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 萧肃跟荣锐回到了县局。
县局的工作效率很高, 很快便测出第二个现场的水槽中采集到的样品里含有人类的血液, 和之前在罗建红和罗建新兄弟衣服上采集到的血液, 属于同一人。
下午, 警方派了一组水电工过去现场拆卸水槽,结果在下水管中发现了少量的人体组织残留。
直白地说,就是细碎的尸块。
因为本案情节太过恶劣,上级部门决定成立专案组,责成珑州县局和靖川市局相关人员共同调查此案。
孙之圣回来给他们通报进展的时候,萧肃已经吃完午饭好几个小时了,但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反胃:“所以说,现在真的可以肯定, 凶手在第二现场那间工房里碎尸、化尸,把受害人冲进了下水道?”
“是。”孙之圣忙了一中午还没吃饭, 抱着萧肃给他订的小龙虾盖浇饭外卖, 一边吃一边说,“工人已经把工房里暗埋的污水管给挖开了,结果在里面发现了大量的人体组织碎片,包括肌肉、皮肤、骨骼、内脏……”
萧肃倒吸一口凉气, 脸都绿了, 孙之圣却淡定无比地吃着盖饭,说:“法医认为,凶手先用一套精钢刀, 将尸体分解成大块,然后放进水槽里,用一种特制的溶剂浸泡、溶解。等化得差不多了,再用大量的自来水冲进下水道,清洗水槽。”
萧肃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整个人都不好了。荣锐见他面色有异,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递给他,又扔给孙之圣一根。
三人开始吞云吐雾,烟草苦涩的气味飘荡在房间里,似乎淡化了想象中令人作呕的画面。萧肃平复下来,问:“到底什么溶剂这么厉害?”
“一种特制的生物化学试剂。”孙之圣回答,将几张纸丢给他,“法医的结论,不过不太详细,县局法医水平有限……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里面并没有什么恶性的病菌,不会污染当地的排污管道。”
萧肃松了口气,接过文件浏览,原来凶手是将肌肉和骨头分开处理的,前者用一种有机酸浸泡、溶解,后者则用一种特制的碱性生物制剂进行腐蚀,磨碎之后冲进了下水道。
骨头的处理一直是难题,从这份检验报告看,凶手的专业度相当高了,这种碱性制剂萧肃连听都没听说过。如果这案子真是罗氏兄弟干的,那他们俩也太厉害了!
“杀人、分尸、化尸……罗建红和罗建新能策划出这么缜密的杀人案?”萧肃费解地问,“他们俩不是数学老师吗?我记得学历都不高吧?”
“一个中专,一个大专。”孙之圣说,“他们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毕业生,那年头不像现在,中专生就算是知识分子了。”
萧肃想了又想,摇头道:“不可能,仅凭他们这点学历,这个专业,绝对搞不出这个碱性生物制剂,太难了,就算是我,给我配方也不一定能很快做出来。”
“他们不需要很快啊。”孙之圣说,“他们都年纪大了,学校给安排的课程很少,有的是时间。”
萧肃仍旧觉得不可能,两个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的老头,玩玩数独还行,搞生化试剂……太离谱了。
“这份报告不行。”荣锐看完了,说,“这边的法医质素太低,可能漏掉重要线索,老孙,要么还是把荣锒招来吧。”
孙之圣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你联系他吧,让他尽快过来。”
荣锐掏出手机发消息,萧肃问孙之圣:“现在尸体……受害人,找到多少了?”
孙之圣答道:“法医把污水管里的残渣全部收集、称量,认为认为受害人至少还有三分之一,已经排入了工业区的主排污管道。所以下午县局还要跟市政协调,挖开更多的管道进行搜集……总之,情况相当地复杂,工程浩大。”
萧肃皱眉道:“死者到底是谁呢?”
孙之圣叹了口气,道:“尸体处理得相当……稀碎,别说现在只找到了三分之二,就是把那三分之一挖出来,恐怕也拼不出个完整的人形。县局的法医头都大了,估计现在只能从失踪人口着手,看DNA能不能对的上……再就是三审罗氏兄弟了。”
说着他看了看表,道:“差不多快开始了,走吧,旁听一下。”
荣锐道:“我还要跟荣锒通报案情,顺便查点东西,你们去吧。”
“行。”
萧肃跟孙之圣旁听了专案组对罗氏兄弟的审问。出乎意料,这次俩老兄弟特别硬汉,来回都是那么一番话,无论怎么威逼利诱,彻底坚贞不屈——他们不知道另一个工房的存在,没有杀人,没有碎尸,也不知道什么化尸水。
他们就是被人用微信定位骗到那个工房,关了三天三夜,期间观赏了一下恐怖的镜面尸体秀,仅此而已。
旁听结束,天已经完全黑了,萧肃跟孙之圣领了三份县局配发的盒饭,去小会议室找荣锐。荣锐还在鼓捣他的小笔电,见他们俩回来,问:“怎么样?”
萧肃摇头道:“他们还是之前那番话,说真的,我感觉他们不像是在说谎——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二十岁的老头,怎么可能这么厉害?”
