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一件，霁长意慢慢的褪去外衣，指尖明明落在衣带上，目光却又直直的看着衍塘，晦暗又明亮。

明明脱衣服的是霁长意，可是这样的眼神，却让衍塘浑身开始不自在。

仿佛自己正置身于某种危险之内。

眼看霁长意已经只穿着里衣，衍塘连忙一把抓住了霁长意的手，轻咳一声，耳尖微微泛红，“行了行了，差不多了。”

霁长意闻言，乖乖放下手，坐在原处不动了。

衍塘这回用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将火烧得更旺了一些，外面的寒风被阻拦在外面，山洞里开始变暖。

衍塘看着沉默的霁长意，“你睡会儿吧。”

霁长意抬眸，没有开口。

衍塘抬起手，不易察觉的遮住了自己的侧脸，微微偏头，语气别扭，“我在这里守着，你放心睡。”

衍塘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霁长意的回应，这才转过头看去，却察觉对方已经靠在石壁上，闭眼睡过去了。

衍塘叹了口气，看着外面的天空变得漆黑一片，整片山里，似乎只有这个山洞发出了昏黄的光芒。

霁长意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衍塘也就没有了平日里的顾忌，大大方方的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

霁长意睡着的时候，神情是柔和的，眉眼舒展，是不设防的姿态。

衍塘勾起唇角，歪着脑袋，心头安定。

他很久没有这么安静的看着霁长意了。

说起来，他对于霁长意这个人，了解的并不多。

他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为什么在上一世会为自己豁出性命。

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有所隐瞒也正常。

没有人会什么都不隐瞒的活下去。

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少年收起了平日里显露出来的小刺，眉眼温柔漂亮。

冰冷的黑夜，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衍塘坐在火堆旁，盯着火光胡思乱想，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是被外面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给惊醒的。

衍塘猛地睁开眼，一抬手，却摸到了一手柔软，这才发现，原本应该盖在霁长意身上的大氅，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上。

霁长意坐在山洞口，背对着衍塘，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听到了身后的响动，微微侧头，“有人来了。”

衍塘原本还有些迷糊的脑子猛地清醒，拖着腿挪到了霁长意旁边。

果然看到白茫茫的雪山当中，有一行人正在靠近。

衍塘扯了扯霁长意，“你说……那些是人吗？”

他们来到这个秘境当中后，看到的除了他们之外的“人”，就只有雪崩之前，那个骑马的人了。

那一行人越来越近了，衍塘也能看清他们的模样，出乎意料，这些人的模样都很正常，若不是知道这是秘境当中，他当真要以为这些是活生生的人了。

几个小厮模样的人，还有一辆马车。

对方也看到了山洞里的霁长意和衍塘，停了下来。

马夫转过头，似乎和轿子里的人说了些什么，帘子被小心翼翼的掀开。

衍塘警惕的看着他们，却没想到，露出脸来的，是一个小孩儿。

看上去五六岁，却能看出容貌的秀气。

男孩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紧接着，一个女子也下了马车。

衍塘浑身紧绷着，却感觉到身侧的手被拍了拍，对上了霁长意的眼睛。

“放松。”

衍塘一愣，在晃神的时候，心头那一丝紧张感却被轻易抚平。

那女子和小孩儿已经到了近处，几个小厮在旁边保护着。

这女子看着衍塘和霁长意，微微一笑，姿态温婉，身上气质让人十分舒服，“两位可是在雪山中迷了路？”

霁长意没有开口，衍塘点了点头，脸上适时露出一丝羞赫来，“我贪玩到了雪山里，哥哥来找我，结果我们两人转了好几天，没能转出去……”

女子看了看衍塘，瞧见了衍塘腿上的伤，还有两人狼狈的模样，叹气，“这个季节，山里最为危险，两位要是不嫌弃，便到我们的宅子里休息一会儿吧。”

衍塘和霁长意对视一眼，霁长意点头，“那我们就叨扰夫人了。”

霁长意站起身来，自然而然的朝着衍塘伸出手，不知是不是衍塘的错觉，霁长意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调侃的意思，“弟弟，我背你。”

衍塘嘴角一抽，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这人占便宜倒是挺快。

不过他腿还没好，也不可能自己走下去，只能让霁长意握着自己的手，然后把自己背起来。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小孩儿一直躲在女子身后，看上去有些害羞，偷偷打量着两人。

