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房间里终于恢复平静。
足够宽敞的双人床上,梁潜侧躺在萧沉身旁,抱住萧沉的手一紧再紧,直到萧沉开口,才停住动作。
“去隔壁。”
梁潜闭了眼,低声说:“可是我腰酸,哥,你要抱我过去吗?”
一阵无言的沉默。
萧沉只道:“睡吧。”
梁潜在他臂膀藏起唇边笑意。
“哥,晚安。”
—
翌日。
清晨。
荀津站在无人回应的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第三次按响门铃,却又怕里面老板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私事,抓耳挠腮了足足三分钟,突然听到身后对面传来开门声。
同一个楼层就两户。
另一户里住的是谁,荀津当然很清楚。
“萧——”
他忙带着笑转身,正要打招呼,看到萧沉身边的人,笑容僵住了,“……梁总?”
“嗯。”
荀津默默地走过去,解释来意:“梁总,医院那边都安排好了,今天就能手术。”
梁潜看向萧沉:“哥要陪我吗?”
萧沉说:“只要你想。”
闻言,梁潜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
他垂眸片刻,紧紧握住萧沉的手:“谢谢哥。”
荀津跟在两人身后,一路低头看着地面两道形影不离的影子,可无意间抬头,总是看见萧沉衣领下的红痕,一时间咬牙切齿,恨不得挖出双眼,堵上耳朵。
天杀的。
一大清早,他忙上忙下累得跟狗一样,凭什么还要再看别人恩爱!
荀津忿忿转移目光,看向老板。
结果发现老板今天的衣服好像哪里见过——
哦。
萧主任的。之前还见萧主任还穿过一次。
好啊,同居好啊。
荀津木着脸在心里怒骂。
万恶的资本家,把他拼死累活准备的房子空在那是吧,你有钱了不起啊!
“下午把我的东西搬到我哥那里。”
万恶的资本家发话了。
荀津暗自腹议,面上连连点头:“好的!”
“房子空着,你去住吧。”
荀津眨眨眼,笑开了花:“好嘞梁总,多谢梁总!”
反正他身为总秘要随叫随到,就住在老板身边,他得省下多少麻烦。
他正想多拍两句马屁,就看见老板又往萧主任身边挪了半步,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哥,荀秘书如果每天来往会很辛苦,我把房子让给他,你会收留我吧?”
“……”荀津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
够了。
他说够了。
这难道也是你play的一环吗梁总?你别太过分了!
萧沉说:“梁潜,不要装模作样。”
荀津也偷瞄他一眼。
什么要不要的,梁总装模作样的次数不少了,没见您制止啊,说一两句话不痛不痒的,您看梁总在乎吗!梁总享受着呢!
荀津跟着下楼,心里一路骂骂咧咧,到了车上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看完短信内容,他张了张嘴,可从后视镜里看到后车座老板那如胶似漆的样子,他实在不敢出声,于是保持沉默。
等汽车驶进医院,正巧另一行车队就在身前。
梁潜看到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眉头微皱,看向荀津:“他们怎么来了?”
荀津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单父和梁雨静,眼见瞒不住了,咬牙说:“梁总,我本来打算下车后再告诉您的……”
说到这,他不由看向萧沉。
按理来说,萧主任应该比他更早得知这个消息,正在抢救单总的人也应该是这位才对。
“是单总,他今早心脏功能忽然衰竭,还在抢救……”
梁潜缓缓坐直起身。
握住萧沉的五指忽然收紧,却更清晰感受到掌心温热的轮廓。
意识到最重要的灵魂就在身边,他又倚回靠背,只是看向萧沉。
荀津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动作,一时有点不明白他现在的精神状态。
真的把萧主任当成单总了?
上次听说单总接近脑死亡的时候还不是这样。估计是病情又加重了。
没多久,汽车停稳。
萧沉正要下车,手上传来一阵力道。
他回眸,看到梁潜坐在原地,正看着他。
“哥,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幻觉?”
“……”前排的荀津不敢说话,和同样呆滞的司机对视一眼,赶紧推门下车。
萧沉说:“你以为呢。”
“我绝不会认错。”
梁潜说,“可这个世界不存在这种结果。”
萧沉说:“你想的太多了。”
“放在之前,我也不会这样想。”
梁潜紧紧握住他的手,“哥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沉默许久的系统心中有同样的疑问。
它不明白,宿主自从任务失败,似乎对目标并没有最初的那种严苛,反而看起来非常宽纵,几乎予取予求。
这不像宿主的作风。
还是说,因为任务失败,这是宿主对目标的补偿?
是这样吗?