孙之圣不置可否,问荣锐:“你这儿有什么发现?”
荣锐挑眉道:“我倒是找到了一个有趣的线索。”
线索来自那条诡异的微信定位信息,荣锐追查了“薯片”的ID,通过运营商授权,在后台查到了对方用来申请微信的手机号。
好巧不巧,是靖川的号,注册人叫罗建红。
“这个号是五年前申请的,罗建红用过一段时间。”荣锐道:“后来他说手机丢了,新买的机型不支持这个号段,所以办理了账号冻结。大概一个月前,他通过网络申请解除了冻结,然后用这个号注册了一个名叫‘薯片’的微信ID。”
萧肃看着全息投影里罗建红清晰无比的身份证,匪夷所思:“所以,他是自己申请了一个微信号,给自己发了一条定位信息?”
荣锐道:“从证据链看,是这样。”
“自导自演,自编自唱。”孙之圣拍了下手,说,“这个老头,很有想法啊!”
荣锐道:“如果真是他自导自演,那所谓的‘绑架’根本就不存在,罗建红从头到尾都在撒谎,他和罗建新是自动自发去到那个工房的。”
“所以也没人把他们反锁在里面。”孙之圣接着说,“这三天,他们根本就是自己待在那个工房里,目的是杀人分尸?”
萧肃想了下,发现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但是我们昨天凌晨赶到工房的时候,大门确实是从外面插上的,今天早上找到第二现场的时候,大门也是从外面插上的,虽然两个工房中间有门洞,但还是无法解释他们是怎么在进去之后,又把门闩从外面插上的?”
荣锐将一张照片投在全息屏上,说:“看这个。”
照片里是一个陈旧的门闩,插在一号现场大门外侧的木座子里,荣锐道:“这就是那个门闩,老榆木做的,长35公分,横截面是正方形,边长约6厘米。”
“其实我一直觉得奇怪。”萧肃皱眉道,“这种门闩只能用老式大铁锁,一撬就开,也就农村的土房子常用,像这种工业区的厂房,为什么不装防盗门,要用它?”
“因为它可以很容易造成从外面反锁的假象。”荣锐指着照片上门闩中间,“看这儿,有一道很细的划痕,应该是最近新弄上去的。”
萧肃仔细一看,果然有划痕,这个门闩非常老旧,油漆斑驳,沾满污渍,但划痕上却非常干净,显然是最近才产生的。
“这么细的划痕,不像是刀刻的吧?”萧肃迟疑着道,“倒像是……铁丝勒出来的?”
“是鱼线。”荣锐道,“铁丝会留下微量的铁屑,我问过勘验组了,他们没验出来,所以我怀疑是鱼线——只有鱼线才有这么大的韧性,能把老榆木勒出划痕来,其他线绳如果这么细,轻轻一拉就断了。”
萧肃略想了一下就明白了:“所以,大门其实并不是被人从外面插上的,而是从里面用鱼线拽着门闩插上的?”
荣锐眉峰一挑,道:“对,用鱼线栓在门闩中间,站在门内,一边关门一边慢慢地拉,只要操作得当,能完美地从外面插上门闩。”
“然后再把鱼线弄断,收掉,就能做出被人反锁在工房内的假象了!”萧肃完全懂了,“好大脑洞啊,亏他们想得出来!”
荣锐耸了耸肩,一扭头发现他们带了盒饭进来,挑了一份热一点的放在萧肃面前:“吃饭吧,边吃边说。”
萧肃投桃报李,帮他拆筷子、开汤碗。孙之圣看着他们俩亲密互动,牙疼似的吸了吸气:“你们差不多点吧,这儿好歹还有个领导呢!”
萧肃被他幽怨的语气逗笑了,忙给他拆饭盒、布菜。孙之圣高兴了,说:“谢谢你啊萧老师,麻烦你以后多教导一下你弟,让他也稍微温柔体贴一点,让我也享受一下当领导的福利。”
荣锐抽了抽嘴角,将自己饭盒里的炸茄盒夹了两个放在他的米饭上:“领导多吃点。”
孙之圣又给他夹回去了:“以后呢,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就不要给领导夹了,领导也不爱吃,乖。”
被他们俩插科打诨一番,严肃的气氛稍微松快了点儿,萧肃也多吃了几口饭。
饭后荣锐收拾了垃圾,去办公大厅打了三杯咖啡,三人继续讨论案情。
速溶咖啡难以下咽,萧肃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说:“照现在的情况看,罗氏兄弟由始至终并没有被关起来,所谓‘绑架’,只是他们为了迷惑警方做出的假象?”
孙之圣点头道:“是的,勘验组在第二现场的货架上发现了凶器,一套精钢刀,上面没有他们的指纹,但有受害者的血迹。”
顿了下,叹道:“很久没见人这么认真地策划杀人案了,这两个老头还真是……闷声作大死。”
萧肃却仍旧觉得不对劲:“可是……有必要么?杀个人分个尸而已,他们用得着搞这么麻烦吗?”
