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炎热闷燥。
训练室内,舞蹈老师刚喊了下课,一众练习生齐刷刷瘫倒在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诶,都知道了没?公司打算近期再招个新人进来。”
“怎么可能?你哪儿来的消息?”
“爱信不信,昨天斐哥和于姐聊天的时候我刚好听了一耳朵。”
“而且,听斐哥的意思,啧,似乎还是他求着人家来的。”
“不是吧,这个时候进来,不会是要和我们争同一批次的出道机会吧?”
人群中忽然有人冷哼一声。
“想多了。这个时间点进来,多半是准备不经筛选,直接空降进团了。”
这话一出,练习室内气氛顿时有些低沉。
他们这批练习生是陆陆续续招进来的,一共十五个。
其中一大半因为训练生涯枯燥,坚持不下去而离开,现在只剩下寥寥八个,等待最终出道。
听说公司打算先推一个五人团。
但八进五又不是什么百分百的概率,眼下又要再加一个空降进来占位置,多数人虽然不说,心里总有那么点疙瘩。
集体沉默片刻,有人试探开口:“那他实力一定很强吧。”
“实力强怎么了?”
“实力强不也是个空降么,也不知道斐越看上他什么——”
眼看话题越扯越偏,即将祸及经纪人身上,终于又有人忍不住开口:“行了,有时间聊这个,没时间好好加练给自己争取出道机会?”
最先发表不满那人掀了一下眼皮,笑得有点冷:“怎么,江余,觉得自己实力好,出道稳了就无所谓了?”
“你也不想想这空降进来要是抢C位,抢的是谁的位置?”
江余忍了忍,还是没压住火,站起身来:“齐望,你什么意思?”
齐望轻笑一声:“没什么意思,好心提醒你一句而已。看来我这好心,是吕洞宾之心了?”
屋内氛围顿时剑拔弩张。
齐望和江余都是走舞担方向的练习生,平时俩人不对盘也是出了名的,周围练习生一时全都不敢劝,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忽然咔哒一声。
像是巧克力被掰碎的声音。
这一声非常轻,但不偏不倚在这个时候响起,且刚刚好能让室内所有人听见。
像是同时对吵架双方的一种无言挑衅。
江余忍无可忍:“顾之景!”
所有人的目光朝着最右侧角落看去。
被点了名的少年盘腿坐着,毫无自觉地继续往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抬眼望来。
“怎么了?”
顾之景一脸无辜且理所当然的样子,“训练太累了,再不吃两口补回来,我就该低血糖了。”
说着低头又是咔哒一口。
半晌后,顾之景大约觉出室内气氛不对,抬眼望向江余,眨了一下,语气带了两分卖乖的意味,“你俩也来一块?”
江余仿佛一拳打到软棉花上,顿时一噎。
顾之景和这里的大部分人不同。
其他人进这一行,或多或少都是揣了点爱豆梦想来的。
而顾之景此前什么也不懂,纯粹靠着一张漂亮脸蛋被斐越用这里包吃包住包底薪的理由给捡回来的。
顾之景,十八岁,练习时长总计四个月。
而这四个月以来,唱跳虽然都有明显进步,唯有一点屡教不改。
毫无爱豆自觉性。
该吃零食吃零食,该点外卖点外卖。
该玩手机玩手机,该打游戏打游戏。
一言以蔽之,其他人是来追梦的。
而他是来混口饭吃的。
偏偏顾之景本人还仗着这张脸在公司内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他长得好看,而且这种好看是那种很没有侵略性、很亲切近人的好看。
加上他有点小聪明,非常懂得利用自己这点优点,就比如像现在,看人的时候桃花眼眼尾一敛,带着水光,瞧着怪可怜劲的,但怎么看都颇有点我错了下次还敢的意味在内。
明知道他是故意的。
但江余却是一口气顿时闷住,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
顾之景左边的人戳了戳他手肘,小声提醒,给他打圆场:“好了,别吃了,你忘了你就是因为点外卖被罚活干了——诶对,你招聘单贴了没?”
顾之景把最后一口巧克力咔哒咬下,含在嘴里,片刻后懵然眨了两下眼。
“……忘了。”
—
室外的蝉鸣一声声拖着长调,聒噪无比。
顾之景顶着高温烈日,叼着招聘单,懒懒散散撕下一条双面胶。
他们公司飞跃娱乐是典型的小作坊。
据说他们经纪人兼大老板斐越曾经是个富二代,有闲钱有时间有想法,又年轻脑热,一头就扎进了娱乐圈,一厢情愿要搞出自己的顶级男团。
可惜他家里人觉得这行走不通,不同意,所以连带着他能从家里带出来的启动资金也并不十分充足。
眼下这小作坊虽然是勉勉强强支撑起来了,但随时随地处于岌岌可危的倒闭状态。
为了省钱,斐越一个人包揽了公司内不少业务,从经纪人到星探再到策划什么都干。
大老板都这么亲力亲为,下面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常常分摊到各位练习生头上。
干得最多的就是因为常常因为偷点外卖而被罚的顾之景。
顾之景低头看了一眼打印出来的招聘单。
除一个执行经济外和两个助理之外,造型摄影剪辑宣传公关什么都招,连媒体实习生也包括在内。方向
顾之景:“……”
公司一直人手不够他是知道的,只是现在才招是不是晚了点。
然而顾之景也不多想,低头粘好双面胶,继而踮脚,认认真真贴上招聘通知。
他没注意到,他斜后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看了一眼上面的公司招牌,继而目光落在他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这应该是刚训练完的练习生。
头上还系着黑白两色的发带来不及拆,被汗打湿的碎发自然垂在雪白的脖颈处,T恤背后也被汗洇湿了一小半,勾勒出他略微单薄的身材曲线。
他贴得专心,浑然不觉,露出的小半张侧脸白皙漂亮,轮廓柔和。
大抵因还未出道,并没有太重的爱豆气场,只浑身上下洋溢着十足的少年气。
光谈外观,不论能力的话,是个当爱豆的好苗子。
盛迟眼底微动。
星探眼光不错。
他思索片刻,目光再度从少年身上移到他贴的招聘单上,一排排扫下来,不禁小幅度地皱了下眉,冷不丁开口:“你们这……连实习生都在招?”
