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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太监的职业素养 童柯 3937 2024-08-04 11:24:59

“看来使者大人对这幅画很感兴趣?”李變天眼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纹, 明明是笑着的,使者却从骨子里冒出了寒意。

喊大人本来也没什么不对, 作为以前的天朝之国的晋国, 随便出来一个大臣那地位都比小国的国王还高贵,但现在使者却觉得这两个字在那人口中格外刺耳。

李變天伸手指了指,身后两个护卫为其松绑。

“不不不, 只是好奇而已,这几副画趣味十足, 一笔一划很是认真,看得出来作画之人非常用心。”

被李變天那目光看轻飘飘地看着, 却好似一片被点燃了火的羽毛掉在身上,全身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燃了起来,这个帝王在除掉平和的面具后的一举一动都浸润着强烈存在感, 以不可理喻的方式侵占所有器官,将人压迫的全身紧绷。

哪怕已经失去束缚, 被男人尊称大人, 对方表现的依旧有礼, 在如此情境下使者也没了白日的嚣张, 他明明记得之前自己在屋子里睡觉,身边还有晋成帝派来的几十个精兵把守, 就是只苍蝇都难以飞入, 为什么一醒来就又回到了晋国皇宫。

“那看了这么久,可有什么领悟?”李變天放下了手上的奏折,倚在宽敞的龙椅之上, 眼皮微阖,浓密的睫毛在烛光中投下一排扇影,严谨、寂静、威压,生生让天子威仪更显得凛然不可侵犯,这样居于高位又极为气定神闲的模样,是较为隐晦的审讯姿势,从心理上给予下方人密集而冲击的心理压力。

使臣小心抬头,却瞥见李變天手中把玩着一只精雕玉琢的玉牌,一看到这个物件,吓得裤裆一阵湿意。

这玉牌说起来还是有来历的,产自晋国北部,是极为稀有的墨玉,像这块还是玄奘高僧口中的瑿玉,质地细腻,漆黑如墨,是晋国的珍贵矿石,也是特产,今日他与其他使臣在谴族宝藏的态度上达成共识,以这块瑿玉为结盟信物。

但现在这块东西却在李變天手中!

“极为温馨,让人羡慕。”使臣哆哆嗦嗦地说着。

上方帝王凝然不动地淡笑,使者平日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主,知道李變天想要的回答不是这个。这种情形他就是被处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他需要猜出对方想要知道的,汗水从额头上细细密密冒了出来,回答关系到性命,让他更为紧迫,连自称都不自觉变化,“奴……奴才斗胆猜测画中一人便是陛下您,另一位却是有些面善。”

“面善?”李變天眸中厉色快速划过,伴随着噩梦中的黑暗杀气一幕,太阳穴像被榔头敲入了钉子般生疼,那长久以来模模糊糊的记忆正在挣脱枷锁,李變天不动如山,让人把使者带到一旁的小屋中,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出来。

随着使者被拖走,李變天的目光又回到墙上那几幅画上,讳莫如深。

这会儿十五前来密报,一医者来面圣,手中端的赫然是李變天曾经交给他的锦盒。

那锦盒里,放的正是从李遇肩上咬下的那块肉。

接过盒子李變天也不打开,沉淀了一会,说出了一个占据五成的可能性,“不是谴族人。”

医师沉重点头。

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

李變天的神情像是被定格了,出神地盯着面前的桌案,光可鉴人的漆面反射着他模糊的表情。

在严刑逼供下,使者终于想起在何地见过此人,当年宫中臻国和暨桑来朝贡的时候,作为接待的人他需要向皇帝报告各国来使的情况与需要,在御书房内看到了一位极为清秀的小太监为皇上剃须,说起来这种活计都是皇帝最为信任的太监来做的。

不由让人多看两眼,惊讶于小太监的年轻和容貌,特别是并不容易服侍的皇上多次被逗笑,夸赞这个小太监,他还记得当时这个小太监脸上的微笑,那是种宠辱不惊的平淡,对,就是这种平淡气质,与那画中的神韵有些相似,才让他过了那么多年都还没有完全忘记。

但名字却是不太记得了,到底宫中奴才太多了,在酷刑中使者记起此人的名字中可能有个傅字,因为当年的安忠海喊他小傅子。

“傅……太监……”李變天缓慢的咀嚼着这几个字,当年在客栈中,他也曾为以防万一将那孩子的衣服震碎以验明身体,正是那男性象征才最后让他打消怀疑,此时他的脑部燃烧着,越是努力回忆越是会出现蚀心的痛苦,也正是这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让李變天缕缕无法回忆下去,以免损害脑中经脉,“还能想起什么,一并说了。”

