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君凝头一次转身, 那死水般的眸子像是被挖空了,望着梅珏。
猛地起身, 风一样的离开原地。
“娘娘!”
“娘娘, 您要去哪儿?”
梅妃才进去一会,远远地站着准备伺候的墨画却见他们娘娘忽然冲出了佛堂,甚至什么话都没说。
与那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在脑中回放,穆君凝想快一点, 更快一点。
外头刚下鹅毛大雪,像洒落的一地碎银, 墨画墨竹匆匆忙忙打了伞跟过去。
皇子所住的区域与后宫妃嫔虽同样在皇宫东面,却是隔了很远,算是两块互不干扰的地方。
现在这天气, 哪个人不是在就着地龙待在屋子里取暖,宫里除了一些走动的下人, 没有哪个主子会在这样的日子里出去。
外头大雪, 今日停了课, 尚书房少有的给皇子们放了假。
“主子, 皇贵妃娘娘到重华宫见您。”诡子走近自家主子,轻声报告。
拧紧了拳头, 邵华池看着被大雪覆盖的皇宫, 冰冷的唇角微一勾,毫无温度,“本殿诸事缠身, 无法相见,告诉她城郊墓地,自有她想知道的事。”你也该死心了,就是死,他也不是你的。
“七哥,留步。”邵子瑜喊道。
其他皇子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两人,作了揖纷纷离开。
向来不参与任何斗争的四皇子,倒是看了两眼七皇子才离开,之前给皇太后送阿芙蓉的事情,让太后很是褒奖,也间接提升了他的地位,这让他在宫里的生活也好了不少。
两人一同走,邵子瑜也不隐瞒,直接问道:“对这次的灾情你有何看法?”
雹灾、冻灾、饥饿成为冬天晋国最大的民生难题,这几日皇上拨了国库不少银子前去赈灾,再加上户部从旁协助,此事交由大皇子督办。
“至少不能让大哥把原本属于百姓的银子都贪了去,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们一条活路。”
邵子瑜有些惊异,他是没想到常年待在宫里的哥哥,居然会考虑这些,“七哥,你认真的?”
“你不信?”是啊,认识傅辰之前的他,也是不信的。
百姓,更像一个符号,而不是真正活生生的人。
“只是有些惊讶这是七哥说的话,那么等老大有动作了再商议。明日父皇让我们对灾情的解决办法拟折子呈上,这折子你可要好好斟酌。前些日子的抗旨不尊父皇虽未降罪于你,却不代表这事过去了。”自打上次在东榆巷对七皇子进行威慑后,邵子瑜如今对邵华池算是推心置腹,大事小事都会进行商议,他当然不愿意老七出事。
老二被禁足,没有期限,十五做了质子,八和十二被滞留在羌芜,其他不是像老四这样不参与朝政的,就是已经站队了的,现在每一步他们都步步为营。
邵华池将一份秘密名单递给邵子瑜。
邵子瑜打开后,发现这是一部分大皇子派的官员的罪证,错愕道:“你怎么拿到的!?”
“派人调查的。”这是傅辰给他的。
邵子瑜对邵华池的能力,都有些忌惮了,这东西有多难拿到,他很清楚,而只要有这份名单,想要抓到老大的错处可就容易很多了,如果换成他自己,他是不是也会像老大那样毫无察觉,被邵华池洞悉个透彻?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邵子瑜从骨子里泛着冷。
万众中幸,邵华池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性,也正因为如此无论邵华池有多大的能力,有多大的威望,都不必担心。
得到这般助力,真是连老天爷都站在他这一边。
邵子瑜渐渐恢复了自信笑容,拍了拍邵华池的肩膀,“有七哥在,何事能愁?”
