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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现在怎么不躲了?

顾戚六岁多的时候, 被拐卖进了一座山里。

他被拐卖的时候岁数太大了,什么事儿都记得,知道自己从哪儿来, 知道父母叫什么,知道自己叫什么,也知道自己是被拐卖了,所以山里的那些人家都不想要他,说这孩子养不熟, 以后养大了也是要跑的。

但最终,还是有一家人买了他。

因为那家人实在是生不出来儿子了,一口气生了六个, 全都是女儿,但是只留下三个,剩下三个都溺死或者送走了,因为养不起。

顾戚被他们家买走的那一天, 那家人欣喜若狂的给他取了个新名字,叫赵宝财,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妇围着顾戚转来转去, 让顾戚喊他们爸爸妈妈, 顾戚被吓得嚎啕大哭, 邻居都来看热闹,掐着他的脸吓唬他, 说他要是跑就打断他的腿,吓得顾戚又不敢哭了,憋着嘴巴不说话,然后打出来个哭嗝儿,逗笑了一屋的人。

再后来, 他又看到了三个姐姐,这三个姐姐都黑乎乎、脏兮兮的,又瘦又小,也学着大人的模样围着他,最大的那个喊他“小弟”,剩下那两个就也跟着喊他:“小弟。”

一声声“小弟”像是梦魇一样绕着顾戚,足足绕了八年,后来顾戚从深山里跑走之后,时不时还会记起来那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和邻居家的人掐着他胳膊的手。

“你要是跑,就打断你的腿。”

过去的梦魇和现如今的真人叠加在一起,顾戚在听见那一声“小弟”的时候都有片刻的恍惚。

两辈子没听见过了。

而站在他面前的人一直在哭,从见到他就没停下,断断续续的哭的几乎要抽噎过去似的,将她过去的苦难一口气都哭诉了出来。

当初顾戚跑掉是从集市上跑掉的,赵家的人养了他八年,就以为自己把他养熟了,带到了镇上的集市上,顾戚借口说要去买糖人儿,指挥着傻兮兮的大姐去了摊贩前,一扭头自己就跑了,他爬上了一辆火车,钻到了座位底下,藏了一天一夜,落地就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第一件事就是去警察局报警。

“你当时走丢了,阿爹阿娘好着急,找了你好久,我回去也被打了好久,小弟,你这些年,是不是吃了好多苦?”

带着哭腔的话一点点传过来,将顾戚当年的那些记忆又都勾了起来。

凭心而论,那家人对他好的不得了,那家人把他当成唯一的男丁,饭菜里的肉都是他的,最好的衣服也是他的,他说什么就是圣旨,三个姐姐把他当成祖宗供着,全家人唯一的愿望就是给他娶个好媳妇,延续赵家的香火。

更讽刺的是,他跑掉之后,赵家人都认为他是“走丢了”。

他是赵家的孩子啊,他怎么会跑呢?

“阿爹阿娘为了找你,卖了二妞,带着我和三妞出了山,我们找你找的好苦,睡在桥洞下面,拿着报纸,阿爹碰见人就问,有没有看见我家宝财。”

“小弟,跟大姐回去找阿爹吧,阿爹见了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毕竟,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啊。”

大姐脸上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她伸出手,似乎想摸一摸顾戚的脸,却又在下一秒落了空。

宝财,啊,不,顾戚,他退后了一步,神色冷淡的看着她,说:“我不是你弟弟,我是被拐卖过去的孩子,你们为了找我吃得苦都是你们自找的,我买下你,是看你可怜,你和我一样都是赵家的受害者,我喊过你八年的姐姐,但你永远不是我的亲姐姐。”

赵家人自以为自己花费了很多精力寻找的人,最开始就是因为他们才会遭受这些苦难,如果顾戚当初没有被拐卖,后面的一切事情也都不会发生了。

他们自以为是的感动,在顾戚眼里都是让他感到反胃的恶心。

“小弟——”大姐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她向前走了一步,脸上竟然浮现出了愤怒的情绪,她说:“家里人为了你都折腾成这样了,你怎么还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从小家里人对你多好啊!我为了让你吃上一块糖,天天在山上割猪笼草,爸爸为了给你娶媳妇,一天跑好几趟山,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

顾戚冷眼看着她,也觉得可笑,他问:“他们卖了你啊,你怎么还能这么为他们说话呢?”

