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02教室出来，玩家们先去食堂吃了个饭。

毕竟投票要等到凌晨四点，大家得填饱肚子、保证摄入足够的糖分保持大脑运转。

杨夜负责掌勺。

因为人多时间紧的缘故，他煮的是面条。

一大锅面条下进锅里，另备一口炒锅，化冻一块肉切碎了，炒成了肉沫。

面煮好了放进碗中，肉沫淋上去，最后摆上两根青菜，色香味俱全。

顾良坐在窗边的位置，等杨夜端着两碗面过来。

其他人当然是自己去后厨端的面。

顾良瞥他们一眼，再看向杨夜，最后视线下滑，落在面前的两碗面上。

顾良想起什么来。“我俩第一次见面……白老大那个剧本里，你就是给我煮的面。”

杨夜把筷子递给他，闻言也笑了笑。“嗯，我还记得你吃面的时候，喜欢把面卷到筷子上。吃得特别秀气特别小口。”

顾良也笑了，接过筷子开始卷面条。“那会儿真没想到，我能跟你在一起。”

杨夜“啧”了一声：“我给你的第一印象那么差啊？”

“是不怎么好，但也谈不上差。就是单纯的没想到我……我还能和一个人谈恋爱。”顾良望着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低头吃面条了。

杨夜配合着顾良吃面的速度，这会儿也吃得慢。

几天相处下来，别的玩家们大概也习惯了这两人腻歪的样子，见怪不怪，快速各自收拾了自己的碗筷，继续去探查了。

确认其他人都走远后，杨夜问顾良：“诶，你把手机藏哪儿了？”

顾良愣了一下。“你这也太……敏锐了。怎么猜到的？”

杨夜道：“刚讨论的时候，吴生物的话提醒了我，电灯可以通过管控台管控，也就是可以通过远程操控。再有——”

“实验品的BUG之一，是无师自通突然学会另一种技能。但我认为，这个技能绝对不是无缘无故产生的。我研究了一下，去年的八个学生和今年的八个学生，其实技能都是差不多的。比如去年有个叫方刚琴的，他的尸体现在躺在地下实验室里，他的技能则是钢琴。”

“咱们今年自杀的死者朱物理，她的技能也是钢琴。”

“再说凶手钱化学，他会的扔铅球，技能跟孟语文一样；他会的催眠，技能则是李英语的……”

“绘画、文学、体育、唱歌、记忆力、神秘学……各实验品的技能，其实来来去去，基本都是这些。”

“所以，这个剧本里实验品因为BUG的出现而学会的技能，一定不是任由我们凭空想象的，玩家一定可以从现有的、剧本写到过的技能中找到线索。”

“系统出的这题目颇有些隐晦，但通过吴生物那番话，我解出来了。”

“我想到，去年连环杀人案中，有一个死者，他叫马计算，他的技能是编程。而今年的案子中，咱们的第一个死者赵数学，他的技能也是编程。”

“顾班长产生了BUG，这个BUG是编程，他能远程操控灯光……这件事不算难以联想。”

顾良听完，由衷地说：“嗯，推理分析、联想、威逼利诱、严刑逼供都有一套，我觉得你很有当警察的潜质。”

“我刚去集团公司的时候，是在内部审计岗位轮岗，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下面的分公司偷摸做点什么，那查起来跟查案有得一比——”

杨夜说到这里噤了声，因为忽然反应过来，顾良不一定是在夸自己。

威逼利诱？严刑逼供？

嗯？

冷不到瞥到顾良脖颈露出的一点红痕，杨夜声音低了下去。“凉凉，还疼么？”

这种事情顾良向来不好意思说，低头吃面了。

杨夜轻轻抚了一下他的手腕。“抱歉，我下午那会儿情绪上有点没控制……”

“我知道。”顾良抬眼看他，转了话题，“我手机在死者朱物理的宿舍。”

杨夜：“力校长的手机？”

顾良：“嗯，是我偷的，放到了201教室。”

杨夜点头，目光严肃：“我们可以一起想想怎么利用这件事，给你找个更完美的脱身理由。”

顾良没吭声。他是在想考虑别的事情。

杨夜现在其实不算是真正的玩家了，而是NPC。

这回以玩家身份玩游戏、从而赚取金币的机会，是他很不容易才争取到的。

杨夜有足够的作案时间，在别人的视角里，他杀王校董的嫌疑很大。

但之前讨论的时候，杨夜并没有怎么为自己辩解。

顾良知道，那是他本来就没想过赢。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在系统眼里，杨夜的行为一定是很不做好的。