这份密函,邵华池刚开始拿到的时候比邵子瑜更惊异,傅辰的奇才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能一次次刷新他的认知,哪怕傅辰如今不在这皇宫内,他的影响力却始终存在着,根深蒂固地发光发热。
对于傅辰的对头来说,却是个头疼至极的人。
谁会希望出现这样一个到“死”都在设局,让你不得安生的人,而他“生前”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影响深远。
在发现李變天一行人有问题时,傅辰做了足足一个月的准备,为了让邵华池能尽快扳倒大皇子,他不得铤而走险,催眠一右相后,从右相口中得知了一连串名单,拿到关键账目。
这样的技能哪怕是自家主子傅辰也没打算说,被古人发现这种古怪的能力,多出来的事端可不是他一个三品太监能左右的。
虽然证据还不够全面,但已经足够邵华池操作不少事。
皇城东门,老胡是卖鱼的,只是现在这季节河里哪有什么鱼,他上次想抓一条差点就掉进冰窟窿里,这会儿哪怕是生活在皇城底下,他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只能出去林子也看看运气看能不能猎到东西,他今天一样还是空手而归,饿得头晕眼花,却发现东门那儿格外喧嚣,那是灾民,每年这个时候总有那么一些灾民不远千里来到皇城外乞讨,乞求一点微末的希望。却连进城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无望地在城门外徘徊,祈祷里头有人能施舍点食物,但要不了几日,这些人就会消失,有人说是被巡城兵赶走了,有些说是带去皇窖做苦力,也有的说被他们被赶出了外头冻死、饿死了。
老胡叹了一口气,再可怜那也是世道,他自身难保没办法帮到任何人。
走近了能闻到一股粥香,这让老胡有些莫名,不过粥的味道对于一个对食物执着的百姓来说,那是全天下最好的味道。瞧到了一个熟人,拉住了对方,“老张,这是出什么事了?”
“是七皇子和九皇子向皇上申请,开放部分官员府邸的粮仓,每个人能拿一碗!”
“这…这要银子不?”
“要什么要,那都是白给的,还不快叫你老婆儿子过来拿,听说会维持到开春,可是天大的好事,老天有眼啊!”老张眉开眼笑的,一碗粥让他眼睛里洋溢起了幸福。
哪有那么好的事,这些官怎么肯?
老胡觉得自个儿在做梦,直到拿到七皇子亲自给他盛的粥,那粥还格外好看,粥上面飘着鲜嫩的葱花,里头居然还能见到肉末,听说是七皇子把自己一个冬天的份例都给用到这上头了,他又掐了掐自己的脸,才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都是真的。
这可是七皇子给他的,那么一个在宫里头备受宠爱的皇子,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给他们布粥,关心他们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他们不管这是否出于某种目的,存在什么真或假,只知道谁是真的在给他们东西吃,关心到他们真正所需要的。
他以前就听过七皇子,卖鱼的时候就听到经常听人说,七皇子对外头那些伤兵有多好,送水送食物送药,还让他们住到痊愈,哪像以前给点银子就打发了,他的大儿子是八年前去的战场,回来的时候缺了胳膊,大夏天的伤口没养好,伤处腐烂化脓,大夫说带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回到家的时候,人就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赶上这个时候就好了,有七皇子在,说不定儿子能捡回一条命。
回家!他要赶紧回家给婆娘和小儿子知道,过来拿粥。
“你可别忘了咱们九皇子可是在文人雅士中很有名的,再说七皇子上次还帮了伤兵呢,这次七皇子提出与百姓共患难,皇上让官员自愿捐出,绝无强迫,有的粮食多的官就捐了,听说还受到皇上褒奖呢。”
“两位皇子,真是菩萨转世啊!”
“别看七皇子长得……,但他心里有咱们!”
“你们发现没,七皇子好像一夜白发!”
“我听说就是担心咱们,给愁的!”