顾之景被突然吓了一跳,差点把最后一个角给贴歪了。
他按了按平,才回头一瞥。
来人个子很高,至少有一八五,大热天的却穿着连帽卫衣,帽子还压得有点低,也不嫌闷得慌。
逆着光,顾之景看不太清他的脸,但从大致年龄来看,看着像个暑期出来打零工的大学生。
顾之景又看了看刚贴好的招聘单,想着斐哥肯定在网上也发布过招聘信息,理所当然地将眼前人将应届或在校生对上了号,瞬间明了。
“你——是来应聘的吧?”
—
斐越办公室的门被叩了两下后,推开了一条缝。
接着,从外面钻进来一个脑袋。
“斐哥好像出去了。”
顾之景说着推开门进屋,给来人倒了杯水,“你先坐吧。”
盛迟稍稍打量一圈,嗯了一声,声线低沉:“那我在这等他。”
他说着抬了一下眼,对上顾之景的视线,“还有事吗?”
顾之景恍惚片刻,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不热吗?”
盛迟:“……不热。”
顾之景其实有点恍惚。
他本来以为来应聘的新人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男大学生。
没想到进屋后他把卫衣帽子摘了,露出的一张脸却令他忍不住晃神。
那是一张极致冷淡,却半点不掩其轮廓锋利,五官精致的脸。
顾之景本来一直对自己的外貌挺自信的。
要说长得好看的人世界上确实不少,但能像他这么好看的,那真是独得老天一分偏爱的程度。
今天却终于有了棋逢对手的实感。
原地出道都绰绰有余。
怎么会想到来娱乐公司当实习生打零工啊。
顾之景忽然对这个新人来了点兴致,刚好懒劲儿上来又不想回去练习,便在盛迟面前的座位坐下来:“既然斐哥不在,我先替他问问情况。”
“姓名?”
“盛迟。”
“年龄?”
“二十一。”
“都会些什么?”
盛迟停顿了一下。
似乎是觉得这问题有些奇怪,他不明显地皱了一下眉,还是道:“全能。”
顾之景闻言,扬了下眉,眼睛忽然间晶晶亮亮。
全能指的是——会拍摄会剪辑会宣传会做造型会修图的那种全能工作人员吗?
这也太夸张了吧。
顾之景更好奇了:“你以前是学什么的啊?怎么会什么都会啊?”
盛迟:“……什么都学。”
“既然这么厉害,不想着干点别的吗?为什么来做这个啊?”
盛迟:“……”
他垂眼,敛了一下神情,沉默片刻后道:“因为喜欢。”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只剩空调的嗡嗡声响。
顾之景想了想,倒没察觉出不对,反而倒有了一种自家小作坊总算是捡到宝了的兴奋感。
斐哥要是知道,估计也得高兴坏了。
要知道,在这个新人没来之前,公司内大小事务都得过他手,一个曾经的富二代忙得像个被压榨的长工一样。
眼下终于有人能替他分担痛苦了。
短短一瞬,顾之景就在心中下了决断。
这么厉害的人,无论如何都得和他搞好关系才行。
虽然看起来脾气是冷淡了点,但想一想,如果真的混熟了,将来做造型帮修图优着他先不说。
之后自己再擦边违规公司规则什么的,他说不定也能帮自己在斐哥和其他staff面前说说好话。
顾之景想到这,立马抬头,叫了一声:“迟哥。”
盛迟顿时眼皮一跳。
顾之景本身就是个自来熟性格,对套近乎这种事简直得心应手:“我觉得凭你这能力,我们斐哥肯定能留你下来。”
“那既然来了这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你就是我哥了。”
“我是这的练习生顾之景,将来还要靠哥多多照顾我才是。”
顾之景说着,桃花眼一弯,深色的漂亮瞳仁直直地望着他看,看起来相当真诚。
盛迟拇指摩挲着玻璃杯,不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他刚刚没留意,现在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叫顾之景的,似乎很能将人拽进他所营造出的氛围里。
就这么看着人,就很容易将人思绪带跑。
他心里无端浮现了一个词。
天生爱豆。
没等盛迟应下,顾之景已经继续笑眯眯道:“迟哥,所以你这次来是想应聘的位置是——?”
他尾音拖了拖,在心里稍稍思索。
虽然觉得他一开始中意的大约就是实习生的位置,但既然这么全能,不妨给他更高一点的历练机会。
现如今公司缺人,样样都能干说不定样样都得做,位置开低了也不合适——
“队长。”
陷在自己思考中的顾之景一时没转过弯来,瞬间愣了:“啊?”
盛迟面色平静,又重复了一遍:“你未来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