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玺:
真臊得慌。
在山里的日子过得实在舒坦,空气好,没有什么人,每天跟奚佑他们上山采茶,拍一拍阳光雨露杉树林,过得清闲又自在。
我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我以为这个状态会持续很久,但情绪这个东西,真不受人控制,阳光雨露的状态只持续了短短三天时间,更多的时间是心里莫名的空荡感,胸口好像被挖了一块,空了,一走就晃荡,一点儿都没有安全感。
我心里清楚这种感觉是因为什么,或许是我太后知后觉。
我站在小溪流旁边,蹲下来看着水里上下浮动的身影,水里的我满脸土灰色,真不像是出来度假的,倒像是出来逃难的。
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手上的活肯定干不下去了,奚佑也没指望我干什么,只当我是来玩儿的。
奚佑家的那片小茶田已经全都弄完了,当天就有人来收茶,三个人忙活了三天,最后只有不到两千块钱。
奚佑带着我跟凌子君去了镇上,卖茶叶的钱全都用来给他爸爸买药了,最后剩了点儿,奚佑乐呵呵说请我们吃饭,我说我请他还不愿意,我笑着说好,奚佑嘴角一直没合起来过。
那是一种在我身上很久没出现过的表情了,是满足。
奚佑这个孩子身上一直有那种淳朴的特质,我倒是希望他能永远这样不要变。
这些年我跟唐屿庭也资助过很多别的孩子,一直资助到他们自己不愿意读书或者毕业为止。
但大部分的人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联系了,我跟唐屿庭从来没想过回报,当时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想过,但很多人都迷失在了人的贪婪跟物欲横流的现实之中,我们的帮助成了理所应当,有些人毕业之后还来找唐屿庭要钱,唐屿庭拒绝之后还来找过他麻烦,也有的人赌博之后输了钱,来找唐屿庭借钱,最后反而成了仇人,真真成了斗米恩升米仇了。
那个助学基金会,唐屿庭一开始的时候还亲力亲为,后来心寒了,直接撒手让公司里其他人管理,他除了每年到期拨款和查看年底的报表之外不再直接接触那些被资助的人,现在跟我们一直联系的,也就奚佑一个人了。
奚佑带着我跟凌子君去了一家羊肉馆,小镇上的羊肉馆真的好吃,用的不是假羊肉,也不是薄薄的羊肉片,羊肉都是很大块儿,煮得软烂,浓浓的白汤,进门就是满满的羊肉香。
我忍不住拍了一张照片,发了一个朋友圈。
我算是万年不发一条朋友圈的人,突然一发,点赞的人还挺多的。
回复了几条我们宿舍老大老二还有同事们的评论,刚想退出微信,就看到了一条新的点赞。
唐屿庭的微信头像换了,换成了草原上的照片,绿油油的草地,几朵格桑花被风吹着向东歪着脑袋,开得正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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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姚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是唐屿庭的,唐屿庭站在草地上,风把他头发吹乱了,他捏着烟头,眼神有点涣散,像在看远方,又像是在回忆。
我知道唐屿庭他们公司去内蒙旅游了,这也是姚姚跟我说的,他们出发那天就跟我说了,还问我为什么没去。
姚姚这个姑娘挺逗的,传情报真是一把好手,第二天她还跟我说,公司里的一个实习生到处跟人说唐屿庭要潜规则他,姚姚说让我别担心,是那个实习生硬往上贴的,他们公司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还说他们唐总肯定看不上那种人。
我一听就知道实习生说的是假的,我根本不相信唐屿庭会做这么龌龊的事儿,他虽然在我面前整天欠儿个登的,但他不是那种人。
至于那个实习生,我都不用猜,肯定是上回我在唐屿庭办公室里见到的那个。
一看就心术不正,满肚子花花肠子,没长一个好心眼儿,他不给唐屿庭下药就算好的了。
姚姚似乎比我还紧张,还苦口婆心跟我说,让我也去内蒙玩儿,不给其他人钻空子的机会。
说着说着,我还真开始害怕唐屿庭吃亏了,他那个人,说句不好听的,有时候跟个傻子似的。
想起那次我们从山里回去,之后没过多久学校就要放假了,唐屿庭整天来找我,我俩之间保持了某种默契,每天跟别的情侣一样,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看我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
我们宿舍里除了我,其他人都是外地的,放假第二天就全都走了,我还一直在宿舍里磨叽,因为唐屿庭还没回家,我爸妈也回我爷爷奶奶家了,我就一个人一直在宿舍里住着。
我问唐屿庭回不回家,唐屿庭说晚几天回去。
他还是经常约我出去,他什么心思,我什么心思,我俩彼此心知肚明,但谁都没说出口。
一天两天的我没当回事,时间长了,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做梦也在嘀咕,有点儿乱。
我之前一直以为,按照唐屿庭开始的那个劲头,他肯定在我们回学校之后就跟我说,后来一直没有,直到他说订好机票要回家了,我还在想,他肯定得在回家之前跟我说。
他回家的前一天,约我出去吃饭看电影。
我当时心里还挺美的,出门前还特意捯饬了一下,但最后饭吃完了,电影也看完了,一直到他把我送回宿舍也没什么别的举动,一切正常,看起来也没有别的安排。
我俩在宿舍楼下又说了半天话,最后他冲我挥挥手,让我早点上楼休息。
我站在宿舍楼下没动,仰着头问他:“你没别的事了吗?”
