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发虫皇卵的实验进行得不算成功。
不管如何，这毕竟是一只虫族女皇的卵，来自一个和人类不死不休数年的种族，在这颗小小的卵里，蕴含着强大的能量。
虫皇卵还活着，甚至活跃得异常，它忍受了太久的饥饿，又不得不被锁在一个小小的溶液管里。
它的卵液每天都会被提取，它的能量每天都在被消耗。
虫卵感到愤怒，十分地愤怒，它开始释放出大量的精神攻击，比起虫皇带有操纵性和同化性的精神攻击不同，虫卵的攻击似乎是为了发泄，发泄自己的愤怒，释放自己的恐惧，破坏人类的精神领域。
但它的攻击强度并不高，它实在是饿了太久，尚且还十分孱弱，虫皇卵的精神力攻击并不致命，但也损伤了许多研究员的大脑，迫使他们不得不离开实验室静养。
对于研究员来说，这样的攻击并不致命，可对于战场上的士兵来说，一点一滴的精神力反抗，都有可能导致他们葬身于虫星。
试验进度缓慢，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艾弗里来到了实验室，而虫卵竟然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但只是一瞬间，它的攻击停下，变得有些疑惑，但很快它的攻击又变得更加猛烈起来。
研究员们抓住了这一瞬间的变化，于是艾弗里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停留在实验室里，但再也没有出现过之前那样的情况。
虫卵还是一刻不停地释放着攻击。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艾弗里皱着眉思考，开始回忆那天发生的一切。
开会，从早到晚的开会，中午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吃饭，二十分钟的时间和克里斯托弗讨论是否要对公众宣布虫皇卵的存在，期间那只狐狸崽从克里斯托弗的怀里跑出去，似乎是想去找黑清，没过一会儿就被哈里斯一脸嫌弃地提溜着后脖颈送了回来。
下午还是开会，会议一直到深夜，临睡前艾弗里来了一趟实验室，一切都十分地正常。
——不对！
终于猛然想起什么，眼睛睁大，一层冷汗凝在她的后背上，她削薄锋利的唇张开，轻轻吐出一个：“……不。”
-
“不可能！我决不允许！”黑清厉声喝道，“如果要说和虫卵相处得最久的人，应该是我！”
研究员说：“的确是这样……但是在虫卵躁动期间，三殿下抚慰过几次，尽管对它而言这样的抚慰是虚假的，但虫卵似乎还是把他当成了同族，所以……”
所以哈里斯必须参与实验，并试出可以反控制虫卵的装置，在之后的战争中，他需要带着虫卵一同前往战场，为了保证对虫皇卵绝对控制，他甚至还要接入虫皇卵的精神领域，以操控虫卵。
“黑清上将，我们之前使用过您的毛发和血液，对虫皇卵进行了实验，但虫皇卵对您的气息反应巨大，所以我们不建议您跟随实验。”
黑清还要说些什么，哈里斯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晃了晃，安抚道：“没事的，别担心。”
黑清吼道：“你知道被虫皇的精神力同化是什么下场吗？！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哈里斯被他吼得一愣，黑清吼完也知道自己态度不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情，有点懊恼地说：“抱歉，我不是想凶你……”
他话音刚落，就突然被揽进了一个滚烫而有力的怀抱中。
哈里斯紧紧抱着他，贴在他耳边黏糊糊地说：“老婆担心我，老婆真好。”
黑清感到有点头疼：“哈里斯，我在和你说正事，你别……”
“我知道。”哈里斯用掌心轻抚着他的后颈，安抚他乍起的情绪，低声道，“我知道这很凶险，我也知道你是从万般凶险中走来，所以也不想我这样凶险，我都知道。你在害怕对吗？害怕我出事，像你以前的战友，以前的家人，以前的朋友一样。”
恍惚之间，那段血腥的历史好像又回到了黑清眼前，他被哈里斯抱着，下巴放在哈里斯的肩膀上，目光落在实验室中央的，那颗被封存起来的虫卵，他看着虫卵，又像是透过它看到了七百年前，那段黑暗的过往。