衍塘靠着霁长意，轻声问道：“你烧退了吗？”

霁长意微微偏头，嗯了一声。

女子看了看两人，将帘子掀开，“若是不介意的话，便同我们一起坐马车吧。”

衍塘刚要点头，霁长意却开口委婉道：“我们萍水相逢，夫人孤身一人，恐怕不太合适，我们坐在马车外就好。”

女子笑了笑，点了点头，“那好。”

几人在路上交谈了几句，倒是让衍塘和霁长意知道了不少事情。

他们从娘家探亲刚回来，正要回家。

女子姓温，夫家姓风。

衍塘不知道为何，突然间就想起了雪崩前见到的那人，总觉得这几人之间应当有什么关系。

衍塘抬眸，视线和霁长意撞在了一处，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想法。

就在这时，衍塘突然觉得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转头看去，便看见小孩儿掀开帘子，小手里握着一颗糖，“哥哥吃糖。”

温夫人有些诧异，随即笑了起来，“这倒是缘分了，这孩子一向认生，倒是很喜欢你。”

衍塘看着小孩儿的模样，笑了笑，将糖拿了过来，晃了晃手，“谢了。”

小孩儿脸上一红，又躲到了温夫人背后去了。

刚才没有注意，衍塘如今看到这孩子，倒是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一样。

有些眼熟。

只是在脑子里仔细搜罗了一番，却没有印象，于是便抛在了脑后。

马车走了没有多久，那座被风雪遮挡住的宅子，就显露在了众人视线当中。

霁长意率先跳下来，然后将衍塘扶下来。

衍塘轻声嘀咕，“平时没见你对我这么好。”

霁长意眼睛也没眨，“毕竟你如今腿脚不便，弟弟。”

衍塘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温夫人抱着小孩儿走了下来，门口小厮很快就将大门推开。

这是一座看上去并不华贵的宅子，但是贵在精致漂亮，里面甚至还种着一大片盛放的梅花，衬着地面的白雪，倒别有一番风味。

几人走进了宅子，温夫人看向一旁的小厮，“老爷回来了吗？”

小厮恭敬回答，“老爷前天出去了，还没回来。”

温夫人对此见怪不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吩咐道：“给两位客人安排房间，好好休息。”

“是。”

霁长意和衍塘住进了这个宅子，衍塘暂且将所有的危险抛在脑后，好好地洗漱了一番，然后换了一身衣裳，又仔细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腿，确认没有什么大问题，这才放了心。

他可不想变成一个瘸子。

因着他伤了腿，所以和霁长意安排在了一个房间，方便互相照顾。

衍塘换好衣服，就看到霁长意坐在桌旁，似乎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呢？”衍塘问道。

霁长意目光幽深，“这里应该就是阵眼所在了。”

衍塘一愣。

“秘境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应该就就是想要将我们引到这里来，这里就是秘境的关键，只要毁了阵眼，我们就能出去了。”

衍塘刚要开口，却听到门口传来了声响，霁长意眯了眯眼，眸子里闪过一丝冷色，看了过去，却是那个小孩儿。

小孩儿探了一个脑袋，看了看两人，他似乎有些害怕霁长意，很快就将目光移到了衍塘身上，声音软软糯糯，“哥哥，娘亲让我来问问你们，有没有什么其他需要的。”

衍塘摇头，“没有了，已经很好了。”

小孩儿似乎想要走近一些，可是一看到霁长意的脸色，默默地又缩回了脚，“那我走了，哥哥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

衍塘点头，小孩儿很快就哒哒哒的跑开了。

衍塘斜眼看向霁长意，啧啧两声，“你看看，小孩儿都怕你，你要是再这么冷下去，估计以后没人敢靠近你了。”

霁长意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冷哼，嘲讽道：“那你怎么还在我旁边，你不是人吗？”

衍塘：“……”

过了一会儿，衍塘挪到了床边，一个翻身，将被子一裹，只露出了一个后脑勺，声音闷闷，“算了，睡了。”

霁长意看着衍塘的模样，轻轻勾了勾唇。

他头脑并不算十分清醒，他浑身的修为被锁住，身体虚弱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但仍然隐隐约约的感觉到——

十分不详的气息。

这个宅子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可是霁长意却总觉得，宅子里充满了阴郁，还有即将到来的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