其他听到的人,纷纷附和。
一路上他听到路上的人都在讨论这事儿,原本前些年国师的安乐之家也会开仓放粮,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到了今年年末的时候,安乐之家的诸多问题就被爆了出来,就好像提前策划好的一样,桩桩事都令听者毛骨悚然。什么里面其实只招收有劳动能力的,老人和小孩都会莫名其妙的死亡,有些尸体奇形怪状,还会散发着莫名的恶臭,当这些尸体抬出来的时候,栾京的不少百姓都是亲眼看到的,以讹传讹,传到后来所有人都对安乐之家敬而远之。
听说国师平日就需要不少药人来为陛下做仙丹,但宫里哪里能提供那么多,这不有个现成的安乐之家,里面多是难民、孤儿、无家可归的,就算死了也没人会在意,拿他们做实验再好不过。
隐约猜测到真相的百姓们没办法恨皇帝,更不能将这份怨气宣泄在嘴上,只能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在国师身上,以前有多爱戴,现在就有多痛恨,谁希望自己的命被当做物品一样,国师的卧病在床说不准就是报应。
本来安乐之家是百姓们的乐土,现在的口风却完全变了,也不过短短数月。
观星楼,扉卿躺在床上,刚清醒,在听闻属下的报告后,丹田郁气积压,一口鲜血喷在被子上。
“国师!”属下大惊失色。
扉卿挥了下手,不顾体虚蹒跚来到观星台,看着那颗属于天煞的星越来越亮,而伴随在他周身的素女星和璇玑星也熠熠生辉,喃喃自语道:“是他……定然是他……”
趁其病要其命,是天煞的做事风格,从不放过任何机会。
短短的时日里,流言的风向,民心都颠了个倒,天煞的羽翼渐丰,再任其成长下去,可还有他戟国人的空间!
回到屋子里,点上油灯,烛光照得扉卿的脸忽明忽暗。
他摊开了一张信封,这是他之前吩咐下去的,既然找不到天煞,那么就先找素女,素女星代表着祸国殃民,绝世妖姬,拥有魅惑帝王之能,那么最近有哪位妃嫔是备受宠爱的,她将是关键!
梅珏,在宫中数十年,年方二五,倾国之色,曾是姑姑所的三品姑姑,后被封为婉仪,三月内升至从二品梅妃,帝甚爱之。
“梅珏……梅妃,咳,三个月,倾国之色……”扉卿不住咳嗽,鲜血从嘴角滑落,他毫不在意地擦去。
每一条,几乎都对上了。
十之八九,她就是素女星,潜藏帝王身边的妖姬,“让他们查出来,这一年内,这位梅姑姑与何人交往甚密。”
“是。”
“咳咳,等等,找机会,让她再也没有晋升的机会。”
若是魅惑之心红颜薄命,少了一方助力,天煞,你还能稳坐钓鱼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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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消息的青染几人,来到城外,看到了被百姓围在中央布粥的邵华池。
“蓝音,公子的事,我们要不要先与殿下说,我觉得殿下也许对公子是信任的。”
“密鸟到现在没来,更没传来任何消息,恐怕凶多吉少,无论是殿下的授意还是其他人从中动作,至少能说明一点,只要公子回来,凶多吉少……我们将公子还活着的事告诉殿下,岂不是陷公子于不义。”
青染闻言,点头附和,公子本就在京城如履浮冰,若是她们实施一个错误的决定,不但没找到要陷害公子的人,反而弄巧成拙,又该如何?
“我们先走吧。”最后看了一眼被百姓爱戴的邵华池,两人沉默离开。
回到潇湘馆,青染收到了一封熟悉笔迹的信,几乎在看到的刹那,她激动地双手颤抖。
蓝音发现她的异状,跟她进了屋,“怎么了你?”
“蓝音,你和橙心留在栾京,我准备离开京城,去找公子!”
“你说什么,是这封信?”
“对,是师傅写的,师傅已经到臻国了,并已协助小皇帝平定了叛乱,师傅说在半个月前他就收到了公子的信,公子正往西北的方向走,最终的目的地可能是……戟国!”
“什么,怎么会是戟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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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大雪渐停,邵华池的手冻得僵了,他搓了搓手,因为不断的舀粥,导致手臂僵硬酸胀,还没等他继续动作就被一旁的景逸拉了过来,清凉的药膏抹在手上,缓解了疼痛。
“谢谢,景哥。这几日也辛苦你了。”发现景逸轻柔的动作,邵华池有些感动。
“与我客气作甚,帮自家弟弟不是应该的吗?”景逸闻言轻笑,拍了拍邵华池的手。
正要说什么,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在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背影,清瘦又高挑,像是忽然被雷劈中一样,邵华池所有动作都停止了,时间在这一刻静止,脑中想不起任何事,只有那身影。
好一会,邵华池猛地放下了手中的锅铲,疯了一样跑了出去。
那人正在出城,上了一辆马车,朝着一望无际的雪地前行,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中。
“等……等等,别走!”他如同不懂怎么呼吸的病人,急速喘着。
“殿下!”