梁潜正接着说:“哥对我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快,会让我担心现在发生的只不过是一场梦,等到梦醒,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萧沉看向他,淡声道:“是梦,或是现实,需要你自己分清。”
这句话让梁潜怔怔,须臾,却轻轻笑了:“哥说得没错。我可以分清。”
萧沉说:“下车吧。”
梁潜依言照做。
下了车,他又握紧萧沉的手,才继续和萧沉一路并肩往前。
只是走到L1病房门前,他的脚步还是一顿。
“哥。”
萧沉由他停了一步:“嗯。”
梁潜问他:“以前的,和现在的,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萧沉说:“你觉得呢。”
梁潜握紧掌心的手,转脸看向他的侧脸。
再出色的面孔,都会在这张脸面前黯然失色。
就像再璀璨的星星,也远不配和这双眼睛相比。
梁潜从来没真正注意过那双眼睛以外的表相,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见过最难忘的皮囊。
而曾在雾阳山似乎见到的模糊影子,也正逐渐和这张脸重合。
他定定看着,突然问:“哥还会走吗?”
萧沉已经继续往前:“梁潜,不要执迷没有意义的问题。”
梁潜垂眸,看到萧沉虽然没有握紧,却也没有松开的手,眼底微沉:“我明白了。”
这一次,他不会大意。
只要他足够仔细,就一定会继续待在萧沉身边。
—
“萧主任!”
看到两人进门,白清宇立刻走过来,“请你快来看一看,玉成的抢救手术明明已经成功,为什么现在又出现异常?”
病房里,单白两家人来得整整齐齐,单父更是一脸悲痛。
在他身前,梁雨静和一个三四岁的男孩轮番安慰着,唯独白清凌站在一旁,脸色苍白,不知在想什么。
萧沉和梁潜走到时,值班的副主任医师叹息着对萧沉摇了摇头。
见状,梁潜先看向病床上躺着的单玉成。
莫名的,曾让他痛不欲生、铭心刻骨的这张脸,今天突然变得陌生。
他清楚地记得发生过的一切。
他清楚记得和这个人见过的每一面,记得每一次见面时的细节,记得说过的话,甚至是说话时的语气。
但此时此刻,站在萧沉身旁再看过去,这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已经不再重要。
梁潜落后一步,站在萧沉身后。
他听着萧沉一一回答众人的问题,却不再关心这具躯壳的生死。
直到副主任医师在萧沉话落后对众人说:“抱歉,我们真的尽力了。”
病房里有一声颤抖的啜泣。
白清凌举拳挡住嘴唇,背过身,面对着病床上的单玉成。
白家几人纷纷上前安慰。
然而听到一旁传来梁潜冷漠低沉的声音。
“哥,我们走吧?”
白清宇惊愕转身。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才分出精力关注其他、才看到梁潜竟然对单玉成的死无动于衷,还在医生宣布死讯时公然握着萧沉的手。
两人姿态亲密,俨然一对热恋爱人。
“梁潜……?”
白清宇不是不知道梁潜对单玉成的感情。
这四年来,梁潜从没试图遮掩那种几乎病态的依恋,这是任谁都能看出的事实。
而对单玉成这么依恋的梁潜,今天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他又是在什么时候起,和萧沉这么亲近?
梁潜没有回头。
他拉着萧沉的手:“我的手术马上就准备好了,哥,今天能不能陪着我?”
萧沉说:“嗯。”
任务已经结束。
他留在这个世界,如今做什么都没有区别。
梁潜笑了笑,和他一起离开病房。
荀津等在门边。
对于老板的反应,他在车上就有了猜测,也没有太惊讶。
可在跟着两人准备离开时,他听到白清宇的声音。
“荀秘书。”
荀津忙回过神:“白总?”
白清宇皱眉走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荀津嘴角一抽,实在不好解释,只能避重就轻地说,“梁总他,现在最爱的大概是萧主任……”
白清宇皱眉更深,一向温和的脸上甚至有些气恼。
梁潜这么做,那白家算什么,丹影又算什么?
当初为了带走玉成,梁潜不惜和所有人决裂,这四年来不论发生什么都难以转圜。
可现在萧沉出现不过几天,梁潜就轻易地移情别恋,以至于玉成的死讯都可以完全不在乎。那这份感情,岂不是像个天大的玩笑?
“那个,白总……”
荀津看出他此刻的心情,不由又说一句,“其实梁总和萧主任在一起也挺好的。据我所知,为了萧主任,梁总以后不会再对丹影出手了。”
白清宇一愣:“什么?”
荀津说:“您没察觉吗?最近沉潜一直都很安静。”
别说对付丹影。
梁总都直接把公司打包送给萧主任了,哪里还会在意以前的恩怨。他现在在意的恐怕只有怎么天天和萧主任黏在一起!
真的很离谱。
以前怎么没人发现梁总是个不可救药的绝症恋爱脑?
白清宇对荀津的想法一无所知。
他又是愣了愣,才后知后觉,最近的确没有任何沉潜的动静。除了不知所云的改名。
沉潜。
白清宇忽地福至心灵。
萧沉?
