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能回来?”
最终还是周晏城占据了上风,他的手肘横梗在沈群的脖颈上,惨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片惨不忍睹的狰狞形容,周晏城又吐了一口血沫,
“你是不是去过三霄观?”
沈群的神情是死一般的灰败,心脏的最深处在缓缓往外崩裂,一条条绽开,一片片破碎,渐渐分崩离析。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像一个冰雕,像一具枯槁,像一个没有生气的娃娃无助地仰望着天空。
夜幕黑沉,狂风呼号,雪花卷地,这分明是世界末日啊。
周晏城字字诛心,他是故意的,他要阻断沈群对何沿的念想,他要全面击溃沈群的坚持和信心,周晏城得逞了。
沈群的心底只剩无尽的绝望和苍凉,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意识到是个懦弱又窝囊的人,是他先招惹了何沿,又是他先抛弃了何沿。
他的见异思迁是何沿所有悲剧的源头,他让何沿失去了对爱情的期待,扭曲了何沿的感情观。
他明知何沿深陷泥沼,却只敢远远观望。
那四年他袖手旁观着何沿所承受的一切,跟周晏城比起来,他对何沿的伤害更是切肤入骨。
何沿当年是喜欢他的啊,那么真诚的,满怀热烈的,心里眼底全是他,一直喜欢着他啊。
那样一个何沿,纯真的,美好的,玲珑剔透的何沿,被他亲手打碎,由周晏城捡起。
是沈群把何沿推到周晏城手里去的啊。
沈群的胸膛像是破了一个大洞一般空荡荡,耳边像是有雷鸣轰隆隆,他对于何沿的信念和渴望似乎在一瞬间被周晏城轻易击溃。
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出,迅速凝结,变成霜花,沾在睫毛上。
沈群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立场去挽回何沿。
他哪里还敢,哪里还配?
周晏城把沈群的衣领拎得更近,他的眸中透着寒意,利刃一般切割着沈群惨无人色的那张脸,他低喝着,再次问道:“说,你是不是去过三霄观?!”
沈群的睫毛颤了颤,目光中透出疑惑和不可思议,他的确在重生前去过三霄观,周晏城怎么知道的?
周晏城勾起嘴角,他甩开沈群,在一旁的空地上坐下,用力喘了口气:“你连重生都是拜我所赐,你拿什么跟我争?”
“什么意思?”沈群的问话一字一字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
周晏城的冷笑蚀骨沁髓,那双锋利的眼眸里冷冽嘲讽蔓延,他看着沈群的目光里竟然透出一丝怜悯,仿佛在看着一个可怜虫:“是我找了三霄观主,让他送我回来,你不过是误入法阵……呵,姓沈的,你拿什么跟我争……”
沈群的脑子里像是被伸进了一只手,把他的脑海搅得稀巴烂,他甩了甩头,只觉得天旋地转,胸腔里的五脏六腑都如熔岩一般翻涌着,他伏在地上狠狠地干呕着,却什么都呕不出来,然而那恶心感却越发强烈,沈群抠着自己的喉咙蜷缩在地,整个人都如同痉挛一般颤抖起来。
一次重生让沈群相信了命运,可他又一直质疑着,既然命运厚待他,为什么不能把他送往更早的从前?让他能与何沿有更全新的开始?
现在他明白了,原来这次重生根本不是属于他的,这个世界根本不是属于他的,这里的何沿也根本不是属于他的。
他还口口声声告诉何沿,自己是为他而来,周晏城说的对,他简直就是个跳梁小丑,可怜又可笑。
周晏城闷闷地笑起来,他在讽笑着沈群的不自量力和愚不可及,他也嘲笑着自己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为沈群做了嫁衣。
命运之手翻云覆雨,把他们两个玩儿个底儿掉。
周晏城笑够了,又面露狰狞:“你是不是跟何沿说了什么?他这样抗拒我是不是你在搞鬼!”
