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日子依旧过得很平静, 仿佛那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这没有什么不好。”
“但我想, 我可能真的意识到了……我可能有点喜……不, 是有点爱他。”
“当然,我不可能张嘴承认。我们的状态和谐稳定, 像是……亲情吧。”
“然后,我搬家了。”
“我们见面的机会变少, 一般情况下两周一次,在医院里。虽然他每天定时打电话过来查岗。”
“我有时候也想, 这样也不错。掰弯直男是要天打雷劈的。”
“直到……圣诞节的酒吧活动。”
“那是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地方,出门右拐,我们是那里的常客。”
“圣诞节时我在那里见到他了,他穿着黑风衣,头上卡着两只鹿角, 配着他那张脸,很有……反差萌。”
“谁知道, 杀千刀的, 见鬼的槲寄生。”
“十二点的钟声过后, 我们在人潮拥挤的尖叫声中,被迫完成了一个吻。”
“没错, 我没有夸张,确实是被迫。周围所有人都喝多了, 我们被按着头……噫。”
“他那天没有戴眼镜,就在圣诞树下,我看着他的眼睛, 竟然生出了他对我一往情深的错觉。”
“我们挤出酒吧大门,门外下着大雪,门内依旧醉生梦死。”
“他指着他被我牙齿磕破的嘴唇,不说话。神情像个被欺负了的黄花大闺女。”
“我掐着他的下巴,摸他头上的角,嘲笑他是不是深柜。”
“我没等到答案,因为有个卖花的小姑娘直直地冲过来。”
“……好像每个能跟虐狗扯上关系的节日都会出现这么个小姑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玫瑰涨价,卖花很赚钱?”
“我有点不清醒,花天价买了一大束玫瑰,见一个人送一枝花。”
“那个时候街头的行人已经很少很少了,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把花一个一个地送出去,只剩下最后一枝。”
“我拿着那枝花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我记得,那是一枝很漂亮的玫瑰。天真……以为我送那么多人花只是想专门送他一枝吗……”
“我们都醉了,然后相约去游乐场。”
“天知道,半夜十二点多,将近凌晨一点,哪里会有游乐场开门。”
“我们坐在游乐场外的长椅上面面相觑。”
“雪还下着,他把我的长围巾系在他脖子上。”
“路灯为他打下一束光,他依旧像个小说男主角……就是头上的鹿角有点歪。”
“我凑过去,帮他整理发卡。可能是带着酒气的呼吸打在他脸上了,他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间我在想,他是不是想让我亲上去。”
“我当然没有亲上去,我夸赞他的鹿角。”
“他像个孩子一样笑了──他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我知道他身上的压力……其实他以前,是一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
“但他应该不知道吧,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我亲吻了那只歪了的鹿角。”
“雪渐渐小了。”
“我们并肩往回走,然后意识到我们不同路了。”
“我们在一个路口分别,围巾扯住我们。”
“他停下来,递给我一颗糖。”
“我停下来,把我脖子上的一半围巾解下来,全部给他系好。”
“我们交换礼物,同时说圣诞快乐。”
沈怜把脸擦干,心想那个圣诞并不是很快乐。
“我依旧会犯病。犯病时身边陪着的人依旧只有他。”
“我坐在办公桌对面,对他说我的失眠愈发严重。”
“他公事公办,推了推金丝边眼镜,一脸严肃地问我是不是认床。”
“我翻了个白眼儿。”
“他让我搬回去。”
“我敲桌子提醒他这是办公时间。”
“他从抽屉里掏出一大包咖啡,告诉我自从我搬走,他也每天失眠。”
“他说,梦中的婚礼都快听腻了。”
“我说他需要时间和新欢。”
“他转移话题,说起我应该吃的药。”
“我们从小长到大,他比了解他自己还了解我。他知道我为什么搬走。”
“我也比了解我自己还了解他。我知道他为什么让我搬回来……圣诞的那个近乎玩笑的吻之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我们都知道。”