“华池,你去哪儿?”
好像有什么隔绝了他的听觉,邵华池的双眼唯有那辆飞驰而去的马车。
人群一阵骚乱,谁都不知道七皇子这突然是怎么了,刚刚明明还好好的。
邵华池看到了城门外牵着马匹过城的商人,行动比思想更快,将代表七皇子的令牌给对方看,“马借我!”
那经过的路人,呐呐的看着这个“强盗”,受宠若惊:“七皇子!?骑着我的马!”
感觉这匹马,都镶了一层金似的,等它回来,这匹马就可以改名叫七皇子骑过的马。
从第一次见面,这个小太监见死不救,他气恼,他愤怒,到后来的每个相伴的日日夜夜,充斥在他们身边的是猜忌、试探、逼迫,但无论是好与坏,他都觉得那个人始终在原地,不会走远,只要一个回头的距离,那人就还是那样淡定微笑地看着他。
快马加鞭,赶上了那辆马车。
“停下!”
赶马车的车夫好像也被疯魔般的皇七子给吓懵了,赶紧停了马车。
邵华池迫不及待地下马,掀开马车的帘子,里面坐着一个白面书生,面色煞白,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你、你要做什么!”
瞬时,从云端掉落谷底,所有的惊喜都化作了绝望和迷茫,邵华池麻木地放下了车帘。
是啊,他走了。
这个世界对他有太多不公,自己对他有太多的亏欠和逼迫,他为什么还想回来呢?
永远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傅辰已经不要他了。
这座城,失了这个人,冷得像一座空城。
邵华池蹲在地上,空洞的眼神望着地面,冰冷的雪水渗透裤子,钻入了膝盖,冷得刺骨。
那辆马车早已不见踪影,而他还停留在原地。
后方传来马蹄的声音,是景逸带着人赶来了,弯身扶起邵华池,“您没事吧?”
景逸以为会看到一个崩溃的邵华池,但并没有,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脸上是一片从容淡然,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怎么了?那人形迹可疑,才追了出来,好了,板着脸做什么,我们回去继续放粥吧。”
见邵华池脸上没丝毫异样,景逸才点了点头。
成长的代价,就是失去那些原本名为天真的东西,塑造一个全新的铜墙铁壁的自己。
劳累了一天,只有在不断繁忙中,他才能暂时忘却一些想忘掉的东西。
回到重华宫,诡子看到七殿下沉默的身影走来。
“殿下,皇上召您去养心殿。”
“好,我知道了。”邵华池习惯性地抚摸了一下腰间的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在出殿门之时,他的表情变得冷硬沉稳。
邵华池到了门口,就遇到被轰出来的大皇子,听说是老八和老十二被困在了羌芜路上,成了那边的夫婿,前些日子送来了书信,堂堂大晋国的两位皇子,居然要待满一年的“上门女婿”才能回晋国,这让向来好面子的晋成帝怎么受得了,你羌芜算什么东西!还不是手下败将!这不大方雷霆,大臣们纷纷劝慰他,如今不宜再开战,偏偏这时候大皇子还上折子弹劾二皇子,自然就撞倒枪口上了,原本好好的赈灾差事落到了九皇子邵子瑜身上。
大皇子出了殿门就碰到走来的邵华池,视线在空中对撞,邵慕戬的眼神像是要吞了邵华池一般。
邵华池平静对视,上前行礼,问好:“大哥。”
“呵,我可没你这么不安生的弟弟。”大皇子拂袖而去。
别以为他不知道,老七才是一匹狼,以前不声不响的,现在忽然就崛起了,哪里是什么突然,这根本就是早有预谋,等的就是老二出事这个档口。
老九这个蠢货,还什么神童,什么天资纵横,连老七的真面目都没看出来,活该被利用!