——你都是NPC了，我系统大发善心给你一个玩游戏赚金币的机会，你根本不好好玩，态度太不端正了！

试想，玩家态度消极，都会被惩罚，更何况NPC？

这样一来，《血塔罗》剧本之后，杨夜估计不会再有这样能够通过游戏赚取金币的机会。

而顾良是知道自己的情况的。

他自杀过，回到现实的希望或许非常渺茫，至少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个世界待多久，但无论怎么样，那是他自己应该承担的后果。

他种的因，他承担后果，他不能拉着杨夜跟自己一起承担。

杨夜如果真的跟他在这里蹉跎一辈子，没准到头来两个人都会失去活下去的机会。

其实顾良不是没有想过把自己的金币分给杨夜。

事实上，在这个剧本刚开始的那一夜，两个人相拥而眠之前，杨夜把衬衫脱下来放到椅子上，顾良帮他叠衬衣，趁机往里面塞了三枚金币。

但第二天一早，顾良发现——就跟那被扔掉后自动跑回来的卡牌一样，那三枚金币也自动进入了自己的口袋里。

系统从前没有禁止过玩家们之间的金币交易。

顾良估计着，那其实也是考验的一部分，通过观察玩家进行金币交易、甚至玩家们偷盗抢夺金币的行为，系统会给玩家的道德值等维度做出评估。

但现在杨夜是NPC、不再是玩家，所以顾良根本没法和他进行金币交易。

想来想去，顾良也别无他法。

失去这次机会，杨夜想赚金币，就难了。

顾良必须得让杨夜赢。

那么现在顾良面对的问题就是，杀王校董的到底是谁。

一边吃着剩余的面条，顾良一边在脑子里整理思路。

昨晚9点40分，王校董回到了教师宿舍。

他可能会休息十分钟，再花十分钟走到教学楼。

这个推理，吴生物提过。顾良是基本认可的——王校董到达教学楼，至少应该在10点以后。

再来，顾良想起一件事——地下实验室里的门打开，会有很大的动静。

这一点在自由探索的时候，所有玩家都有体验。当时他们在二楼启动了王校董手机上的APP，一楼楼梯处那道嵌在墙壁里的暗门打开时，简直地板都在震动。

顾良推测，王校董应该是先在201教室杀了钱化学，再打开实验室大门，最后扛着他的尸体从二楼走下来，去往藏在一楼楼梯后方的、通过地下室的大门。

就是他开门引发的动静，引起了事先待在教学楼里的人的注意。

这个人包括死者朱物理，也包括凶手。

顾良想了许久，认为朱物理当时可能已经自习完毕，关灯打算走了。

她暂时没离开教学楼，也许只是因为她去了厕所。

但无论她去了哪儿，那个时间她一定是关了灯的。

否则，王校董来教学楼，看见有教室亮着灯的话，他是不会贸然打开地下实验室的，他一定以为夜深人静，这里早已经没有人了，才会这么做。

那么……凶手和朱物理又是什么时间进地下室的呢？

王校董如果已经进过地下实验室，会把钱化学放进摧毁仓。

而他出来的时候，一定会把门关上。

首先说摧毁仓。

之前在地下实验室的时候，顾良研究过，一时并没有搞明白那个摧毁仓怎么打开。

所以，如果王校董已经把钱化学放了进去，凶手再把人带出来扛到二楼布置自杀的假象，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因此催眠仓应该没有被使用过。

其次，王校董如果进过实验室，离开的时候肯定会关门。

那么，如果凶手和朱物理想要再进到实验室，那多半是先把王校董杀了，才能从他身上取到手机，继而重新打开实验室，进入其中查明真相。

但这不太合理。

在没有私人恩怨的情况下，凶手的杀王校董动机只能从公共剧情上揣测。

他杀王校董，只能是基于对实验的愤恨、想终止这个实验拯救实验品，又或者单纯只是为死去的实验品报仇。

但无论如何，从动机来看，他有着偏良善的性格。

这样性格的人，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先把王校董杀死，再去实验室查真相。

这不合逻辑。

凶手一定是先去实验室看到了真相，才会再动手除掉王校董。

这一点，跟顾良的另一个推测也可以互相印证——凶手不是新来的、对学校发生过什么一无所知的杨老师；而多半是经历过去年案件的人。

这个人等了一年，等到今时今日调查清楚了才动手，也可以证明他不是一个鲁莽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基本的事实——凶手应该事先不知道，打开地下室的开关就在王校董的手机上，而他的手机需要指纹解锁。