沈群的神智被勉强拉回,他这才想起,以何沿的性格,如果得知周晏城重生,他一定会原谅周晏城,就像曾经轻易原谅他一样……
沈群咳了咳,否认道:“我能跟他说什么,你自己劣迹斑斑,臭名远扬,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周晏城质问:“他知道你跟卓易然的事!怎么会容你?”
沈群终于找到一丝反击的余地,笑得无比嘲讽:“你结婚生子养鸭子,他不是也跟了你好几年?我跟卓易然这辈子可还什么都没发生……小沿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不逼到他的底线上,他是永远不会先离开的……”
“我他妈跟你不一样!”周晏城拎着沈群的衣领,狠狠撞上沈群的额头,两个人眼前都金星直冒,他们同时甩了甩头,周晏城跌躺下去,手搭着额头缓冲那股几欲呕吐的晕眩感,他喃喃着,不知道是说给沈群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跟你不一样,我爱他,我只爱他……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命可以不要,来生可以不要,全世界都可以不要……”
“我只要何沿……”
“沈群,你争不过我的。”
周晏城眯起眼,在沈群的意志全面崩溃前奉上最后一击:“四年前你自己放弃了资格,四年后你更加没有资格,你、不、配!”
“你不配!”周晏城继续狞笑着。
沈群任自己与天地风雪化为一体,好似长在了雪地里一样,灵魂飘飘荡荡浮出身体悬在半空,他觉得这一刻自己已经死了,全身冰冷,血液都停止了流转,一根指头都无力动弹。
但他分明还能感知到那清晰的疼痛,神魂都被劈裂,五脏六腑被灼烧,痛不可遏,直入骨髓。
空气是凝滞的,然而时间的流逝却不为冰雪所阻。
一阵电话铃音同时惊醒了仰躺在雪地上几无声息的两个人。
是沈群的电话在响,他剧烈地喘咳了几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机正在拼命闪动,上面浮现着两个字,小沿,沈群的脸上终于浮出一抹笑意。
他看了眼周晏城,在对方狠厉得近乎要吃人的目光中缓缓划开手机免提,何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沈群你跟周晏城在哪里?”
沈群又激烈地咳嗽起来。
“沈群!”何沿急切地喊,“你是不是被他打伤了?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沈群盯着周晏城,嘴角浮起胜利者的微笑,但是他的声音却透着无限委屈:“我在财富大厦的天台,小沿,我走不动了,疼死了。”
“好,我马上过来!”
周晏城的眼里迸射着激怒的火星。
沈群挂完电话,得意地咧起嘴角:“你听,小沿说了,他过来找我。”
周晏城却阴恻恻地笑了,他盯着沈群的脸,用手背抹着自己唇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因他这一抹,他的整张脸上几乎都是血。
沈群蓦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打周晏城的时候都是往脸上招呼,然而周晏城打他却只挑了腹部脊背这样看不见的地方下手,何沿要是过来一看眼前情景……
沈群气得牙齿咬得嘎嘣响:“周晏城!你这个卑鄙的王八蛋!”
周晏城却大喇喇往地上一躺,双臂张开,看着满天雪花缓声飘落,带着阴谋得逞的笑,他设计了沈长庚,这事儿何沿肯定不会轻易揭过去,但是如今他被沈群揍成这个惨样,怎么也能抵消个七七八八……苦肉计对沿沿是百试不爽。
沈群在雪地上直蹦,他完全失去了神智,像个失去了方向团团乱转的小兽,周晏城重生的真相让他的脑子里像是被千军万马踩踏一般轰鸣成一团,周晏城恶毒的话语击溃了他所有的理智和自信,他把周晏城打成这个鬼样子,何沿还不知道要怎么想,他把钢管扔在周晏城身上,大喊道:“起来呀!混蛋!起来我们继续打!”