“差事到手了?”邵华池询问。
“恩,你我联合,自然手到擒来。”邵子瑜颔首肯定了他的猜测。
两人相视一笑。
安抚了心浮气躁的晋成帝,邵华池才回了重华宫,放下了所有笑容,面无表情地走入偏殿,拖着疲惫的身体将傅辰的屋子打扫了一遍,亲自擦着那些桌椅瓶罐,他在床下的一个抽屉里找了一样东西。
两个骨灰盒,陈作仁、姚小光的,拿着它们交给诡子,“放到我屋子里,妥善收好。”
只要这东西在,傅辰就舍不得离开,皇宫里,这两样东西是傅辰最舍不得丢弃的吧。
哪怕是鬼魂,你也回来看看我吧,傅辰。
浑浑噩噩地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将傅辰之前睡过的枕头放到怀里,这是他仅剩的不多的傅辰的东西。
窝在曾经的傅辰的屋子里,他哪儿都没去,无论是自己的主殿还是田氏那儿,他更爱待在这个简陋刺骨的屋子里,门外传来田氏的声音,似乎在询问,有他的交代,他们不敢将田氏放进赖,过了一会她终于被太监们给打发走了。
父皇,想要一个皇儿。
田氏也想稳固地位。
一个拥有皇室血统,能为晋国添加筹码的孩子。
“哧。”邵华池冷笑了一声,将脸捂进了被子里,那里早就没了傅辰的味道,他还是狠狠吸了一口。
几根灰白的发丝垂了下来,依旧顶着那张绝美的半张脸,但现在的邵华池若是从背后看就好像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
也是因为这样,当晋成帝看到自己宠爱的儿子变成这幅模样,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正在他静静享受着这一刻的时候,宫外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蹙着眉,邵华池将被子放置一边。
那个女人就这样破门而入,毫无章法,身上还蒙着一层雪花,几日等不到邵华池,再好的修养也被磨没了。
穆君凝怒目圆睁,但邵华池没有丝毫惧意。
“殿下,娘娘……”一群跟随来的仆从结结巴巴地说道。
“全部下去,我和皇贵妃聊聊。”邵华池目下无尘看着气势凌人的皇贵妃。
待所有人离开,穆君凝望着邵华池,惊讶于他才几日功夫居然早生白发,虽还是那张脸,却变得有些不同了,应该说像一汪深潭,有些深不可测。
半晌,才开口,“他在哪儿?”
不用提名字,他们都知道说的是谁。
“你没去京郊吗?”一脸你明知故问的模样。
她当然去了,做了不少布置加上刘纵的帮忙,才偷偷出了宫。
但正因为到了京郊,看到那张刻着傅辰名字的墓,她才更不能相信。
“你在撒谎。”
“他就在那儿。”
“墓是空的!”
闻言,邵华池猛地抬头,犀利地看着她,恨不得剐了眼前人:“你这个疯女人!”
居然挖坟!
当然是没尸体的,他被挫骨扬灰了。
那骨灰,还在他手里。
火化,那是对死人的侮辱,晋国没人会被火化。
偏偏火化傅辰的,还是他最敬爱最信任最濡慕的,也是当做父亲般的存在,他母亲临死前还嘱咐要敬重的嵘宪先生。
“我再疯,比的过你吗?七殿下,若你不希望再次回到皇后娘娘膝下,就告诉我实话,他、在、哪、里!”这是她重复的第二遍。
“就算他不在京郊,我也无须对你报告行踪。”邵华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
“我把好好的一个人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回馈给我的?变成了一块冷冰冰的墓碑?七皇子,你虽是皇子,但我同样是你的庶母,如果你看得清楚形势就别惹怒我,我若想动你,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大不了我们一起玩完。”穆君凝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平日的大气从容荡然无存,此刻的气势高涨,不怒自威,让人压抑,令人无法造次。
这话说的也是极为直白,想来是听到消息后,怒极攻心,加上一次次找不到邵华池积压的愤恨,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
“皇贵妃,容儿子提醒你,你的身份是我的父皇的女人。这个奴才和娘娘究竟是什么关系,居然劳动您特意询问。”
“若是告诉我他在何处,与你说实情又当如何?”穆君凝回神,说道。
见穆君凝已经豁出去了,邵华池只觉得心口被压了一块千斤巨石,这世间有什么关系可以让一个原本理智的女人如痴如狂,猛地站了起来,怒极反笑,“无论他在那儿,都是我邵华池的奴才,生死都是我的,轮不到你一个妃子指手画脚!”
