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它只是一段信息。

穿越茫茫宇宙，它从诞生它的文明离开，路经无数死亡的、刚刚诞生的、正在蓬勃发展的星系，最终飘落地球。如同一朵小小的蒲公英，只有2兆左右的大小。

穿过大气，用了它两个月时间。

降落，用了50天。

直到一个浪花翻过，将迟迟悬而未落的它卷入海洋中，第一条鱼吞掉它，使它的信息发生了改变。它学会了吞食，学会了为自己捏造“肉”的身体。

不知沉沉浮浮多久，它又被浪拍打在礁石上，被人类当成某种可食用的海鲜捡回去，左看右看，最后扔在马路上。

它在车轮下爬行，被老鼠撕咬，被蚂蚁搬运，在被伤害的过程中，它几经变换，学会了给自己造“骨”，并越吞越多，越长越大，最终爬到一处安全之地。

温暖、干净，它下意识以为这就是它永久的生存之地。

“这他妈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群初中生蹲在学校门口，用脚踢墙角一坨烂肉。

“呃，真恶心，我要吐了——这是个别人吐出来的垃圾吧，是不是你干的？”一个男生撞一下旁边人，又被笑着推回来，骂上两句。

率先发现的男生大声道：“放屁，它是活的！”

他站起身，伸出脚，对准那摊不知名的东西，说一声“看好了”，狠狠跺上一脚，又迅速抽回来，后退两步。

果不其然，这坨肉因此缓缓移动了一些。它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因此反击，像是不知为何受到如此对待，以为挪一挪地方就可以相安无事。

一众初中生接连发出“我靠”的惊叹声，不由自主往后退退。

“这是不是太岁？”一个人说：“我听说太岁好像就是一坨恶心了吧唧的肉。”

“哪个太岁？”

“头上动土那个。”

“哇——那我这不是死定了？”跺脚的那个男生大声笑：“怎么，它能吃了我？”

被这不明生物的逃避给予了勇气，他走上前几步，抬起刚刚那只脚，又踩一次：“吃我啊？靠，笑死了。”

肉团缩紧了点。

“怪恶心的，你别踩了。”

“怎么了？我又不怕他！”男生用脚跺着，最后几个字说得又骄傲又大声：“有本事它就咬死我！”

像是在回应这句话，它终于感到被打扰。如同前几次它吞食掉试图吞食它的生物一样，它延展开自己的身体，想要将对方包裹起来。一旦决定了要反击，它的速度很快，还没等男生抽回脚，它就已经扒住了对方的脚。

可惜它太小了。

它试图消化体内的东西，然而咀嚼两下后，它就发觉这个东西不太一样——好像不是它身体所需的基因，而是某种需要它排出来的，垃圾一样的东西。

可是垃圾怎么会主动攻击它呢？

“我靠！谁来帮帮我！”男生疯狂踢着脚，试图将鞋子上的东西赶下去。可它扒得太紧，怎么都踢不下来。

周围人也被这变故惊吓，无人敢上前。

“你把他扒拉下来！”

“操你他妈扒拉一个试试！”男生往墙上踢去，试图用墙把脚上的东西刮下来。

这个方法最开始的几下还有用处，在墙上地上擦出来很长一道血迹，看着触目惊心。然而在第四五下后，这团东西就仿佛进化了一般，外层变得又滑又软，不再剐蹭下来分毫。

“靠。”他终于忍不住了，抬手，狠狠将鞋上东西拍落。

它尝到了。

掉落在地上的它不断回味着最后那一下接触到的生物肉体，体内最原始的两兆信息在分析着，告诉它——这就是这个星球上最强的基因。

这就是它来到这个星球的目的。

离开那贫瘠的，无法继续养育它的母星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其他星球获得更好的发展，掠夺更多的资源。

“你流血了！”旁边男生赶紧围上来，看同伴那只右手：“去校医那里！这玩意这么脏，要得病的！”

那个男生甩甩手，强撑道：“不疼！根本不是它弄的，这是我早就有的伤口好不好——只是崩裂了而已。”

他恼羞成怒，扭头就走，后面几个男生追上：“真没事？”

“没事！”

一伙初中生闹闹哄哄离开，而它晃晃身体，长大了些，感到自己好像“聪明”了许多。

它意识到自己应该去主动吃点东西。

一路贴着墙沿爬行，它进入一家更温暖，充斥着食物芳香的地方。它先是钻进一个黝黑的小桶，尝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基因——好几种生物混杂在一起，而且还被刻意加入了许多区分不出来的“垃圾”。

它嚼了几口，吐出来，更想要吃刚才那种生物。

但是那个生物太大了，只要它一靠近，就会被踢开，扔开，打开。

“你们店食品安全没问题吧？”一个顾客看着地上那摊一动不动的死肉，皱起眉：“怎么能招来这种东西。”

“没问题，保证没问题！”服务员用一根棍子将它挑起来，顺着窗扔到外面。

它没反抗。

接下来，它又尝试了无数次，有成功，但失败的次数更多。它发现这种生物外面套着一层厚厚的垃圾，体型也太大了，攻击性也很强。它发现自己好像在不断吞食与成长中，好像能够大概理解这种生物所发出的声音。

