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异空荡的胸口刺痛了一瞬，表情却始终平静，他记得被女人抱在怀里唤醒的那一刻，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轻轻拍着他的背，对他说，宝宝，妈妈爱你。

被放置在橱柜一角，始终没人喜欢破旧的木头从此有了生命。

穆异曾试图让女人变回原来的模样，可是最后他的脑袋被女人砸碎。

身体被烧毁。

怪物就是怪物，只会本能地吞噬，当他知道无法从女人那里汲取情感时，迅速地转移了目标。

他又冷酷起来，“您要是还想回到疗养院去，就请继续发疯。”

怪物早就习惯女人的恶意，镇定自若，推着轮椅转身离去。

女人在祂身后轻蔑冷笑：“只要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需要你这种怪物做儿子！”

她不信，这个怪物离得开她这个母亲。

穆异操控轮椅的指尖颤了一下。

“我不会再来见您了。”

也不需要了……

……

回到已经空无一人的办公楼，穆异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后，有一间暗室，是他私人的休息场所。

暗室里陈列着几个漆黑的立柜。

冷清清的灯光打在穆异的脸上，清晰地照出，一条条细纹般的裂痕，一寸一寸从脖子里慢慢爬到了脸上。

一块块的白色坚硬得像石膏的碎片一样从龟裂的脸上掉落，露出里面空荡荡，黑漆漆的空腔，显得格外诡异。

绮丽的星眸失去了光彩，变成了石子一样的死物。

穆异蜷缩在地上，他的眼睛很干燥，却又像正在无声地落泪。

穆婉清讲得不对。

有人爱他的。

他还清楚记得，那个小孩惊喜地将他从橱柜中捡出来，温柔地将他抱进怀里。

对着他称赞，好可爱。

他找到了那个属于他的人类。

穆异无比地思念等在家中的那个人，想要马上见到他，抱着他。

可是现在的模样，让他不敢回家。

从女人那里得到的教训，让他知道，不能在人类面前展露身体的诡异。

没有人类会真心爱一只怪物的。

他必须更换一副新的身体。

……

穆异没回来，萧阮夜里却被那个怪东西缠得呼吸不过来，他睫毛抖动，眉间皱起一道竖痕，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再次碰面是一个星期后。

萧阮见到了穆异，清晨阳光下，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垂着眼睫，阳光洒在浓密的睫毛上，像金色的羽毛，慢慢煽动。

他眼前的男人好像又变得更加完美了。

穆异难得低声向他道歉。

萧阮抿了抿唇，带着几分失望，顿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先生那天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吗？”

穆异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藏着一丝不安，哑着声音，“确实有件事耽误了，你那天是不是等了很久……”

“对不起……”喉咙变得更加沙哑。

萧阮抄着手，看着低头认错的男人，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语带无奈：“先生工作忙我能理解，但您应该告诉我一声的。”

而不是让他像个傻子一样等整个晚上。

男人缓缓点点头。

“未免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是不是应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穆异猛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清亮的眼，温柔的笑意。

空荡的胸腔，咯答声猛烈回响。

穆异想同样对青年笑笑，奈何他只牵动了眉角，没笑出来。

萧阮掏出手机，凑过去，歪着头，挑眉，“加一下微信。”

穆异浑身一僵，刚扬起的眉角拉平，盯着地面，语气虚弱道：“我没有微信。”

萧阮拿手机弯腰的动作愣住了，撑在扶手上，一时失了分寸，靠近对方瞪圆了眼，不可置信道：“没有微信？那你平时怎么和朋友联系的。”

穆异被青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颊上，藏在手套的手指紧张地微蜷。

失神地说：“我没有朋友需要联系。”

现代还有人没有微信？萧阮露出吃惊的表情，呐呐：“那工作呢？也不需要？”

“电话和邮件就可以处理。”男人回答。

萧阮愣住了。

哦，他们这种阶级的人，当然不需要因为人情往来而去注册自己不用的东西，萧阮自己也是因为要接收学校里消息才开始使用的。

凝视对方的双眼，眼带俏皮，目光闪亮，轻轻地问：“先生要不要也注册一个？这样我们以后方便联系。”

穆异点了下头，拿出手机来回拨弄一会儿，眼神又暗了暗，有点尴尬，抬起手机，“那个微信，要怎么弄……”

萧阮微微一瞥，看着对方拿出一只十分老旧带着按键，市面上没有已经没有售卖，号称能够用来砸核桃的复古手机，神色一呆，“你这手机，还挺有情怀的哈……”

