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就是你加上这个世界, 再减去你。〕
一些女人拥有绝世的美貌, 但灵魂却有可能足够无趣,因为她们只会日复一日地站在镜子前, 打量着自己玫瑰般的妆容。
当然,玫瑰带着尖利伤人的刺, 花心里藏着吐着信子的毒蛇。
王后就是这么一个女人。
可能她最爱的,确实是她的镜子, 连她那个在新娘的卧室里意外死亡的倒霉儿子也没获得她的多少关注。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我亲爱的王后,您一如既往的美丽, 可是现在王宫中有位少女长大了,她有乌檀木般的头发, 有白雪一样的肌肤, 她的嘴唇红得像血, 现在,她可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了。”
王后已经隐隐约约知道是谁了。当然, 她气得浑身发抖。
“我亲爱的王后,那位少女是白雪公主, 虽然她只是仅仅略胜一筹。”
王后再次摔掉了手边的砒霜──那是她用来涂在脸上的东西──所有的贵族女人都这么做。
“我要让猎人把她骗进森林,杀死她。”她对着镜子说。
于是这个命令便传到了她的手下,一个忠诚的猎人手里了。
她可不管猎人是否犯了难, 思考怎样把白雪公主骗到森林里的问题,难道要怂恿着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公主殿下去森林里采野花吗?
──好吧,美丽的白雪公主确实出人意料,去森林里采野花了。
猎人拿着猎刀,逼近娇弱的白雪公主。
公主殿下的脸色依旧白得像雪,她在出宫前刚刚用了水蛭,把那种丑陋恶心的吸血的小虫子放在耳后吸了血,以此来保持肌肤的白皙。
所以在刚刚失血的情况下,她更加虚弱无力。
她的眼睛里满是单纯和乞求。
猎人被这个表情击中了,“公主殿下真是像天使一般美丽,”他想。
“哦,不,我是在想,公主殿下真是像天使一般纯洁善良。”
他对白雪公主行了一个礼,道:“公主殿下,王后要杀掉您,请您赶快逃命去吧。”
然后他扭头就走,去做虚假证据给王后复命去了。
白雪公主提着裙子往森林深处逃去,万幸那些凶猛的动物们都囿于她的美貌,没有伤害她。
她一直跑一直跑,竟然发现森林的最深处有一个小木屋!
她推开门,发现里面有七张小小的床,一看就是给那种身材矮小的人睡觉的。
她太累了,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木屋的主人干完了一天的辛苦工作回到了家。
七个小矮人被屋子里的陌生少女吓了一跳,赶忙叫醒了她。
“你为什么要擅自闯进我们的屋子?”
白雪公主伤心极了,强忍着眼泪向这些陌生人诉说自己的遭遇:“我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可是丑陋的王后,那个恶毒的老女人,嫉妒我美丽的容貌,要杀死我,我逃进了这个森林,却不小心迷路了,因为实在是又累又困,所以不小心睡着了……”
几个小矮人对视了一眼。
白雪公主终于流了泪,就像清晨沾着露水的玫瑰:“我会洗衣、做饭、打扫房间、整理床铺,你们能收留我吗?”
其中一个小矮人说:“哦,尊敬的公主,您是那么的高贵典雅,任何人都舍不得您受一点一滴的委屈,我们这些粗鄙的人又怎么能让您屈尊住在这丑陋的房子里,干这些下等奴隶干的事情呢?”
白雪公主哭得更伤心了,也哭得更美了。
“不过恰好,我们结识了一位遥远国度的王子,他游历至此,正在寻找一位足够高贵美丽的少女当他的妻子,我们可以让你们相识,您可以去他的国度里,躲避您邪恶的母亲。”
白雪公主含泪点了点头,答应了她和王子的会面。
第二天早晨,游历的王子如约而至,他们一见钟情。
“哦,白雪,你是那么美丽动人,去我的国度吧,你将是我的妻子。”王子单膝跪下,无比虔诚。
白雪公主娇羞地点了点头,把手递给了他。
小矮人们为他们的爱情欢呼雀跃,森林里的小动物们也送上了鲜花,对他们表示最真挚的祝福。
故事的最后,英俊的王子拉着美丽的公主的手,回到了自己的王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而那个恶毒的王后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依然站在魔镜前,问着世界上谁最美丽的问题。
“我亲爱的王后,恭喜您,白雪公主已经死了,现在,您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了。”
于是王后就呼出一口气,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还不忘褒奖了那个忠诚的猎人。
小矮人们也皆大欢喜,他们把美丽的公主殿下卖给了有恋尸癖的王子,得到了最好的生丝和金子。
他们本来也不必如此,可是这个少女是国王的女儿,国王污蔑了他们中的两个兄弟,给他们冠上了骗子的名号,甚至举国追杀他们,让他们不得不逃到不为人知的森林深处,住在小小的木屋里。
他们不能容忍这样的事。
他们现在拿国王的女儿换了最好的生丝和金子,又能缝制一件星辰般的衣服了。
至于白雪公主?她确实幸福得很,英俊高贵的王子是多么的爱她啊。
在另一个地方的绿叶丛里,圣栎树上自己巢中的夜莺听到了一个声音。
“嘀──”
“系统生成程序,随机任务一,按照王尔德的故事主线扮演夜莺,完成童话中夜莺应该完成的,若任务失败,系统判定玩家死亡。”
这只可怜的夜莺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
王尔德、夜莺?
