的褐色短发少女，和她眼角颇为明显的漂亮泪痣——是那家伙提到的那个能解决当下问题的关键。

“刚才的一幕我都看到了，你应该是个咒术师吧？我应该可以帮到你。”

少女蹲下身，对躺在地上的少年伸出手。

随着对方的手悬于身体上方，一股让人昏昏欲睡的轻柔力量被作用于伤痕累累的躯体上，体内紊乱的咒力瞬间得到了平复。

是咒术师吗？罕见的反转术师？方才的“帐”也是她布下的？

刚说到反转术式，就来了一个反转术师，这在动漫中算是机械降神吗？

是会被读着骂的剧情哎……

说真的，即使是出身咒术名门御三家之一的五条悟，也没有见过活体的反转术师，只在家中古籍上了解过这个术式。在当今的咒术界，除了那些家族系的咒术师能勉强用得起治疗咒具，普通咒术师在受伤之后，和非术师一样只能求助于世俗医院进行治疗。

而这么珍贵罕见的反转术师，居然让他在另一个融合中的世界里意外邂逅了？

很难说是因为他运气好，还是被精心策划推动的结果。

至于反转术式……

原来是这个运转方式吗？

六眼抽取了身体内的最后一丝力量，尽职尽责地解析着一切所见的咒术。

雪白色的眼睫有些疲倦地扇了扇之后，终于被咒力抚平带来的舒适感席卷，缓缓闭合，盖住了璀璨的蓝眸。

『小傻子，怎么会是意外呢，这是世界意识耿耿于怀的命中注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