“打个屁!”周晏城呵呵笑着,又抹了把脸。
沈群脑袋里最后一根名为的理智的弦“崩”一声断开,他的脑子里嗡嗡炸响,这个人,这个人太可怕了,即使是打个架,他都能用上这样卑鄙深沉的心思。
沈群忽然涌上沉重的无力,他根本不是周晏城的对手,就算周晏城不是重生的,自己都斗他不过,这样的人,小沿怎么能再落他手里去……
不行,何沿绝不能再落他手里去……
沈群忽然扑过来,丧失神智的人往往能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他揪住周晏城的衣领一路拖拽,直将他怼上天台的壁角,月色之下沈群的脸色疯狂如复仇修罗,他嘶哑着狂吼:“周晏城!我要跟你同归于尽!我们一起去死,谁他妈都别想再折腾何沿!”
周晏城有那么一刻是恍惚的,他原本伤的都在头脸,正天旋地转着,意识到自己的脊背抵在天台边缘的壁角,他猛然回神,然而他没有时间为沈群的发疯心惊,沈群已经奋力推着他,甚至抱住他的腰,想要同他一起翻下天台。
周晏城只得全力挣扎,他积蓄起全身的力气挥出一拳,这一拳不是沈群这样的少年花拳绣腿可比的,沈群直接喷出一口血,但是他依然死抓住周晏城不放手。
沈群是真的要跟他同归于尽!
周晏城迅猛翻身,直接扣住沈群的双臂,把沈群倒压在壁角上,他的眼眸里也是一片肃杀寒意:“姓沈的你他妈疯了吗!”
何沿是一路疾跑过来的,他知道周晏城和沈群这一架在所难免,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两个男人能弄到这样堪称惨烈的景象。
周晏城把沈群压在壁角上,正抡起拳头,何沿一声暴喝:“周晏城!”
周晏城回头,何沿眼前几乎一黑,就着周晏城的动作他看到两个男人都是满脸的血肉模糊,周晏城看到何沿不由手一松,往后退了数步,然而沈群却像颗出膛的小炮.弹一样,“咚”地撞过去,两人再度扭打在一起。
周晏城也怒火狂烧,他彻底打红了眼,手下再不留情,狠狠一脚踹中沈群的腹部,这一脚把沈群踹飞出去,重重砸在雪地里。周晏城爬起来还要追打过去,然而背后忽然传来剧烈的疼痛,周晏城猛一回头,何沿抡起的钢管还没有收回去,正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周晏城那一瞬间只觉得天地都在他眼前倒了个个儿,湿热的液体迅速弥漫他的眼眶,他不可置信,又不得不信,他的眼泪掉下来,在凛冽的寒风中迅速风干,凝结成悲怆欲绝的气息,他颤抖着嘴唇,嗓音撕裂:“沿沿,你帮他打我……你帮他打我……”
周晏城满眼都是哀伤绝望,前世何沿同他打过许多架,很多是他自己的确讨打,有时候也是他们的小情趣,周晏城都能容忍,还觉得可爱,但是何沿帮着沈群打他,让他一下子觉得天崩地裂一般难以接受。
“你帮他打我……”
周晏城拖着长长的哭腔,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你帮他打我……”
何沿咬紧了牙,下颌骨紧紧绷着,他拿着钢管指了指周晏城,却终究没狠心再说什么话。
他跑过去扶起沈群,沈群气若游丝,哀伤地看着何沿:“小沿……小沿……”
何沿哄道:“别怕,没事的,我们去医院。”
沈群与周晏城的扭打中,额头撞上了壁角,鲜血正在汩汩外冒,何沿吓得手都直抖,但是他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沈群止血,失血加速沈群的体温流失,他的脸上透出几近死色的苍白。
何沿觉得沈群的身体像是一座冰雕,冷得让他心惊,他冲周晏城怒吼:“愣着干什么?叫你的司机保镖都上来啊!”
