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星不是一个喜欢长篇大论解释的人。
周向星也不是一个会对某项误解表现出极大反应的人。
于是中午吃饭时,他就开始听到一些自以为十分隐蔽的窃窃私语,转过头去看,对方就扑哧一声笑出来,朝他挥挥手。
但这还没完,之后连续几天,他的被搭讪频率都十分具有奇幻色彩。李枝的形态变换根本没有瓶颈,逼得他不得不打车上下班,即使如此,下班走出大门的一刻,还是在一众同事之间,成功被一大捧玫瑰花迎接。
包围在惊奇或羡慕或祝福的眼神中,周向星眼中只有那双直勾勾的黑色眼眸。
他终于忍不住道:“滚。”
对方就委屈巴巴地滚了。
于是传言越来越离谱,等到邻桌同事举着咖啡,一脸呆滞地面对他时,版本就已经非常匪夷所思了。
“你跟男朋友分手了?”对方凑过来。
周向星说:“分了。”这没什么好隐瞒,之前为了躲避李枝而住在公司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结果同事说:“你又找了个富婆?”
周向星慢悠悠地打开电脑,动动鼠标,敲敲键盘,感觉思维在这一瞬间,在他们双方之间,都处于停滞状态:“……打车也没几个钱。”
“哎呦喂。”对方吸溜一口咖啡,转着椅子回去:“月工资开你几个钱啊,口气这么大。”
周向星:“……”
这样不行。
他开始认真地思考——如何才能让李枝放弃他,换块别的肉吃。
可他没想到的是,最沉不住气的,竟然不是他自己。
远处传来几声低沉雷鸣。夏季天气说来就来,上一秒还热情似火,闷热到喘不动气,下一秒天就阴沉下来。
下午下雨,云层将并不昏暗的天空遮蔽,呈现出一种并不显压抑的灰蓝色,仿佛太阳还在做着抗争。光亮在视野边缘闪过,带来沙沙雨声。
“今天橙色预警,早点回家吧。”有人将窗户全部关死,提醒道。
不少人困在公司门口,手机叫车车不应,前面排队排老长。
同事一边翻找雨伞,一边抱怨:“我靠,这时候下雨,专淋下班的。”迎来不远处几个人的强烈附和。
“没带伞?”周向星扬扬手:“你往哪边走。”
“地铁5号线那边,或者8路公交车都行。”
对方挺不客气,霸气把包一扣,麻利钻进周向星伞下:“差不多地方把我放下就行,淋一点就淋一点了。”
周向星嘴角微弯:“那行,就五号线那边吧。”
他的伞不是什么双人大伞,两个男人挤在里面,还想不被淋,实在有些难度。两个人靠得近,走两步撞一下,没走出多远去,同事就呼哧呼哧笑了。
“靠。”他不明不白笑骂一声。
周向星知道他在想什么,开玩笑说:“没关系,我分手了,不会有人来‘捉奸’的。”
“可别这么说,单身贵族。”同事也开玩笑道:“你看前面那个。”他指指正对面看不清具体模样的人:“看着就像个帅哥,没准走过来就是要跟你搭讪的。”
雨声越来越大,仿佛要浇熄夏季所有的沉闷。打在伞面上,周向星感觉手腕都要震麻。
不远处的楼开始模糊不清,笼罩在浓厚的雾气中。
在这种模糊的视线下,周向星先是看到正面而来的人没有打伞。然后距离进一步拉近,是柔顺,却并不显得落魄的银白色长发、皱皱巴巴的衬衫——
和深沉的黑色眼眸。
周向星停下脚步,声音平静:“你有当乌鸦嘴的潜质。”
同事没见过李枝,他哈哈大笑起来,先是说不是吧,没关系的,我在你旁边呢,随后看见那个不打伞的帅哥一步一步向他们靠近,最后停在周向星身前,半天才哆嗦着说:“……我靠。”
“向星。”李枝用他最初的形象,小声说:“你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人吗?”