焦黑的战场上，虫子尸体流出暗绿色的液体，和人类的鲜血融合在一起，沁入大地，凝成一股奇特的腥臭味。
战友的头颅炸开，鲜血极其夸张地喷射，脖子中间张开长满小刺的花瓣嘴朝你袭来。
尽管你上一秒还在和他说话，聊天。
与虫子的战场就是地狱，回家后亦是，因为你也无法确定，你的家人还是你的家人，而不是其他任何东西。
黑清看见战火燃烧的大地上，无数人类的尸体和虫子的尸体交叠在一起，他挖出同类的尸体，把他们从从虫尸里带回去，期间还要小心那些躲藏在尸体里伺机攻击并进行寄生的虫子。
他又看见在冰冷的医院里，四周是雪白的墙壁，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几乎堵住他的鼻腔与喉咙，令他不能呼吸，他的弟弟被盖在白布之下，妹妹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
黑清睁大眼睛，实验室冷白的光点落入他的眸底，把他的眼睛照得像某种死物一样，没有丝毫神采。
直到哈里斯将他搂得更紧，更紧，他柔软的脸颊蹭着自己的脸颊，对他说：“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好吗？我从小到大都很幸运，连掉到雪星都没有死……”
死这个字显然刺激到了黑清的神经，他的身躯蓦地一颤，突然死死地扣住了哈里斯，他的力气很大，这样的力道几乎令哈里斯呼吸困难，但是他没有呼痛，也没有挣扎，仍然温柔地抚摸着黑清的脖颈，抚摸着他的脊背，说。
“相信我，我会平安归来的。”
在恐慌年代，每一位战士在去往战场之前，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如果这次的人换成黑清，他也不会有一丝犹豫。
为了人类的延续，为了帝国的前进，他愿意做出任何牺牲，任何。
作为皇室的孩子，哈里斯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
黑清当然可以理解他的选择，换成是他也会有一样的选择。
但他还是感到了不舍，还有深深地难过与愤恨。
实验室里已经没有人了，研究员们都自觉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即将分离的伴侣。
分离？不。
黑清扣紧哈里斯，嗓音粗粝沙哑，如同含着砂石，哑声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老婆。”哈里斯有点无措地喊了他一样。
黑清松开哈里斯，与他面对面，那双锐利的黄金瞳直视着他，认真且严肃：“我参与过高强度的特训，知道被虫子同化前的所有特征，任何仪器都没有我一双眼睛管用，你必须带上我，我会随时监控你。”
“是要我把我生死的权力交付在你手中的意思吗？”哈里斯含笑问。
“是。”黑清眉目肃然。
哈里斯重新拥住他，心脏像被泡了水一样酸涨，低低道：“……好，谢谢老婆。”
-
虫皇卵的精神力，部分被开发成了能量结界罩，覆盖在帝国的军舰上，来自多年前死去的那只虫皇尸体的精神力，感受到了同族的存在，不再对军舰上的成员进行精神攻击。
曾经受虫皇精神力影响的士兵，在经过调理后，已经缓解了许多，起码稳定了对自己的物种认识，不会再被虫族同化。
只不过毕竟精神领域遭受了创伤，完全恢复还需要一些时日。
为了鼓舞士气，艾弗里驾驶机甲，亲自去往了战场。
哈里斯带着黑清坐上自己的机甲，一路跟在帝国的军舰后方。
“欢迎回来，三殿下。”
终于迎来许久未见的主人，操作屏重新亮起，操作室内传来米娅小姐稳重温和的声音。
哈里斯也打了招呼：“欢迎回来，米娅。”
那辆海蓝色的机甲已经彻底葬身于雪星，尽管哈里斯很可惜，也叫维修师进行了修复，但也没有挽救回来米娅在雪星的数据。
“在我的记忆里，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十六个小时以前。”米娅温柔地询问道，“您发生了什么意外吗，殿下。”
哈里斯愧疚道：“被追杀了，所以引爆了机甲，很抱歉，米娅。”