这个事实也决定着，凶手不会先不管不顾杀了王校董，再用尸体的手指解锁进入实验室。

凶手听见地下室门开闹出的动静，趁着门关闭前进入实验室，这才合理。

那么，综合来看，顾良能推测出一个事实，王校董昨晚根本没有进过实验室。

——昨晚，王校董用手机APP打开地下实验室的大门，扛着钱化学从二楼走下来，还没进实验室的时候，应该就出事了。

但这个时候，凶手应该没有杀死他，而只是用棍棒一类的东西把他打昏了。

凶手那会儿弄晕王校董，只是为了趁地下室门开着的时候，走进去调查真相。

调查清楚了，他才会杀人。

细细推敲了各个细节之后，似乎只有这种可能最接近真相。

那么，真正的案情还原应该是这样的。

——凶手跟踪王校董前来、又或者因为别的事情意外到达了教学楼，他听见地下室打开的动静后躲在了暗处，很可能就是楼梯后方的视线盲区。

然后他看见了扛着钱化学的王校董。

钱化学是昏迷还是死？王校董是不是真的对他做了什么？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有没有可能是真的？那个地下室是不是藏着自己一直以来寻找的大秘密？

不行，这个门不知道怎么才能打开，我得趁这个机会进去。

我怎么进去呢？先把王校董敲晕吧？

想到这里，凶手上前敲晕了王校董。

然后他发现钱化学没气了，自然而然猜到是王校董杀了他。

这会儿凶手心里的猜测就得到了印证，于是他走进了实验室进一步探查。

当然，这个时候有一个可能是——本来在上厕所的朱物理，也因为听见动静而跑来了，两个人甚至可能是一起走进的实验室。

顾良仔细算了算时间。

王校董到教学楼的时候，102教室一定没有灯，否则他不会动手。

假设那个时候朱物理刚去上厕所，等王校董处理完钱化学、带人下楼来的时候，朱物理是来得及上完厕所的。

她听见楼梯处传来的动静，跑过去查看时，完全可能正好撞见凶手敲晕王校董的场景。

就算朱物理来得晚一点，那会儿凶手肯定还会在实验室里探查。

凶手在探查一个大秘密，不可能在实验室待两分钟就出来。那么，朱物理上完厕所，跑到楼梯处，看见敞开的地下室大门，出于好奇走进去之后，依然会碰到凶手。

一开始顾良有所犹疑，但现在他把逻辑顺下来后，认为凶手和朱物理极大可能是打过照面的。

最后，从实验室出来，得知了真相的凶手杀掉了王校董。

这个过程中，朱物理很有可能也动过手。

毕竟她的悲剧，都是王校董造成的，她没有理由不动手。

朱物理是共犯，所以凶手没有对她下手。

当然也有可能，凶手原本良善，他本来就是为了解救实验品才杀的王校董，所以即便他被朱物理撞见了，他也没有对她动手。

-

分析完案情还原，现在就得盘凶手了。

现在顾良发现，凶手多半是跟朱物理打过照面，两个人产生过交流的。

所以他之前有个逻辑不对。

在他的初步设想里，凶手不是天才人设，不可能一下子就搞明白实验真相。

但他现在发现，就算凶手搞不明白，天才朱物理明白一切后，是可能跟凶手解释清楚的。

不过，尽管这个逻辑不对，顾良依然可以排除杨老师。

杨老师刚来学校没两天，尽管发生了连环杀人案，但凶手已经锁定在了钱化学身上。他直接察觉到不对劲，继而怀疑王校董的可能依然很小。

所以，他不可能跟踪王校董，继而无意发现真相，最后杀人。

杨老师如果杀王校董，只有一种可能——那会儿他恰好在教学楼，无意撞见了一切，又在朱物理的解释下明白了真相，才会在义愤填膺的情况下杀人。

可这也不成立。他没有返回教学楼的理由。

昨晚9点40分，杨老师回屋备课，不会无故回教学楼。

那么9点40分以后能犯案的，就只可能是其他几个教职工。

顾良琢磨了一下，决定先考虑校长、主任合作犯案的可能。

这两个人是在10点10分离开食堂以后，又去了教学楼。

基于王校董当着他们的面要走了201的钥匙，他们有可能会猜到王校董会返回教学楼。

而如果他们早就猜到了实验的一部分真相的，更可能特意前去教学楼查看情况。

但现在的关键点在于，这两个人给马清洁派了活，让她去打扫教学楼。

如果他们猜到王校董可能会去处理钱化学，会让马清洁过去吗？

这种可能很小，其实确实基本可以排除他们。

想到这里的时候，顾良瞥了一眼杨夜，估摸着他在刚才的讨论会上这么说，只是为了干扰大家的思维、让大家再顺一下合作犯案的可能，以此来耽搁时间，让大家难以找到真相吧？

杨夜捕捉到顾良的眼神，问他：“凉凉，面条你很久没动一口了。想什么想这么入神？”

