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青面獠牙,也不是腐烂脏污,但当那个长发四散的鬼影一点点出现时,所有人顿时如坠冰窟,仿佛遇到了天敌一般的压迫感迎面而来,窒息之下,这一只鬼的身形在空中越来越清晰,逐渐显露出一身飘荡的血衣,根本分不清是哪个朝代的着装,在空中垂视下方的女鬼,那极端凝固的模样,给人一种随时会发疯的错觉。
终于,这只鬼抬起头颅,大部分人都不敢看闭上了眼,只有少数,数秒后,宛如上岸一般大口呼吸,浑身颤抖,震撼的看着空中的影子。
“喂,”有人害怕的小声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后者却无法回答。他看到什么?难道要说看到了仙女吗?!
难以形容那个影子的脸,极致的美沾满鲜血,也不见得仍是美,只要看到的人毫不怀疑,现在出现在赵奇秋身后的这一只女鬼,恐怕才是真正的厉鬼。
只见烧餐引来的女鬼在这样强横的姿态面前节节后退,终于,女鬼想明白了,应该是自己向这个少年伸手,才触怒了这只老鬼,抖如筛糠的女鬼身形越来越淡薄,渐渐成了刚出现时候的样子,仅仅是一个鬼影而已。
“我……我这就走……”某一时刻,女鬼再也忍不住,猛地回身蹿出去,目标却不是逃走,而是地面上躺着的薛爱国。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薛爱国惊恐的抱着手臂在地面打滚,黑红的血迹撒了满地。
片刻后,四周似乎亮了起来,顿时有学生震惊的望着薛爱国,只见他手捧着的地方,手肘以下已经空无一物,还在喷泉一般往外冒血,而薛爱国眼镜被飞溅出来的血迹抹花,神情呆滞的坐在地面上。
而那个女鬼的影子,依旧立在薛爱国身边,只是嘴里不停的动,仿佛在咀嚼什么东西。
只听咕咚一声,伴随吞咽声,女鬼结束了进食。
这一次她收回了一点报酬,也确认了,那位“前辈”没有阻止自己,就说明这样做是对的,在那边眼里,薛爱国不算什么。
当女鬼大着胆子第二次俯身向薛爱国,砰地一声,门开了。
强烈的光线从门外投进来,接着一道火光闪过,众人听到嘶哑凄厉的惨叫,那只女鬼的影子登时被击中,原地燃烧起来。
但此时烧餐问鬼的诡异结界已经被打破,没有阴阳眼的人都已经看不到女鬼的身影,只能看看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空气在自燃一般。
来的正是新建局的人,进门先是看到一地的血迹,再环顾四周,一阵的头皮发麻。
这些学生都疯了吗?!这么多人在一个空间里进行仪式,会招来什么东西,他们心里一点都没谱吗?!
可他们都在看什么?
丁宇顺着学生的目光抬头一看,登时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的钉在原地。
那,那是什么东西?!
巨人一般的血影几乎顶到了天花板,但他也只看到了一瞬间,下一秒,那犹如被血雨浇灌过的身影就微微一晃,再看,已经不见了。
丁宇这时候攥着桃木剑,仍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半天,身边才有人道:“丁组长,组长!”
后者显然也看到了那个非同一般的影子,颤声道:“那也是鬼吗?”
丁宇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鬼,不仅是,还是起码有数百年道行的厉鬼!
但这话他真说不出口,因为他也是猜测,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而且这种东西,观里几位道长都说时代不同,早就绝迹了,现在竟然还冒出来一个!
城市里如果出现那样一只老鬼,意味着什么,丁宇想都不敢想,海京市,就这么多灾多难吗……
肩膀被人猛地拍了一把,丁宇惊醒过来,一名常人难以忽视的美貌少年从身后经过,丁宇一愣,还没开口,就忽然觉得脑袋一空,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旁地面上的血迹,心头就是一震,脸都气红了:“快给他包扎输血!人呢,所有人都上厕所去了吗?!”
说完又有些懊恼,自己也真是的,出任务的时候还能发呆,站这犯什么傻?
看到新建局的人,四周到底还是学生,此时有瘫软在地的,有喜极而泣的,有后怕号哭的,乱糟糟吵成一片,丁宇头疼不已的对组员道:“赶紧记录一下让他们出去!”
正打算再去看一看今天的受害人,就听到耳边响起学生的尖叫,第一声吓了他一跳,还以为又是什么事,结果越听越不对,这怎么好像不是惊恐的叫声,而是夹杂着惊喜的快乐的叫声?他真都有点不习惯。
“阿源!!”
“学长!!”
“啊——你回来了!!”
一个女生脸上还留着刚才惊吓的泪痕,但此时早已经眉开眼笑:“学长身体终于好了,是准备回来上课了吗?”
一个男生此时极为理性的分析道:“你们都瞎了吗,他分明是和新建局的一起进来的!”