“凶手的心理,有时候是很奇特的,不能以常规论。”孙之圣说,“罗氏兄弟想要干这么大一件案子,需要两个必要条件,一,时间。杀人化尸需要大量的时间,但他们俩都有家人朋友,不可能毫无缘由地忽然消失两三天。制造这样一起‘绑架案’,可以给他们提供足够的时间。”
萧肃默然点头,孙之圣接着道:“二,地点。干这种事,必须寻找一个僻静稳妥的地方,那间工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非常合适,何况还是个套间,他们在第二现场杀人,警方发现他们的时候在第一现场,可以完美规避可能出现的意外风险。”
萧肃继续点头,事实上,要不是荣锐发现他们衣服上的血迹,又从地板上的划痕推断出中间那道暗门,现在罗氏兄弟俩已经回家睡大觉了,受害者石沉大海,几十年也未必会被发现。
“最后,他们需要一个理由去到那儿。”孙之圣说道,“而通过‘薯片’发送定位,他们可以把自己的行踪合理化。”
最后,他总结陈词:“万事俱备,等家人报警,警察找到他们,他们活儿也干完了,最多协助警方追查一下绑架者。但绑架者事实上根本不存在,折腾一段时间警方也只能放弃。一切OK,完美。”
萧肃想了半天,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虽然整件事看上去有点……过度复杂,但正如他所说,凶手的心理是很奇特的,谁又能猜明白罗氏兄弟怎么想?
那么,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受害者到底是谁。
“下面就看荣锒的了。”关键时刻孙之圣还是要祭出他手里的大杀器的,“他来了没有?票订了吗?”
“订了,明早第一班,中午之前应该能赶到县局。”荣锐道。
说起荣锒,萧肃还挺期待的,不知道他最近有没有换什么时髦的新造型。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荣锐将所有证据提交专案组,专案组拿去继续审问罗建红和罗建新。
然而见了鬼了,这俩老头面对如此确切的证据,居然拒不承认,还呼天抢地直叫冤枉,根本不交代他们到底杀了谁。
折腾了俩小时,刑警们对这老哥俩也是服气了——见过硬的,没见过这么硬的,关键这俩人看上去还都特别正常,特别无辜,一点都不像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狂!
没办法,只能靠法医了。
荣法医在午饭时间赶到了县局。
其实他是逃来的,这个春节他一回家就被渴望儿媳妇的更年期老母亲狠狠蹂躏了一番,收到孙之圣的召唤简直要哭出来了,逃命一般定了最近一班机票飞往珑州。
因为坚持自费商务座,得到了他们抠逼桑局的慈爱嘉奖。
萧肃有挺长时间没见他了,在门口乍一看,又被他的美貌震惊了那么两秒——浅灰色长发、湖蓝色美瞳、不知道哪个大牌新出的修容,将他的面部线条勾勒出近乎完美的阴影,一颦一笑勾人心魄。
和他一比,萧肃觉得自己就像乡下卖菜的一样不修边幅。
“换了新医院?”荣锐最见不得萧肃痴汉似的看其他男人,立刻开启毒舌模式,“今天太阳大,紫外线强,你这脸刚弄完能撑住吗?”
换了平时荣锒肯定一秒炸毛,不知为何这回竟然只翻了个白眼,高冷地道:“飞机上敷了个面膜而已……以后奉承我不用这么拐弯抹角,自家兄弟何必呢?”
“?”荣锐难得被他噎了一下,黑人问号脸。
萧肃也十分惊奇——河豚这是怎么了,居然不爆炸了?
“哟,荣法医来了,挺快嘛,走吧都进去吧!”孙之圣招呼大家开工,荣锐还算尊敬领导,嗤了一声扭头走了。
萧肃跟在最后面,只见荣锒摸了摸下巴,嘟囔:“看来他是真的嫉妒我的美貌,佩奇没说错……啧啧,这么多年真是难为他了,在我盛世美颜的阴影之下苟延残喘……”
萧肃一头黑线,对佩奇同学剑走偏锋的说服力表示由衷的佩服!
话说,他们俩进展很快啊,这才认识不到半年,已经开始探讨内心深层次的哲学问题了!
四人仍旧在县局临时拨给他们那间小会议室中开碰头会。有孙之圣在,气氛还是比较严肃的,荣锐没有再开嘲讽,荣锒也没有当众补妆,大家认认真真讲话。
绝大多数材料荣锒都看过电子版了,这会儿又翻了一遍原版,点头道:“行,我知道了……尸体还没找全?”
“应该差不多了。”孙之圣说,“昨天市政的人配合法医挖开了现场附近所有的下水道,因为那一片基本没厂子了,所以尸体残渣没有被冲很远,绝大部分应该都能收集齐全。”
“那就好。”荣锒工作的时候特别严肃认真,以至于浮夸的造型都有一种别样的帅气,“肌肉部分还好,关键是要找到内脏部分,尤其肝脏和肾脏。”
他看向三人,郑重道:“现在DNA对不出来,想要确认死者的身份,恐怕只能从病理特征找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