“我若早知道,就是逼也会把他留在我身边,怎会交给你糟蹋!”穆君凝愤怒至极。
“我糟蹋他?对,我若知道有今天,早就糟蹋他了!”
“你……你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邵华池呵呵一笑,也不解释。一步步逼近穆君凝,气势骇然,犹如一匹孤狼,“别忘了,是你亲自把他送、给、我、的。”
最后几个字,在舌头上饶了几圈,轻柔而残忍。
这句话,几乎打破穆君凝的心房,令她摇摇欲坠。
邵华池走了过去,猛然掐住了穆君凝的脖子,顺势将她抵在门板上。
“放…开我…”穆君凝感到氧气越来越少,命喉被人遏制住,窒息的痛苦让她满面通红,她双手抓住邵华池的手,却无法撼动分毫,耳边传来邵华池轻轻的调笑声,“皇贵妃,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私底下那些苟且?我不来找你麻烦,你就该感到庆幸了,再这般不分轻重,没了你皇贵妃的雍容气度,可别怪我不念情分。”
这情分,当然是她识时务地把人还给了他。
在穆君凝几乎要窒息之前,邵华池松了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不停咳嗽,捂着喉咙瘫软的女人,“出去,我不会在他的地方弄死你,免得脏了这块地。”
穆君凝跌跌撞撞地离开,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傅辰的屋子。
似笑非笑地望着邵华池,眼里迸射的是涛涛恨意,如果不是邵华池,傅辰怎么会死!
“七殿下,今日之辱,本宫自当谨记。”沙哑喋血。
说罢,穆君凝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飞雪中。
千里之外,陕州卢锡县客栈内。
李變天心情极好地调戏完傅辰,带着一身沐浴完的湿气坐着轮椅出了屏风,一番整理后才坐回软塌上,摸着手中阿一取来的淡黄色晶体,摩挲了一番。
“似盐非盐,是何物?”问向身边的阿一阿二。
那日吃过傅辰烤的兔肉后,对其中的几种佐料很是在意,李變天派人去调查了一番,又趁傅辰熟睡之际取了一些样本。
“奴才问过四儿,他说此物名叫鸡精,由盐、糖、鸡汤等物调配,再碎骨、蒸煮、熬汤、提汁,又辅以香料等制作而成,在味道上比盐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是一位奇人教授的他。”
李變天又打开了几种盐的样品,几个装着不同盐的袋子置于桌面上,第一袋里装的是晋国通用的官盐,淡黄色、颗粒状,第二袋是普通百姓用的家用盐,个头大,颜色发黑,苦味大于咸味,第三袋是他们戟国的盐,大块颗粒,有的像一块大石头,黄褐色,隐隐发黑,食之还有淡淡的酸苦味,在吃过傅辰给的鸡精所调配出的食物后,再用本国的盐就会觉得难以下咽,而这样的盐已经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好。虽然戟国如今国力比之从前强盛许多,但无论是生产力、百姓生活水平与晋国依旧远远不及,晋国有晋太祖这样帝王开创了盛世,又有邯朝遗留下的底蕴,比他们一穷二白的戟国自然好了不知几许。
这样他们认为最好的盐,与傅辰所带来的东西,可谓是云泥之别。
李變天双眼灿若星辰,盐的重要性没有人比他更明白。
傅辰作为一个现代人,有些盲点哪怕跨越时空也无法改变,被根深蒂固的观念束缚,他刚穿越那会儿就没吃过加过盐的食物,后来进了宫,吃的是御厨做的东西,自然对这方面没有常识。
他还没意识到在现代随处可见,每户人家都能吃到的精细白盐,在古代是稀罕物,甚至一袋子盐能挽救许多人的生命。
盐的历史就像一部战争史,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首先,人体若是缺少盐,会引起诸多疾病;其次,盐就类似于现代的冰箱,可以充当各种食材的保鲜剂,在缺乏资源食物的古代,有了盐百姓就能保存下更多的食物,能减少饿死的概率,另外,有了盐就可以实现远程商贸上的运输食品,扩大经济和商贸的繁荣。比如之前傅辰在醉仙楼阁楼上看到的一些食物,就是由食盐腌制加工才能运输到京城,除此之外,更有诸多用处,不作表述。
这个时代,盐是相当珍贵的,但无论是提取的办法还是对盐的使用率、运输都相当落后,加上官府的遏制与私盐的泛滥,导致整个盐市场相当混乱,富人手中握着大把盐,穷人却连一块醋布都拿不到。若是上了战场,大部分军队根本用不起盐,只能用醋布、盐布来代替,简单的说就是把布提前放到醋或者盐水里浸泡、风干,士兵们拿着干布,通过稀释布的办法能尝到食物里一些盐的味道,像这次与羌芜的战争中,因为缺乏盐,朝廷拨的银两和粮草根本不够吃,几个营只能用几块酸的发臭的布煮点东西,战士们没有力气打仗,可想而知伤兵自然比往年更多。
在邵华池与傅辰看到的那群伤兵中,有多少是因为饥饿与营养不足,而倒下的,还有多少是根本来不及见到他们就已经死在路上了。要知道这是个一个小小感冒都能死的地方,那么多没有用的劳动力,除了七皇子外,还有哪个高高在上的皇子会在乎?