他一脸复杂。
荀津没再和他多说:“白总,您先忙,梁总今天还有手术,我就不跟您聊了!”
手术?
白清宇还没问出口,荀津已经忙不迭跑远了。
看着他的背影,白清宇犹豫片刻,本打算跟过去看看究竟,可身后很快传来呼唤。
这里暂时也离不开人。
白清宇轻叹,只好留下收拾残局。
等他打理好一切,已经是下午四点,因为记挂着梁潜的手术,本想去看望,可到了地方,却被告知,梁潜的手术很成功,但拒不见客。
听到这句话,白清宇看着紧闭的病房门,又是叹了口气。
他最后还是没去打扰。
—
“哥,今天辛苦你等了我这么久,我喂你?”
“不用。”
“哥要是觉得这里不方便,其实我可以回家休养。”
“……”荀津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目不斜视盯着正前方的窗户,不想看到任何病床方向的蛛丝马迹。
资本家,你自己看看,这是医院最高档的病房套间,隔壁还有卧室,比酒店套房有过之无不及,哪里不方便了?
蓦地。
是粥碗打翻的叮当声。
“对不起哥,是我不小心,怎么办,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听到这个前奏,荀津表情扭曲一瞬。
余光看到萧沉果然起身走向卫生间,他神经紧绷,活像屁股底下坐了个炸|弹。
“咔哒”
卫生间的门合起。
老板冷漠的声音同时传来。
“东西呢。”
荀津忙从身后捞起袋子,走向梁潜:“梁总,在这!”
到了床边,他把袋子里的东西掏出来,平平整整摆在床上,又看向老板,“您看行吗?”
早已不务正业的老板对他略一颔首,似乎还算满意:“拿过来。”
荀津于是又赶紧捧着东西放在他手边。
梁潜抬手轻轻抚摸一个来回,动作才停下。
荀津早已收回僵硬的双手,满腹嘀咕。
身残志坚?
这么形容又有点偏颇。
虽说梁总做了手术,确实算有一点身残,可他志坚的方向不正啊!
都这样了,不好好休养就算了——
荀津正想着,听到卫生间里的水声消失了。
他一个哆嗦,忙揣起袋子回到沙发上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萧主任出门时似乎扫过他一眼。
幸好老板及时开口。
“哥,你的衣服被我弄脏了,”
梁潜倚靠在床头,抬手拂过床边,“要不要换一件?”
萧沉已经看到他掌下的一件白大褂。
梁潜面不改色:“哥放心,是干净的。”
萧沉看过他的腿,再抬眼看他:“你想做什么?”
“哥在小看我吗?”
梁潜薄唇微挑,意有所指,“除了这条腿,我全身上下,哥都可以随便用。”
“…………”
荀津逃也似的窜出了门。
没人在意他的去留。
萧沉接过梁潜递来的手帕擦了手:“不要任性。”
梁潜说:“可衣服脏了,难道哥不想换下来吗?”
粘稠的粥洒在身上,即便简单处理过,也不能擦洗干净。
萧沉原本也没打算继续穿着它。
梁潜低声说:“还是哥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
萧沉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这里有专业的护工。”
“我不需要护工。”
梁潜说,“我只想和哥在一起。”
安静只有片刻。
不多时,梁潜看到熟悉的手拿走了床上换洗的白大褂,转脚去了浴室。
他抬头,目送萧沉的背影没入门后,唇边笑意一点一滴加深,始终留在脸上,难以抑制。
—
良久。
浴室的门再次打开。
梁潜收回视线,等到脚步声临近,又作势转脸看过去。
萧沉穿着准备好的白大褂。
不是工作区域,大褂被他穿得像一件特别的风衣,里面是修身的白色衬衫,但领带没有打,纽扣两颗没系,凸起的喉结还留有水迹,在动作间从敞开的领口滑落,流向隐约露出的小片胸膛。
梁潜的目光几度流连,看着他走到床边,忽然抬手按在被面,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
“噔噔——”
萧沉看向床头的监护仪。
数据显示,患者心率正在加快。
“萧医生——”
一只手倏地从侧边伸过来,借揽在他肩膀的力道,倾身往前,不留间隙地贴近。
萧沉转眼。
梁潜避开他的视线,埋首亲吻他的侧颈。
“你的腿不想要了?”
“我想。”
梁潜接连的吻停萧沉耳后,低声说,“所以我想请医生帮我检查一下。”
话落,他的另一手牵起萧沉右手,轻轻带在身上,往后摩挲。
“我这里好像有点不舒服,医生,该怎么做,我听你的。”
萧沉任由他动作,只道:“你的伤不在这里。”
梁潜看着他仍然平淡的侧脸,呼吸渐重,说话时语气越轻,心头越是灼热。
“没关系,检查总要先付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