同事一脸问号。
周向星开始后悔乐于助人。
“是喜欢那个模样吗?”李枝又走近一步,虽然说的是身边那个从未见过的男性人类,但他的眼睛却始终只落在周向星身上:“喜欢鼻子?嘴巴?眼睛?还是喜欢这种性格?告诉我吧向星,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你喜欢的样子我都能拥有。”
同事开始回过劲儿来,赶紧澄清道:“别误会,小兄弟,我结婚了。”
李枝却没理他,他伸手想要去碰自己的恋人,被躲开,只好怏怏放下。语气哀求:“我什么都能改变,只要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
周向星用余光看一眼同事,对方已经呆若木鸡,可能所有脑细胞都已经用来思考如何才能摆脱这种尴尬的现状。
他叹口气 ,一边心软,一边提醒自己不要心软。
“我不喜欢他。”他澄清道:“只是同事之间送他一程罢了。”
李枝哦一声,身体放松下来,不再给予同事任何关注。
但是。
“变成什么样都没有用。”周向星意有所指:“谈恋爱不是只看外表的事情,更何况我最近并不想思考这件事。”
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哪个关键词触及到了李枝所不能理解的范围,银白色头发的男人陷入呆滞,面部表情僵硬起来。
周向星发现了,只要李枝遇到些复杂的事情或情绪,就会开始控制不住表情。
——难道对于他而言,做表情其实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吗?
将乱七八糟的推测赶出脑袋,周向星绕过他,带着同事继续前进。
李枝没再跟来。
像是看出周向星并不美好的心情,同事一句话都没再提刚刚的事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风吹在窗户上,发出尖锐高音。随着风的大力吹动,雨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声音像是一台收不到信号的老式电脑。雨水打在窗户上,先是一滴一滴,然后是一缕一缕,不出十秒,很快整个窗户都像是清洗车窗般干净起来。
不愧是橙色预警。
周向星的鞋袜已经湿透了,他将同事送去五号线后,又绕路自己回家。
刚刚还是模糊不清的楼,此刻彻底消失在雾气里。
嗡嗡。
手机发出响铃的震动。
费力从潮湿口袋中将电话接起,是蒋萌媛打过来的。周向星手滑,调整好几次才成功接起电话。但不知为何,对面说话声音很轻。
这边雨的声音又太吵,他放大话筒声音,又喂了好几声,才让对方说出一句他听得清的话。
“向星。”她的语气像是在呼唤。
周向星突然感到一丝违和感,蒋萌媛很少这么喊他,熟稔的朋友间,一般都是喊全称。
“发生什么事了?”他马上道。
对面没有马上回答。手机那头传来几声沉重的呼吸,以及布料紧紧贴紧玻璃后,摩擦的声音。
“怎么了?”他以为是蒋萌媛哭了,心里有些紧张。
但是对方开口时,声音却很平和。
“向星,你跟——”
头顶突然打出一声惊雷,吓了周向星一跳,没能听清对方后半句话。
他脚步匆匆,拐过一家卖衣服的店铺。大雨之下,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店铺玻璃展示墙却很长,每一个小格子里都是一个人形模特。
“你说什么?”他等稍微安静些后,再次询问。
“我说,周向星,你跟李枝和好吧。”
蒋萌媛平静的声音传过来。
闪电劈开云层,将周向星的视线恍惚了一下。
在这零点几秒的错觉中,他余光发现,距离他不到五十厘米的玻璃橱窗里,某个人形模特并没有摆出正确造型,而是正趴在玻璃上,降低身体,从伞的下沿窥视过来。
它的衣服蹭过玻璃橱窗,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黑色眼眸平静无光。
在周向星没有回应的间隙中,蒋萌媛再次开口:“让李枝进入你的家,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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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枝:“向星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同事:“我结婚了。”
李枝(懂了):“原来你喜欢结过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