对他们来说,盐可比几条人命珍贵多了。
人死了能再生,但盐确没办法提供那许多了。
李變天从这里看到了百姓的希望,“游先生,你觉得如何?”
游其正自然明白李變天的意思,也许那个在市井中长大的少年,会知道一些另辟蹊径的取盐之法,不然如何解释他有那么多鸡精?
这是整个民族的大事,如何能不激动,作为统治了戟国多年的帝王,李變天自然希望本国百姓能少死一个是一个,任何一个可能性,他都能不惜一切代价,如果这个少年是一块未经打磨的原石,那么他就可以为他成为磨刀石,他会亲自教导他,在此之前无一人有资格。
“主公,是否要抓他前来审问?”
李變天想到那孩子的不吵不闹,从跟着队伍到现在,有那许多次离开的机会,却从未逃跑,在待人接物上也尽可能的不起眼,知道怎么做是对自己最有利的,比当年沈骁更令他欣赏,摇了摇头,“强逼出来,不是真心的,就没有必要。他若瞎说一番你们待如何?”
李變天的话,让阿一阿二心中一凛,险些坏了主子的大事了。
“游先生,不如你先去探探虚实?”看向身边的游其正。
“属下明白了,请主公放心。”
哗啦啦。
傅辰问了伙计天井的位置,打了捅上来,不停往脸上扑水。
吻,男人的吻。
这并不是那次在水下与邵华池的人工呼吸,而是一个吻。但他不明白的是他自己,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继续伺候人。也许刚穿过来那会儿他还会崩溃,至少在成为穆君凝的禁脔之前他还有生理反应,能保持一份理智,但如今却连这些都没了。
反胃几下,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反复洗着唇上他人的味道。
他是不是也失去了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了?
傅辰猛然将整颗头浸没在凉水里,冰冷、黑暗……水隔绝了听觉,只有流动的水声灌入耳中,心慢慢平静下来,没什么过不去的坎,本来以为不会妥协的事,最后依旧妥协了。
“需要我为你叫热水上去,沐浴一番吗?你这样可会着凉。”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傅辰吓了一跳。
抬头,就看到甚少出现在人前的游其正,这位在夙玉那边情报中,是被重点关注的人物。
“谢谢游先生,我糙的很,哪里经得起热水。”大冬天里的热水,这么宝贵的东西,却要给他?
游其正的意思,就是李變天的意思。
呵呵,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小小年纪,何必如此多虑,主子也不会在意这样的小事。就要在该享受的时候享受,不然错过了可不一定会再有。”
说完,游其正就离开了,望着他的背影,傅辰有些莫名。
话里有话,他想说什么?
外头一阵骚动,令傅辰回神,抓住一位跑过的伙计,“出什么事了?”
“是有官兵来缉拿朝廷钦犯,说是已经找了个把月了,今天才到的咱们的卢锡县,嗳?你!!”伙计看到了傅辰的长相,莫名一惊,这少年和要抓的钦犯怎的如此像!
被伙计像看稀有动物般的瞧着,傅辰隐隐感觉到,这事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