丁宇这才想起来什么,抬眼看过去,就见皇甫源蹲在不远处一把椅子旁。
原本还想调侃这所学校是那狐狸精的母校,粉丝还挺多,结果一看那边场景,心下一突,赶忙大步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
再一看椅子上坐着的人,丁宇倒抽一口凉气,手快速的搭上了少年的颈部,半晌松了口气:“还活着。”
只见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年脸色苍白的靠在椅背上,脑袋偏到一旁,皇甫源扶着他的下巴转过来看了看,少年眉头紧皱,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一般,再一摸额头,烫得惊人。
丁宇眉心也不由皱成了一条竖线,问一旁的皇甫源道:“魂魄还在吗?”
结果皇甫源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道:“在啊!”
“是被吓得?”
“……应该不是。”
丁宇隐隐感到皇甫源的态度有些奇怪,毕竟这只狐狸精自从到新建局应聘,就没表现出对谁感兴趣的样子,此时却对着一个初中生左看右看,含糊其辞,殊不知那张完美的过分的脸蛋早已经透出傻相,明明白白的写着“我知道些什么,但就不告诉你”。
丁宇脚步往旁边一迈,伸头看清了这个初中生的长相,又是倒抽一口凉气,看了又看之后,问皇甫源:“你弟弟?”
现在已经有专门的人去做人妖混血的报表,丁宇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反正听说狐狸精和人生的孩子最多,此时一看赵奇秋的长相,感到自己俨然一眼看穿了真相。
谁知皇甫源火烧屁股一般跳了起来:“谁弟弟,谁弟弟!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是他哥哥!”
丁宇倒给唬的一愣,也有些傻了:“为什么不可能?”
皇甫源道:“我?你看我敢吗?!”
丁宇:“……”你不敢是什么鬼,说的这还是人话吗?
薛爱国及时输血抢回了一条命,但抬上担架的时候有些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一直在高喊别吃我。
而另外一边,丁宇还没开口,就见皇甫源已经一咬牙从椅子上抱起了那个叫赵奇秋的学生,两腿风火轮似的跑了。
“喂——你去哪啊?!”丁宇追出去,人已经没了影子,留下一句话飘荡在空气里:
“医务室!”
“……”
沉默良久,丁宇抿着的嘴动了动,露出牙疼一般的表情——所以他就说,这些外聘人员一到关键时刻脑筋就开始和人不一样,救护车都来了,你干什么非要带他去医务室啊?!你跟这所学校的医务室有感情的吗?!
……
赵奇秋仿佛被禁锢在一个巨钟内,外头有人在不停的敲,疯狂的敲,巨大的钟声震耳欲聋,连身体都跟着震动起来,浑厚响亮的钟声每穿透他一下,都带来难以言喻、无可躲避的惩戒感。
整整一万三千五百下连绵的钟声,听完赵奇秋已经灵魂出窍,虽然钟声最终停了,耳边还是在嗡嗡作响。
所有精力都用光了,赵奇秋恍恍惚惚的醒过来,整个人虚弱了不止一星半点。
醒来的时候,他看着明显是医务室的天花板,心想,真TM操蛋,那女鬼光看外形,就知道审美品位很独特,她要是看中了薛爱国的美好肉体,忍不住想要尝上一尝,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有TM什么关系?我压根不是见死不救好吗?!
好吧,就算他是见死不救了,但当时明眼人都看的到,那女鬼根本不敢一口气吃了薛爱国,薛爱国也没有生命危险,他不过就是延迟了一点救人,至于就要敲这么多下钟,把他直接震晕过去吗?!
“大人,赵同学——”一个音量极低的声音在耳边叫他。
赵奇秋掏了掏耳朵,还是感觉到身体极度的虚弱,一想到这样的惩罚状态要维持七天,赵奇秋就一阵心累。
视线顺着声音看过去,赵奇秋心里咦了一声,目光直接越过殷勤的皇甫源,望向隔壁病床。
那一边露出一张沉睡的侧脸,眉峰鼻翼下颌都是熟悉的棱角,此时年龄小,看着还算柔和,不是鲜明镜是谁?
而鲜明镜头顶的帘子微微飘荡,一个宫装女人纤白的手指拨着病床的隔帘,静静立在鲜明镜床前,从这侧面能看到她羽毛般的眼睫微垂,仿佛在思索,又像是在追忆,知道赵奇秋已经醒过来,清泉般的嗓音道:“这孩子就要不行了。”
皇甫源一惊回头看去,更是吓得一哆嗦,嘴里胡言乱语道:“姐,姐姐!”
那胆战心惊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疼,赵奇秋也不为难他,请他先出去。
剩下赵奇秋和王四娘,赵奇秋沉默半晌,才道:“什么意思?”
王四娘回头看了眼他,美艳绝伦的脸上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你说呢?”
赵奇秋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校医室的门开了。
魏巍火急火燎的走进来,先看向赵奇秋,又看向旁边躺着的鲜明镜,道:“你们什么意思?你们俩当病友当上瘾了吗?鲜明镜刚昏倒,你也跟着昏倒?赵奇秋,你倒是说说,会客厅那边是怎么回事?新建局的人都来了,我都告诉你了,不要理会那些流言,你怎么这么想不开要和十五中的人……”
鲜明镜昏倒?