《夜莺与玫瑰》──这是个必死的局,而他没有任何复活道具。
这让郑清,也就是这只夜莺在莫名其妙进入这个游戏后,再一次有了想说脏话的冲动。
必死,无解。
这就是个恐怖游戏,虽然后来的世界表面上看起来越来越温和,但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你在哪里,你还活着吗?
弗洛伊德说,大事来了,由得着你吗?
郑清在这里思考──他已经听到那个学生说想要一朵红玫瑰送给一个姑娘了──他现在迫切地需要什么面对他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死亡。
后来他确实思考到了结果,他需要的是从容,他也可能只能用从容这种没什么用但是体面的东西来面对死亡了。
在他把自己调整得从容优雅前,他终于骂出了他有生之年的第一句脏话:“去他妈的王尔德。”
那个学生已经开始趴在草地上哭了,他捂着脸说:“我心爱的姑娘要去参加舞会了,可我却没有一朵红玫瑰送给她……如果我送给她一朵玫瑰,她就能和我一起在晚宴上跳舞……”
“这的确是位真正的恋人,”郑清没什么感情地念着王尔德的台词,“我所为之歌唱的正是他遭受的痛苦,我所为之快乐的东西,对他却是痛苦。爱情真是一件奇妙无比的事情,它比绿宝石更珍贵,比猫眼石更稀奇。用珍珠和石榴都换不来,是市场上买不到的,是从商人那儿购不来的,更无法用黄金来称出它的重量。”
花园里的蜥蜴啦蝴蝶啦开始发问了:“他为什么哭啊?”
“为了一朵红玫瑰。”郑清温柔的说,不过是那种冰冷的温柔。
然后故事里的夜莺就应该飞去玫瑰树那里,为这个痴情的学生寻求一朵红玫瑰了。
理所当然的,两棵玫瑰树都没有红玫瑰,他们建议夜莺去找生长在学生窗下的玫瑰树。
郑清离死亡又近了一步。
“如果你想要一朵红玫瑰,”那棵树儿说,“你就必须借助月光用音乐来造出它,并且要用你胸中的鲜血来染红它。你一定要用你的胸膛顶住我的一根刺来唱歌。你要为我唱上整整一夜,那根刺一定要穿透你的胸膛,你的鲜血一定要流进我的血管,并变成我的血。”
这是死亡的召唤。
月亮挂上天际,夜莺把胸膛顶在了花刺上,歌唱的声音像是银罐子里沸腾的水。
他唱个不停,唱那些少男少女心中萌发的爱情,带着他独有的温柔从容。
而身体是痛的,刺越顶越深,血快要流尽。
“再刺进去一些。”树说。
花刺必须要刺进夜莺的心脏,让心脏的血流出来,白色的花心才会变成血的鲜红。
他再次顶紧了玫瑰刺,歌唱着在坟墓中也不朽的爱情。
“哦,小夜莺,你应该不懂爱情吧,就算花刺刺进了你的心脏,它也只有淡淡的红。”
郑清的思维却涣散,想着玫瑰是为了被斩首而生长的头颅(注),是最绝望的一种花。
最后这朵玫瑰也会被那个学生扔到臭水沟里去。
“小夜莺,想想爱情!”
爱情……爱情……他的内心迅速浮现了一个人的影像……笑得……有些欠揍……
玫瑰变成了鲜艳的红。
他的眼睛蒙了一层雾,扑打了一下翅膀。
他躺在长长的草丛里,心口扎着一根刺,太疼了。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