他还一脸疑惑,摇摇头说没了。
“明天几点的飞机?”我问。
“九点多的。”他说。
我们学校离机场很远,我说:“明天要我去送你吗?”
那个傻大个儿还摇摇头,说不用我送,他自己就行。
我当时在心里骂了他八百遍傻子,没跟他再多说,转头就上楼了,一步两个台阶。
我这人吧,倒不是真的在意那句话到底得由谁来说,但我心里就是拧着一股劲儿,唐屿庭得先开口才行。
我也说不清那时候是什么心理,大家都是男人,那么矫情干什么?但我就是拧巴。
回宿舍之后我洗了个澡,已经十一点多了,越洗越清醒,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想玩会手机也没电了,我躺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
唐屿庭是不是还没想好?
唐屿庭其实不喜欢我?
这段时间其实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会错意了?
唐屿庭不是gay?
唐屿庭是个骗子?
……
后来我越想越心寒,最后彻底睡不着了,手机充好电之后我就穿着拖鞋又跑出去了。
我跑到唐屿庭宿舍门口,站在一棵很粗的梧桐树下给他打电话。
唐屿庭很快就下来了,他也穿着拖鞋睡衣,睡眼朦胧,显然是刚睡醒,是被我电话吵醒的。
我看他迷迷糊糊那样气得不行,他倒是睡得着,我这还失着眠呢。
我劈头盖脸就开始了:“唐屿庭,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啊?你玩儿我呢?你不喜欢我你这段时间一直招惹我干什么啊?你是不是gay啊?你个骗子吧?”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可能就是躺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上头了,只觉得心酸,越说越气,越气越难过,眼眶也越来越热。
后来唐屿庭跟我说,他当时都吓傻了,站在那听着我说,他说我都快哭了,呼吸的时候鼻子都在抖,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看我那样又心疼。
他当时急得不知道怎么办,就一把把我抱住了,特别用力,我后背一下子蹭着身后的梧桐树干上,后背磨得生疼,但我也就疼了那么一下,之后全身都在感受唐屿庭那个特别用力的拥抱。
“怎么了?”
“怎么就俩小时不到,我就成骗子了?”
“我怎么不喜欢你呢?我特别喜欢,喜欢到不行了,喜欢到舍不得……”
后来他就那么抱着我,贴着我耳边说了半天的话。
等我冷静下来之后,觉得真是太臊脸了,太他妈丢人了,没脸了,一点儿脸都没了。
我头也不好意思抬,就趴在唐屿庭胸口,使劲儿低着头,如果人的意念有穿透力,地面一定已经裂开三尺宽的大缝了,我肯定当场就钻进去,谁也拦不住那种。
头顶一盏路灯,照在我后背上都觉得灼背,烧得。
虽然暑假期间宿舍没什么人,但偶尔还是有人往我们这边看。
梧桐树很大,唐屿庭把我搂在他跟梧桐树之间,把我挡得很严实,别人再怎么看也看不出来中间的人是谁,顶多以为是对暑假不舍得分开的情侣。
等到没人了,我推开唐屿庭,头还低着,脸还在发热呢,眼神乱飘,就是不看唐屿庭。
唐屿庭说我脸红了,我瞪他一眼,说:“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你跟我说说,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唐屿庭抓着我胳膊,一脸认真地问我。
“我……”我随便扯了个借口,“我做梦了。”
“哦。”
“……”
最后唐屿庭终于反应过来了:“是因为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没跟你说清楚是吗?”
被他看穿了,我只觉得脸更臊了,干巴巴笑了两声,想转移下话题。
唐屿庭松开我胳膊,换成两只手捧起我下巴,强迫我正视他。
头顶的灯照下来,唐屿庭眼里带着笑:“陈玺,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我没说话,唐屿庭又问了我一遍:“愿意吗?”
“行……吧……”我自己都听出来了,那声“行吧”,尾音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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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宝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