魏巍说了什么赵奇秋也没仔细听,他看了两眼自己的“病友”,长叹一声,躺在病床上重新合上眼——
果然心好累!
魏巍叨叨一通,稍后又是林钊来救场,林钊显然已经听说今天发生了什么,被三番四次请家长的他比平时更加沉默,最后只问了一句需要去医院吗,赵奇秋就自己麻溜的从床上软脚虾似的下来,跟着回了林宅。
走的时候还没人来接鲜明镜,后者一直昏沉沉的睡着,赵奇秋临走前看着他的床帘,若有所思的带上了门。
……
因为对薛爱国“见死不救”,赵奇秋晚上生魂离体的时候,还是头晕眼花,好像一口气就能把他给吹走。
赵奇秋唉声叹气的婉言谢绝了王四娘的跟随,晃悠悠出了门。
鲜明镜那边,今天不能再视而不见了,再拖下去,真要出人命的。
另外一边,鲜明镜在空无一人的漆黑街道上游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是因为魂魄不稳,到了夜晚,生魂就自动离开了身体。
既然清醒过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鲜明镜开始在约定的地方等伍百年。
但过去许久,青年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过街角,就连那只狗都没来,鲜明镜原地挥起棒球棍,又等了等,四周始终阒静无声,他心里隐隐的烦躁起来。
忽然,内心被某种感觉牵动,鲜明镜动作一顿,棒球棍硬生生的脱了手,飞出去当啷啷砸在远处。
鲜明镜浑身僵硬。他在夜晚已经熟悉了没有心跳,学会了不去呼吸,但此时此刻,竟然有一种逼真的错觉,仿佛心跳如鼓,逼得嘴唇也不得不微微张开。
呼——
紧张到了极点!
是别墅那边,他的身体!
想到某种可能,鲜明镜脸上骤然闪过一丝慌乱,根本来不及去捡棒球棍,一个闪身,人已经从原地消失。
将这两个多月所学发挥到极致,鲜明镜快速的赶往鲜宅。
穿过铁门、穿过花园、当鲜明镜喘着粗气站在自己的卧室里,他的身体好端端的躺在床上。
但他看着自己的床前,那一片虚无的地方,破天荒的迟疑了,最终无意识的握起拳头,他缓缓在自己的身体上躺下。
回到现实也就是同一个瞬间的事,鲜明镜瞳仁在沉重的眼皮下转了转,耳边听不到任何声响,眼前也没有任何光线,直到他睁开眼。
床边静静的坐着一个人。
“醒了?”
鲜明镜看着那张每晚都能见到的脸,但此时往日的温和却完全消失不见,呈现在青年脸上的,是鲜明镜曾经见过的,类似冰冷的神情。他知道,在青年不高兴,甚至发火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鲜明镜内心一片冰凉,脸上却同样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他撑起身体准备坐起来,刚一起身,雪亮的寒光一闪,脖子上顿时就有了沉重的凉意。
“别动,”青年轻声道:“一会儿等你死了,她醒过来的时候,我准备用这个迎接她。”
鲜明镜用袖里乾坤藏起来的辟邪刀,此时稳稳当当的被青年握在手中。鲜明镜瞳仁一缩,脸色骤然苍白起来,身侧的拳头握的更紧。半晌,他缓过神来,收起了这种丢人的脆弱,冷冷的道:“不,已经晚了,你杀了她也没用。”
青年缓缓道:“我教你用这把刀,不是让你用它来掩盖气息的。我救你,也不是为了让你用自己的身体饲养厉鬼的。”
鲜明镜紧紧抿着唇,他看向窗外,那只黄鹦鹉依旧站在外边的树梢上,但它背对着这间卧室,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
是啊,他差点忘了,阿武也是眼前这个人给他的!
“别看它,”青年道:“日夜跟在你身边,仍然没有发觉你在做这种事,我该说你青出于蓝,还是该说它居心叵测?”
如果说此时鲜明镜还算冷静,但当他看到伍百年另一只手中把玩着的东西,神色就彻底变了,终于意识到,眼前的青年,今天或许是真的要出手的。
“给我!”
“什么?”青年抬起手,手中正是一枚精巧的古董怀表,此时正打开着,摇晃间露出里面夹着的一张袖珍照片:“这个?”
鲜明镜一动,脖颈上登时传来尖锐的疼痛,衣领快速被鲜血浸湿,他一狠心,毫不顾忌的往前,但那把刀竟然仍旧纹丝不动,更没有抬起一分的意思。
还是鲜明镜先败下阵来,向前的动作停滞了——他的身体不能有事。
鲜明镜脸色更惨白了几分,因为他看出,就算刚才他再向前,割断自己的脖子,眼前的人也果真不会收手的。
但看他停下来,青年分毫没有赢了这一局得意,相反,脸上的神色也更加冷淡,道:“你觉得你让出这具身体,还能去哪?”
“我……”鲜明镜自嘲的笑了笑,干涩的道:“我哪也不去。”
难道他不能一直呆在那个夜晚的世界?没有了肉身,没有了灵根,他只是另一个孤魂野鬼,这样,就不能一直留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