“判断一个人是否喜欢你,可以看看他对你有多好,这一点我没办法判断,因为他不喜欢我时,对我就好到不能再好。”
“他太能藏了,我一会儿觉得他爱我重逾生命,一会儿又觉得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这种感觉打破了二十年来,我建立的,我和他的舒适区。”
“我们依旧要好。”
“我们抛下工作,去了那天晚上并没有去成的游乐场,和一大群小朋友抢最后一个棉花糖。”
“我依然不知道该怎么界定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的性单恋倾向很严重,我不确定我们能走到哪一步……你知道性单恋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每天对他说一句我喜欢你。”
“他吻我的眼睛,却从不说喜欢,不谈爱,也不谈责任,像个感情骗子。”
“他太了解我的心理状况了,他不敢说,我知道。”
“直到很久之后,我换了一个医生。”
“他不容置疑地交接工作,没有给我任何的反应时间。我的新医生是他敬仰的老前辈,医院里人尽皆知的老顽童。”
“我知道,我赢了。”
“他自己知道,他没资格当我的医生了,我们保持了几年的医患关系终于断掉。”
“职业操守告诉他,他不能爱上他的病人。”
“我窥见了他的真心,即使他依旧沉默不语。”
“于是我总是想……让沉默不语的他哭出来,不管是在什么地方。”
“我的病情依然严重,甚至需要电疗。那个时候我看着唐张海报一样的牵手照片,心想他们的世纪爱情,也抵不过2003年的纵身一跃。”
“死亡是诱人的,一想到闭上眼睛失去知觉,再也不用思考,完全没有意识……我就心生向往。”
“我读勃朗宁,我做梦。”
“神秘的暗影在我身后拉着我的头发步步后退。
我挣扎,一个威严的声音问道:
‘猜猜是谁抓住了你?’
‘死亡。’我回答。
但是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不是死亡,是爱情!’”
“可能是爱情吧,我不确定。一定是爱情吧,否则我早已死去。”
“我就大笑。”
“我们抱在一起看一晚上电影,然后第二天早上双双起晚,手忙脚乱穿错对方的衣服。”
“我们周末去蛋糕店,我看着他在柜台面前走不动道,然后把奶油涂在他的嘴唇上。”
“我给家里添了两个新成员,一株小番茄,一株小佛手,一个叫小红,一个叫小绿。”
“我们翻以前的相册,指着泥坑里的两个毛孩子笑。”
“我在我的日记本上写满他的名字,然后那个本子随着我们交换书的时候交换出去。”
“我骂白居易,他骂元稹。”
“我们去商场买衣服,他负责我的领带,我负责他的袖扣。”
“我逼他穿粉色卫衣,他逼我穿小脚裤和豆豆鞋,于是我们互相嘲讽,然后开始打架,招来围观群众若干。”
“有一天我帮他系领带的时候才想到,那些情侣该做的大部分事情,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都一直在做。”
“所以说,这好像只是一如既往的普通日常。”
“他依旧不远不近地吊着我──因为我的性单恋。亲昵却不承诺。”
“我说,喜欢是随风飞的羽毛,而爱沉甸甸的。”
“他依旧不说话,我们相拥而眠。”
“他更害怕他只要说出了那句话,我就心满意足再无纠缠,然后纵身一跃。”
“他在害怕。”
“我也害怕──因为有时候我没有控制情绪的能力。我不确定我能不能不抛弃整个世界,包括不抛弃他。”
“五胫色胺失调确实挺可怕的。”
“我们之间生着扭曲的藤蔓。”
“我把生命挂在他身上。这并不是什么好征兆。”
“因为他可以当一根稻草,可以是海上溺水的人紧紧抓住的那一根,也可以是最后压死骆驼的那一根。而他是人,不是无所不能的神。”
“我们去满世界旅行。我们去俄罗斯,去美国,去捷克,去冰岛……”
“最后一站是法国巴黎,我们帮一位华人女士追击小偷,然后在圣母院前拥吻,觉得那就是永远。”
“很不幸的是,我们回国后,就看到了圣母院大火的新闻。”
“彩云易散琉璃脆,我说,这是什么魔幻现实。”
“我总觉得,一股不祥笼罩着我。”
“有一天我终于彻底崩溃,准备撒手人寰──我活不下去了。”
“我不光写好遗书,我还在他工作资'料里夹了一张纸条。”
“我在浴缸里放好热水,迎接我的死亡。”
“虽然我的自杀计划再次失败。”
“我裹着绷带,和他在医院见面。”
“他依旧死鸭子嘴硬,我们拥抱。”
“然后……然后我们就进入了一个恐怖游戏。”
沈怜翻了个白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