使者开始绞尽脑汁的回忆,过去那么多年,还是个极为渺小的人物,他根本不可能特意去记,那小太监还有什么特点……要说起来的话,这个小太监如果当年不死,那么宫中升职最快的好像就是他了,记得事后太后有段时间时常念叨着这个太监。

“死了,还是五年前。”李變天这个时候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依旧笑着,气息却极为骇人。

那时候正是他所有探子被一搅而空的时候,这样几乎宫中每日都会发生的事更不可能传到他的耳中。

当铁证和笃定变得摇摇欲坠,所有的顺其自然变成有预谋的顺势而为,从不随便怀疑自己亲信的人,一旦察觉端倪,就是铺天盖地的寻找哪怕最细微的联系,以及联系背后所代表的可能性。

李變天的手指还有些颤抖,脉搏跳动地厉害,闭上了眼,他开始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梳理着记忆。

五年前。

第一次见到李遇的时候,正是从观星楼出来,李遇飘于护城河的支流之上,当日沈骁生死,也同时是京城两个黑势力在火拼,那样重的伤势,已经无法从血肉模糊中看出用了何种武器导致。

刺杀邵华池失败,七杀于后宫中,中了犀雀之血,搅动晋国国宴,将探子骗入林中暗杀,而后解决一力降十会的蒋臣,沈骁的身份被拆穿,打入牢狱,见机行事逃出皇宫却被七杀随后赶到,如此经天纬地之才最终却依旧被七杀杀害。

也因此,七杀此人进入他的眼帘。

辛夷的还生宴被突如其来到来的七皇子打断。

回程路上对李遇莫名其妙的追杀,后查明来自七皇子的心腹嵘宪先生,而作为被追杀的对象李遇的理由也是符合常理,他偶然发现七皇子并不普通,反而在民间拥有势力,嵘宪先生自然要斩草除根。

在上善村李遇一次次奋不顾身的舍身救他……

来到荫突国,对七杀进行的猫鬼术失败,反而是乌鞅族忽然叛变,圣子出现,扣押的多国皇子被释放,在开战时李遇为他挡下致命一击。

臻国停止了内乱,由两位人物稳定局面,一位是曾经晋国皇宫犯了错的小太监叶辛,另一位却是查不出任何底细,极为神秘。

阿芙蓉被暗中销毁,而晋国皇室得知其作用,侵入计划被搁置。

刺杀素女星梅妃,行动失败。

阿三的叛变,多个火器库的爆炸。

多次暗杀七皇子的均告失败,怀疑有内鬼。

晋国皇宫中的探子尽数被斩杀,只留下零星几人,一时间他们在晋国的势力一蹶不振。

扉卿算出七杀星位于帝王星身边,可能是近身之人,也可能处于帝王星的方位,他对这样的无稽之谈并未重视。

越是回忆,越是心惊,李變天的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李遇为他做的一切从不曾忘,这个孩子有忠,有义,最难的是对他依赖崇拜,这样的李遇,怎可能?怎可能!?

太阳穴悸动跳跃着,双目更为深邃暗沉。

五年后。

谴族宝藏的秘密泄露,国都出现的密道。

李锦程忽然暴毙,各国停下内战,停止向戟国购买武器。

五十八条暗线全部斩断。

乌鞅族突袭,边关失守。

李烨祖给他下了阿芙蓉,口中是对李遇的怀疑。

五年间,对李遇用了不下百次的试探,没有一次有任何疑点,哪怕所有亲信都背叛,李遇也不会是那个叛徒。

叛徒……不,如果从未忠诚,何来背叛。

全身血液犹如冻结,此刻的李變天尤如冰雕。

历数五年来的种种,或多或少都有七杀的风格在里面,悄声无息,后手干净,不留隐患,每一步都捏在了七寸上,让他们步步被遏制。

这里的所有事从表面上看与李遇毫无关系……

毫无……干系?