顾良这回倒没骗他。“我在想王校董的案子。就算你想让我逃脱，但校董这个案子，我们可以试着破一下。这回案情复杂，也许找一个凶手，就能一点金币呢。就算要帮我，这条线你也不能放弃。”

杨夜听罢点点头，倒也没多纠结。“可以。你现在怀疑谁呢？”

顾良望了一下周围，把自己重新梳理的思路讲了一下，再道：“我主要怀疑马清洁和高食堂。现在的关键问题在于，谁会知道王校董会半夜三更去教学楼呢？”

“如果是因为去年的案子，凶手早就怀疑王校董了，会选择跟踪他。你是新来的，我认为你的可能性很小。将你排除。但除了你之外，其他人没有跟踪条件。”

“马、高都在食堂干活。他们就算怀疑王校董，会想到，这天晚上他就要去杀人了吗？所以我在想，马的嫌疑会不会更大一点。”

“她早就怀疑王校董了，被派去教学楼干活的时候，又撞见了王校董行凶，在查明真相后，就干脆杀了他。”

杨夜思忖片刻，拿卫生纸擦了擦嘴。“也不一定。王校董说过自己只待一天。所以他如果要处理钱化学，有很大可能是趁昨晚夜深人静的时候下手。这件事，凶手也许会猜到。出于不放心的心理，他可能会去201教室看一眼钱化学，结果果然撞见了。”

顾良点头。“嗯。同意。所以……马清洁和高食堂的嫌疑均等。”

杨夜再问：“你打算接下来从哪里下手？”

顾良：“一方面是凶器。到底是什么把王校董打死的……总得有凶器。”

“另一方面，我想重点看一下嫌疑人的资料、性格。真凶做这件事，不是出于私人恩怨，那其实算是喜欢打抱不平、乐于助人、又或者类似的人设。我觉得可以从人设角度入手，仔细看看他们是哪种人，最后从这个排除。”

-

离开食堂之后，杨夜和顾良重点去了几个教职工的房间再做查探。

校长和主任房间的情况很类似，都是很商务化的风格。

并且两个人都很爱钱。

校长房间挂着一幅画，乍一看挺有格调的，但细看之下，是三个大字“钱、钱、钱。”

他还有一本日历，扉页上写着一行字：“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校长的手表、西装、皮带都很高级，整个人都透着浓烈的腐败气息。

主任的吃穿用度没比不上校长浮夸。

但他有一个账本，记录着老婆孩子的花销。

“X月X日，儿子去国外夏令营，花费6万。”

“X月X日，老婆看中一款新出的限量包，花费20万。”

……

账本上有主任写下的碎碎念：“幸好我工资高，不然怎么养得起老婆孩子哦！我要好好工作！这次暑期，还会争取让七班的学生们拿到奥数比赛的前三名！我要拿奖金！”

对此，顾良评价道：“校长浮夸爱钱，不会杀王校董；主任不仅爱钱，从账本上他写的内容来看，他确实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劲。所以，他俩的嫌疑，我觉得基本可以排除。”

“从时间线看，管大妈嫌疑也很小。还是重点看高食堂和马清洁那里。”

高食堂房间里布置得颇为整洁干净，虽然离后厨近，但几乎没有油烟味。

他这里还有一本小册子，专门记着学生的口味。

“我发现顾班长很喜欢吃排骨。李英语这孩子特别爱吃辣……”

杨夜道：“这么看来，他倒有可能。他这种做法，跟一心向前的校长和主任不同。他是真心爱护孩子们。这回没有私人恩怨，从公共剧情推测动机的话……确实只能从人设下手。这一点，也许很少有人想到。”

杨夜说完这话，发现顾良的目光有些严肃。“其实我认为这案子真正的难点不在这里。”

杨夜：“你认为难在哪里？”

顾良道：“活着的嫌疑人，总有办法盘。就算实在找不到线索，还能想办法套话诈话。但死人没办法开口。”

“我忽然想到……按我的推理，我认为朱物理不可能没和凶手打照面，所以她有可能参与了杀王校董的事情。但是她已经自杀了。怎么才能证明……她是不是凶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