心里咕哝着，他这是嫁了个老古董？

明明也才三十岁，只比他大上五岁。

男人一生最有魅力的时候，轻易掌控着局势，沉稳又强大。

仿佛发现了男人小小又可爱的缺点，萧阮笑容和煦，粉白的唇瓣抿起一丝弧度，泄露出几分轻笑。

如山泉清鸣，震得坐着的人耳膜发烫。

穆异没有人类的物欲，他的世界很久以前就停滞了，手机还能正常使用，他也就从来没有想过去更换。

对青年而言，他是不是太老了。

现在他有一点担心，这样的他，会不会跟不上年轻人的节拍，怪异的他，会不会被萧阮嫌弃。

都是他用算计，强留对方在身边的。

一旦发现他的本来面目，青年会不会也像那个女人一样逃离他。

萧阮替穆异在网上购买了最新款的手机，最贵的价格，他一点也不心疼，反正花的钱都是男人的卡刷的。

手机很快就同城送到，萧阮教对方怎么使用，顺便互相加了微信和手机号码，萧阮替对方更换了新的头像，是萧阮自己手绘的卡通向日葵，跟他自己的橙色小太阳刚好是一对。

他将手机交给男人，对他说，这些设置你要是不喜欢，可以以后自己换掉。

穆异看到空荡荡的列表里躺着萧阮的账号，头像跟他的差不多，目光微怔，立刻克制回道：“谢谢，我很喜欢。”

手机上立刻弹出消息，穆异点开，是对方给他发了张图片，里面和萧阮有几分相似的可爱的卡通小人在跟他打招呼。

“这个叫做表情包，是不是很有趣？”萧阮靠过来，贴在男人的脸侧，用指尖点了点，“这里可以添加备注，这样就不会认错账号。”

柔软的唇瓣擦过冰凉的耳边，俩人皆是一僵，萧阮脸上一红，向后跳开。

“您先试着用，不会的地方再来问我——”

穆异思维停滞了片刻，心想他的软件里只有萧阮一个，才不会认错，却还是按照青年的指点，悄悄将对方的备注改成了，软软。

他碰过的，真的很软。

还想再碰一次。

……

躲回自己房间的萧阮，脸颊发烫，他从抽屉里，掏出那块古董怀表，将冰凉的金属壳子，贴在脸上降温。

“咯答咯答——”

怀表今天走得异常地快，一打开，指针正在飞速运转，还没到半分钟，就绕完一圈，比他的心跳还要快。

表盘上的碎钻闪闪发亮。

看得萧阮都担心指针随时要飞出来了，好在，过去没多久，转速又恢复了缓慢地爬行。

这坏掉的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去修好。

拿出去之前，他是不是要去征询一下穆异的意愿。

可是穆异把怀表送给了他，这表应当就是属于他的东西了吧，根本不必要征求前任主人的意见。

萧阮将怀表握在手中沉思，不知不觉睡着。

穆异正在浴室里冲凉水，冰冷的水从花洒喷出散落在男人的身体上。

浇灭他心中的灼热。

脱去了外衣，明显异于常人的身体展露出来。

冷白色，光洁的。

脖子以下，人类关节的地方被球形关节取代，俨然一尊巨大的一比一的人形。

如果是被谁收藏在橱柜中，看到它的人，一定为这尊人形的精美做工惊叹，凸起的血管，排布的肌肉，带着光泽的眼珠，会隔着玻璃注视着你。

它瞧上去就像一个真人。

可是一旦它真的像人一样活动起来，又难免不令人觉得害怕。

穆异赤着身从水里出来，水珠顺着沟渠滑落，身体马上干燥，一件件将衣服穿起来，将一粒粒扣子慢慢扣到最高处，掩盖住身体的怪异。

这是他决不能让萧阮看到的秘密。

整装的男人操控僵硬的步伐，如锈住的机器人，缓慢移动身体，来到一面占满整个墙壁的玻璃前。

相邻两间房连接的墙面，被一块巨大的镜面取代，穆异笔直站在玻璃前，从他这里的角度看，黑色是透明的，清晰显露出另一面的场景。

怪物视线直勾勾地落在距离他几步之遥，躺在床上安睡的青年身上。

睡着的青年，安详地闭着双眼，他的睫毛很长，鼻尖小巧，唇珠饱满，微微鼓起，隔着一扇玻璃，仿佛放在橱柜里展示的漂亮的东方人偶。

任谁瞧见了，都忍不住将他带回家，收藏起来。

穆异抬起手，用指尖隔着空气描摹着青年娇美的唇瓣，他的目光灼灼，流露出恨不得将人拆吃入腹的贪婪本性。

始终望着青年，目光丈量着人类的每一处，怪物像进入了宕机状态，一动不动，漆黑的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一直躺在匣子的木偶从里面钻出来，小小的身体轻易穿过了相邻的窗台，摸黑进入到另一间开着小夜灯的房里。

祂将人类的手臂摆好姿势，躺进了萧阮的怀里，小木偶刚好被整个圈住，人类的怀抱是那么的柔软，温暖。

萧阮原本熟睡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不枉他灌了好几杯浓咖啡，撑着没睡着，终于逮住了这只小东西。

他的视线落到怀中，禁不住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