经脉突突地跳,强烈的剧痛袭向脑海中,眼前一黑,面前的桌子在李變天的掌下四分五裂,茶盏、笔墨、折子落的满地,他摔倒在高台上,头发散乱,从未有的狼狈。

“陛下!”十五几人跪了下来。

李變天置若罔闻,拉扯灵魂和血肉的痛楚终于到了极致,一道道封锁的记忆分崩炸裂,露出了厚重迷雾中的面貌。

眼白处布满血丝,凌乱的发丝后是一双张狂的眼。

他想起来了……

被邵华阳追杀后他们只能跳崖自救,头颅在黑水的石块撞击中,陷入昏迷。

那黑暗的只有水声的地方,是黑水河。

身体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一道杀气出现!

经历了两百余次的暗杀,他本能从昏沉中醒来,抓住了那只袭击的手。

他身边的人,是——李遇!

李變天一手撑住自己的身体,全然不顾满是鲜血横流的掌心,一手撑在额头上。

阿芙蓉那吸取人类魂魄的吸引力又开始翻搅,引诱着吸食者的堕落。

攥紧的拳头上满是血液,高大的身影从地上缓慢地站起,完全没有几十年来坐在轮椅上的颓废帝王模样,在确定自己遗失记忆的那一刻,他真正暴怒了,咆哮着,“李遇……不,我该叫你什么!”

那声音犹如一道响雷,爆裂的杀气将整座御书房震得摇晃,不远处的三幅日常趣味图在这内力刮起的罡风中化作齑粉。

邵华池从寺庙中出来,面上肃然刚毅,身边的罗恒却是能感到自家主子方才的些许异样。

“属下有些不放心,公子那样的人怎会忽然对您效忠。”第一没必要卷入皇子间的战争,第二目前瑞王势弱,在这城内自身难保。

“他给了我选择,而我替他做了选择,很公平。”

一场你情我愿的等价交换而已。

邵华池说了句没头没脑,别人都听不懂的话,罗恒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什么意思。

“那不会有什么后招吧?”这种要紧关头,把大后方交给傅辰,要是出了什么事,瑞王可就腹背受敌了。

“哪怕我死了,傅辰都不会倒下。”又怎么可能背叛?从迎接伤军的时候他就发现,傅辰本性中的仁与义,善却不迂腐,恶却有原则,看重百姓远远比皇族更重。

邵华池带着人出山的时候,雅尔哈将军的几个副将已经带领了大部分守城军等候在此。

而他们身后,站着的人却是一群数不清数量的百姓,当他们看到邵华池,标志性的容貌,一双双眼睛好像被点燃了,深处存着某种希望,那是被压迫到极致最后的抗争,在百姓前面正是那几个跟着他一起逃出黑血区的几个人。

邵华池柔和了眼神,“别站在这儿,全部躲到山上,这座山我会派人守着。”

一群百姓听到了邵华池的话,一直紧绷弦断了。

听说的,和自己亲眼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在那过去的日子里,瑞王承受的不比他们少。

而在这期间,为了找到邵华池和七杀,吕尚在城中进行大量杀虐,百姓们从家中夺门而出,四处奔逃,遍地尸首,硝烟四起,宝宣城彻底乱了。

随着一个人跪下,越来越的人沉默地跪了下来。

短暂的沉默后,是他们的哭喊,狼狈的哭泣,绝望的嘶吼。

“没有了,我的亲人已经死了,躲在哪儿都会死。”

“让我们跟着吧,瑞王!”

“我们熬过了蝗灾,冰冻,瘟疫,还有这天花,如果他们要屠城,老头儿豁出命了!”老人还哆哆嗦嗦的,他是个老兵,经历过多场战争,所有儿子都战死了,只有一个小孙子还活着,他断了一条胳膊回来了,回来后面对的是永无止境的苛捐杂税,但就算到这一刻,他也不敢对着邵华池说出过重的赋税,天灾可,人祸不可。

“殿下,求你救救我们!”几个百姓拼了命地磕着头。

“我们什么没有,只有这条命了。”

“您……要我们的命吗?”说着,大汉流下了大滴大滴的泪,却毫无知觉地望着邵华池。

这是他们最后的怒吼,唯一剩下的东西。

邵华池张了张嘴,他轻轻捂着微微窒息感的心脏,那里跳动着,他知道这个地方已经不一样了,它承载着的,不止是自己的生命。

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高台上,迎风而立的傅辰。

离得太远,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咽下哽咽,仔细看着要与他并肩作战的百姓,“要!”

邵华池的咬着牙齿,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一丝软弱的情绪,他是支柱,不能退缩。

“众将听令,我,瑞王邵华池在此以自身性命立誓,与宝宣城共存亡!”邵华池平静威严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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