大姐顿了顿,继而又说:“这怎么能一样呢?卖了我也是为了让家里人活下去,他们卖了我,才能有饭吃,我被卖也无所谓,只要我的爸妈还活着就行,我都是为了家人好。”

顾戚已经不想再说了。

比一个人被抽干骨血卖掉更可悲的是,她心甘情愿被卖掉。

她以为自己是在为自己的家人奉献,以为自己的退让是有价值的,但实际上,她在她的家人眼里不过就是一个可以叫卖的货物而已。

人不该是这样的。

顾戚无力再与她多说了,他想起那些沉重的过去就觉得肩膀被压得发疼,他挥了挥手,转身就想逃离。

但他身后的女人却追上来,口口声声喊着小弟,她喊一声,顾戚想起来的事儿就多一些。

对于那对父母,顾戚是恨的,他恨不得他们死,但是对于这个大姐,顾戚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

大概因为他们都是老赵家院儿里受苦受难的人,什么都左右不了,只能麻木的接受,所以他天生对这个“大姐”没有敌意。

他还记得他八岁的时候跟着大姐下去割猪草,大姐揉着他的头说卖了的猪草给他买糖吃,他说想去读书,他的“爸爸”怕他跑掉,死活不肯,大姐就管别人家借了一本书,亲自用木炭抄在地上,说要给他看。

其实大姐压根都不认识字儿,用木炭写出来的东西,雨一浇就全都糊了,她急的直跺脚,顾戚跟在她身后看着,也曾想过他逃走之后要把大姐一起带走。

但后来他才知道,不行的,带不走的。

有些人对你好,但是这好里面掺着毒,你一旦可怜她的卑微,贪慕她的温暖,你就会被她的毒钻到骨血里,被她束缚在泥坑里,终年不见天日,最终烂在那愚昧落后的深山里。

爱和恨交织在一起,最终变成了八个字。

不能心软,不能回头。

多年前的顾戚不回头,现在的顾戚也不回头,但他身后的女人却不像是八年前一样好甩掉了,她疯了一样冲上来抓顾戚的袖子,一定要带顾戚回家去找爸妈。

顾戚只被拉扯到了一瞬,然后那女人就被人推开了。

推开她的人其实并没有用很大的力道,大概只是顺手那么一推,但是那女人本身就不是很强悍的攻击性异能,她甚至有些柔弱,被这样一推,整个人倒退了几步坐到了地上,抬起脸来时脸上竟然还是带着眼泪的。

她就像是又被顾戚抛弃了一次一样。

顾戚有些站不稳,他在大风大浪里都没低过头,现在却好像被打断了骨头,半天都提不起劲儿来。

直到一只手虚虚的摁到了他的后背上,用了点力气来扶着他。

大概是顾戚此时看起来太虚弱了些,所以扶着他的人犹豫了几秒,缓缓地伸出尾巴,圈住了顾戚的腰。

那尾巴也就半米多长,圈住顾戚的时候正好围住,尾巴表面有些凉,鳞片柔韧,顾戚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尾巴还在他身上紧了紧。

“江彧。”顾戚动了动嘴唇,却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他的手握住了江彧的胳膊,疲惫似的闭上了眼,说:“不要伤她。”

江彧的手就顿住了,他依言没有伤害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但见对方纠缠的太过烦人,他顺手就将手里刚猎来的变异动物丢了过去。

一百来斤重、半米多高的白兔子砸在了那女人的身上,她一时半会儿起不来,只能趴在地上无助的喊:“小弟,小弟。”

她喊一声,顾戚的脊梁就弯一寸,走到最后,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了,整个人都靠江彧架着才能走回到安全区里。

安全区内还是熙熙攘攘的,江彧走到了一处阴暗处站着,顾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了他的肩膀上,把脸埋在他的脖颈上,近乎是贪婪的嗅着江彧脖颈上的热气。

有些微凉的呼吸喷洒在江彧的脖颈上,江彧的脖子上不自控的浮现出了些许鳞片,又一点一点的消下去,顾戚没抬头,只是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脖子。

顾戚突然觉得,有个人靠着还挺好。

江彧被他蹭的眼眸发暗,一条尾巴不由自主的在顾戚的腰上乱蹭,偶尔甩一下空气,在半空中都能甩出来“啪”的一朵鞭花出来。

“顾戚?”江彧的手摁在他的背后,半响才低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似乎是想问他怎么了。

顾戚不想说话,只是又蹭了蹭,然后才说:“别问。”

说完之后,他又补了一句:“一点破事,不想再提。”

江彧也就不问了,反正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能让顾戚开心的事情,此时江彧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顾戚略微苍白的、疲惫的脸。

他见过顾戚满身恣意,见过顾戚朝气蓬勃,还是第一次见到顾戚这么累。

像是要被抽干了一样。

在江彧身上趴了大概一分钟左右,顾戚才算是回过了血,但他没动,还懒洋洋的垂着脑袋,靠着江彧,也没抬头,只是偏了偏脸,顺势吹了吹江彧的耳朵,问他:“现在怎么不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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