啪。

它又被扔掉了。

“你们在扔什么？”

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插入欢笑之中。

几个孩子回头，发现来了一个新人，背着书包，又乖又白净，不像是能跟他们一起摸爬滚打的类型，问：“你是谁？”

对方礼貌地回答说：“我叫周向星。”

周向星。

哦——他们便齐齐扭回头去，虽然没见过，但是这个小区里只有一个“周向星”，就是那个家里爹娘老提的“别人家孩子”。

见没人搭理他，周向星于是又问一遍：“你们在扔什么？”

其中一个最高的孩子回答道：“扔泥巴。”

他举起来那坨肉，再一次扔向树木，看它粘在上面，留下一道血痕，搓搓手套，瞥一眼旁边：“你不回家学习，来这干什么？”

“哇，好高！”旁边一群孩子惊叹，他们呼啦啦跑过去，打算把它揭下来：“下一个是谁？”

周向星往那边看一眼，道：“它在流血。”

“你不觉得我扔得高，你关心它在流血？！”那个最高的孩子生气说：“跟你有什么关系，既然不跟我们玩，那你管我们玩什么？”

“是啊，你快回家学你的习吧！”跑回来的小朋友抱怨：“挡我地方了！”

周向星便往旁边挪了挪，借此机会，他看到对方手套里捏着的那坨肉——是活着的，尽管被玩弄了如此之久，却依然还在蠕动，试图挣脱开这种令它难受的局面。书里讲，人类要学会尊重生命。可现在，这个不知名的生物正在他面前遭受折磨，这让他感觉很可怜。

“你们家长同意你们玩这个了吗？”他说。

“你真没劲！刚刚得完奖，现在又要来找我们炫耀自己多听话了吗？”最高的男孩推开他：“我们也不愿意跟听话的人玩。”

周向星皱起眉：“我没有炫耀。”

“那就走开！”

周向星没走。他听见“啪”的一声，那个不知名生物再次被扔在树上，不知他们生的什么气，用劲更大了。

“我要去告诉家长。”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又要被讨厌了。

果不其然，周围孩子顿时用一幅看叛徒的眼神看他，大声抱怨着，说“离你远点玩就是了！”，纷纷往其他地方走去。

周向星想上前，告诉他们不需要离开这里，只要放过那个小生物就可以了。

“不要靠近。”

他继续往前走，不需要向四周看，他就知道周围没有人说话。

“不要多管闲事。”

这是他心里的声音。

“向星，妈妈希望你管好自己，我很累，可以让我休息一会儿吗。”

周向星停下脚步。

他不自觉弯曲手指，捏紧裤缝。他知道妈妈在家里等他，如果叫妈妈知道自己放学没有第一时间回家，那他是要挨打的。

“弄死它，省的害人！”

可是他听见刚刚那个最高的孩子很大声地讲话，仿佛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周向星看过去，果然，正好对上对方的眼睛。

他忍了忍，但最后还是没忍住，走上前去。面对这个六年级的哥哥，他努力让自己不怯场，想象自己现在正在国旗下讲话，所有听他演讲的人都是大白菜。他说：“不要这样做，我要告诉你爸爸了。”

“你还知道我是谁？”对方没动手，就看着他。

周向星吞咽了一下：“知道，你是六年级二班的董坤……哥哥。”

“我也知道你。”董坤指指他：“你是18楼的周向星，我也能告诉你妈妈你多管闲事。”

周向星抿抿嘴，站在原地没有回应。

或许是他态度良好，或许是他足够坚决，总之，对峙之下，董坤没有继续为难他。在周向星的威逼后，他们扔掉这个脏兮兮玩具走了。

要挨打了。

周向星看向地上那个软绵绵的小东西，蹲下身，犹豫再犹豫，最后用手指动了动它。

这时，它再次感受到了那个十分美味的基因。

“你是什么东西？”周向星小声说。

对方不会回答他，而是包裹住了他的手指。软黏黏的，有点像晒化了的，门口小卖部卖的劣质鼻涕胶。他顿了顿，没有甩开，想到自己就是为了它而犯错误，便是一阵懊恼。

他不害怕它。

反而像是被压抑了太久，某种破罐子破摔的情绪上头。

周向星带着那坨黏糊糊的小东西站起来，他犹豫了再犹豫，最后说：“要不我把你带回家吧。”

不能被妈妈看见，不能被其他任何人发现，但是——

“如果你留在这，他们明天肯定还来找你。”他摇摇头，将手掌大的小东西扒拉下来，戳上一戳：“你可以团起来吗？我的书包没有那么多地方给你。”

说完，他自己就笑了，竟然会想要跟一个奇怪生物对话。

然而下一刻，这个手掌上的小东西却缓缓动了。

它不断收缩、再收缩，最终成为了一团小小的球。表皮粗糙，像是某种红色的水果。

周向星将它举起来，哇了一声：“你好像一颗荔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