对一名战士来说，机甲无疑是最重要的左右手，自毁机甲无疑是心疼的，但形势所逼，不得不那样做，米娅那一段记忆彻底的陷入灰暗，哈里斯感到有些难过。
“只要您平安就好，您给我新的操作系统和能量盒很好，我很高兴，您无需感到难过。”米娅看见他旁边高大俊朗的男人，含笑问道，“您之前和我说，这辈子都不会让第二个人进入您的机甲舱的，就算是老婆也不行。”
哈里斯：“……”
这是一定要现在说出来的事吗？
她果然还是因为数据被炸掉了在报复对吧？！
哈里斯的视线挪向旁边，黑清挑高了眉，嘴角含着笑，正一脸揶揄地看着他。
这幅表情看着哈里斯牙痒痒，心里也痒痒，他直接勾着黑清的脖子，把他拉进自己的怀里，黏黏糊糊委委屈屈地喊：“老婆。”
“喊我做什么？”黑清撩起眼皮看他，眼底还带着没能消散的笑意。
“……老婆可以进，哪里都可以进。”哈里斯贴在他耳边小声说，说完又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然后说：“这个还是不可以的。”
黑清瞪他一眼，恼道：“你脑子里还有没有点别的事儿了？！”
哈里斯就用可怜巴巴又单纯无辜的眼神看着黑清。
黑清被他看得没脾气，懒得和他争论，摇摇头坐上了副驾。
“您真的有伴侣了，真好，还记得在您十三岁的时候，您还说你这辈子也不会找伴侣的……”
“米娅！”哈里斯咬牙切齿，打断了米娅的话，阻止她再抖出自己的黑历史，“录入他的数据，开启最高权限。”
米娅的数据分析出哈里斯的心情得到了舒缓，于是不再多言，接收指令，说：“好的。”
最高权限。
黑清心想，那看来以后可以从米娅这里调取哈里斯小时候的影像记录。
可怜的哈里斯，并不知道自己底裤都快要被扒了，坐上驾驶位后，他接入了与机甲的精神链接，目光看向下方的虫星战场，说道：“要准备下去了。”
黑清同样接入了与机甲的精神链接，看着地面上熟悉的，烈火燃烧的战场，无言地叹了一声气，道：“去吧。”
“——别害怕，我会一直陪伴你。”他说。
-
两周过后，战事大获全胜，仅剩的几个虫族融合人已经不成气候，全都被抓回了军中。
哈里斯从机甲里跳出来，刚一落地，就感到了一阵眩晕，黑清抓住他的大臂，扶住了他微晃的身体。
黑清眉头微锁，神色有些担忧。
哈里斯摇摇头，朝黑清笑了笑，说：“我没事。”
那颗虫卵被做成了一个头盔，哈里斯此时正带着那个头盔，虫卵的精神力和他的精神空间正在进行交汇。
黑清把他从头到尾扫描了一遍，确定他没有任何异常，才轻轻点点头，说：“好。”
虫族融合人已经消失了，但他们的基地里，还有虫族女皇的尸体没有解决。
越靠近基地，虫族女皇精神力的影响就越大，虫卵所需要消耗的能量就越多。
哈里斯没有办法再驱使虫皇卵提供出更庞大的力量，为了保证虫族卵是受控的，研究员们一直饿着它，让它处于一个虚弱的状态，以避免虫卵反扑，破坏哈里斯的精神领域。
虫皇卵如今只能提供足够两个人进入基地的精神力保护结界。
这样的任务自然而言就交到了哈里斯与黑清的手中。
融合人的基地在地下，一节节台阶深入到漆黑的洞口里，地下不见天日，阴冷的风从下方的洞口传来，擦着两人的脚踝而过，细细轻轻，如同几缕丝，这种丝让人联想到靠蛛丝捕猎的蜘蛛，不由感到一阵恶寒。
由虫巢改造而成的地下基地，洞口大开，散发出一股独属于虫巢的腥臭的气息。
两人肩并着肩，一同朝深黑的甬道下走去。
于是，他们便看见了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一个场面。
宽阔漆黑的虫巢里，一个巨大的，大得几乎像座山的粉色肉球滚滚蠕动着，它的身上布满鲜红脓泡，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地挨着，仿佛无数只眼睛。
一些脓泡正在生长，一些脓泡正在炸开，脓泡爆裂开来，便从里面流出一股股粘液，粘液散发着莹莹蓝光，无数虫子的断肢从肉球里生长出来，带着钢针似的黑色的毛。
肉球忽然发出噗叽一声，中央蠕动着裂开了一道肉口子。
一张浮肿惨白的人脸，从这道肉口子里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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