说完他把沈群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的肩上,把他撑起来,沈群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全身的重量都不自觉压向何沿,原本地面积雪厚重,人连独自行走都得小心翼翼,何沿撑着沈群更加吃力,眼看他就要被沈群压得栽倒在地,另一只有力的手臂忽然抓住沈群的胳膊。
何沿转头看着周晏城自己也是满脸血污,眼睛里闪过纠结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医院里一阵兵荒马乱,沈群被推进了检查室,周晏城也被送进了病房。
两个人全身都是伤,身上找不到几块能看的地方,沈群重度脑震荡昏迷未醒,何沿又不敢惊动长辈,他守在检查室外,老秦却犹犹豫豫地过来,苦着脸求道:“何沿,你去看看我们老板吧,他一定要见到你才肯上药挂水……”
何沿冷冷地扫一眼老秦,沉默着。
老秦继续哀求:“何沿,拜托你了,我们老板他伤得也很重,这不治不行啊……”
“那就不治,”何沿烦躁地说,“他想死,那就去死吧!”
老秦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何沿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绝情的话才这样惊讶,然而下一秒老秦张口结舌着:“老……老板……”
何沿回头,就看到周晏城站在医院长廊拐角的地方,他面如死灰,眼眶里血丝虬结,就那么哀戚欲绝地看着何沿。
长廊上依旧人来人往,周晏城扶着墙壁,他像是独自与这世界隔绝开,医院其他角落里都是温暖如春,唯有他依然茕茕孑立在千里冰封之地,他像是被放干了全身的血液,寒意从骨头里渗出来。
周晏城缓缓转身,他走得异常沉重,好像地上有尖刀,他每一步都行走在刀尖之上,他能感觉到身上每一个部位都在跟他抗议,那些身体的器官都在向他哭诉着疼痛。
周晏城在行走间忽然想起前世的一个画面,何沿在专心看动画版的海的女儿,周晏城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说,童话都是骗人的,让何沿少看这种降低智商的东西。
现在他知道了,那不是骗人的,他为了何沿把鱼尾变成了双腿,他此刻每走一步便是如刀子割裂般的疼痛,如果得不到何沿的爱,他就会变成泡沫,他就会死去。
昏暗的病房没有开灯,周晏城坐在飘窗前,他把自己蜷缩成了一个球,脑袋顶在玻璃上,呆呆看着外面的大雪飘飞。
身体的疼痛和疲惫已经到了极限,脑子转动得也十分缓慢。但是周晏城不想休息,他在思考。他想不明白,太不明白了,为什么沿沿能对他这样狠,就算他使了许多小手段,但是他从来没想过去伤害何沿,他连何沿的一根指头都不敢多碰,生怕惹他半点不高兴。
可是他却一直在做错,不论他做什么都是错,周晏城想,这真的太没有道理了,我只是想爱一个人,我只是想得到他,为什么这样难,太难了,太难受了,这世上怕是没人比我更难,怎么能这么难,我还要怎么做……
周晏城所有的信心和斗志在这一刻几乎全盘瓦解,他终于意识到,何沿对他的偏见和对沈群的偏爱都是同样的根深蒂固,何沿那些大套大套的道理都是只针对他周晏城,明明沈群的举动是那样轻而易举就可以被识破,何沿却可以相信沈群,原来何沿也只是相信他自己愿意相信的。
前世今生,周晏城活了三十多岁,他擅长对付各路敌人,阴招阳招,他见招拆招从没怕过谁,如今为了何沿,他却处处掣肘,便是沈群将他打成这样,他何尝不是为了消解何沿的气。
可是何沿帮着沈群来打他,不信他,又叫他去死……
何沿是第二次让他去死了……
谁特么还没死过呢……
有那么一刻周晏城想,反正他做什么都是错,他应该直接把何沿抢回去,关在房子里,他们两个就在房子里过掉这一辈子,管他妈的——
门把转动的声音传来,周晏城一惊,顺着声源看去,病房门推开,外面的光亮流泻进来,何沿站在门口,灯光在他身后笼成晕白的光圈。
周晏城满身死气沉沉,满腹阴森戾气,尽皆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