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清灵县的县令王开济?”少年质问他。
王开济看安宁王退到少年身后隐隐做出一副保护的姿态, 再看这少年明显只有十八九岁,能让安宁王保护的十八九岁少年,身份已经呼之欲出,只有那位。
若是刚刚, 王开济知道自己的门房冒犯了安宁王, 虽看上去有几分惶恐,但多是演的, 这安宁王若是论王室宗亲, 食邑也就罢了也没几分实权, 若是论官职镇国大将军,再顶尖也是武官里的头头, 算不上他的上峰,管不到他们文官头上。得闲到了他们清灵县,门房不小心冒犯了他, 他处置了门房赔个罪也就罢了,再计较就是得理不饶人了,那御史大夫的嘴可不是饶人的。
可若这少年真是那一位, 那可真是上峰的上峰, 上峰到头了。
贺疏舟看着这大胖子,从刚刚刻意的一摔,抱头请罪,到发现陆兰锖刻意站在他身后时, 眼珠子一转, 怕是猜到了什么, 脸上也没有表演痕迹了, 面色苍白,满头大汗, 战战兢兢地看着他,颇为好笑。
“参见皇……”王开济又想起少年穿着寻常衣物,想必不想暴露身份,“参见大人。大人远道而来,真是清灵县百姓之福。”
贺疏舟左右踱了两步,收起手中的扇子。
“倒是个有脑子的人,可我就想不通了。”
“我一路走来,这清灵县的百姓个个面黄肌瘦,为何你王开济吃得肥头大耳,这清灵县连城门都破破烂烂,这县城的更是千疮百孔,可一到了你这县令府,恢宏气派,富丽堂皇,连京城里官员府邸也不能比,王开济,你是个聪明人,你说这是为何呢?”
王开济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以头抢地讨饶道:“大人,这县令府是前任县令留下来的,就算是超制了,下官也只能勉强住下。”
贺疏舟气笑了:“你是说这还是委屈你了,不得不住的。”
“你看看你的几房美妾,再看看自己的满肚肥肠,你说这话不违心吗?”
王开济听见那位的质问,知道今天脑袋怕是保不住了,悄悄往后退,对后边的家丁打了个手势。
陆兰锖迅速上前,护在了贺疏舟的身前。
贺疏舟倒没有慌张,反而笑问道:“王开济,你是想丢你一个人的脑袋,还是想数一数你九族一共有多少个脑袋?”
王开济听见此话,迅速冷静下来,皇上只要他一个人的脑袋,再说了,皇上微服出访,怎么可能只带了安宁王一人,怕是隐藏的暗卫不知多少,摆了个手势让手下人退下去,俯首认罪,才发现手下人自始至终就没动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手下人:王大人,混口饭吃而已嘛,要不要玩这么大,我们也有九族的啦。
县令府,贺疏舟坐在主位之上,之前还是这个宅邸主人的王开济被困着捂住嘴跪在他之下,旁边还有几个暗卫将他控制住。
贺疏舟翻了翻手中的账本,“清灵县一年交上去的税款都只有一万两银子,你当一个小小知县十年就贪了五万两银子,怎么?这交上去的银子还只是你吃剩下的?”
被捂住嘴的王开济想说点什么,却只发出了一些呜咽声,这声音贺疏舟也觉得厌烦,旁边暗卫给了王开济一板子,这王开济才安分下来。
贺疏舟慢慢地翻着账本,不仅仅是为了知道王开济贪了多少银子,也是为了知道这清灵县有多少良田?多少山地?多少人口?这王开济既然敢贪那么多,这交上去给六部的东西自然是假的,还不如这贪腐账本真实。
这清灵县果然如贺疏舟所料,少良田多山地,这王开济为了多贪银子,这没有开垦过的山地也被记成薄田强征粮税,也难怪这清灵县的百姓个个面黄肌瘦,没有人气了,遇到这等狗官,连活下去都难。不过看这薄田数量,就能大致估计出可开垦的山地数量,这山地数量也符合贺疏舟的期望,贺疏舟连连点头。
突然,贺疏舟发现了清灵县绍靖镇底下的一个村树庐村,这粮食的产量竟是别的村的十五成。
贺疏舟摆了摆手让暗卫松开了王开济的嘴。
“饶命啊,草民都招,求您饶了草民一命。”
贺疏舟不耐烦道:“别吵,你清灵县就没有一个干正事的人?”
王开济为了减罪,连忙说:“清灵县县丞,还算是敬业。”
“叫上来。”
清灵县县丞袁哲刚刚听说县令被抓了,他就被几个武功高强的人控制住了,看这些人神出鬼没的,能用上这种暗卫的,当今世上,就只有那一位了,没想到他矜矜业业一辈子,也要被这肥头大耳,一事无成的县令连累,怕是要丢了性命。
这几个侍卫将他押进县令府主厅,跪在一个少年面前,十七八岁的少年,又有暗卫,身份不出他所料。
这少年语气温和,“这是做什么?态度好一点嘛,我是叫你们把县丞请上来,又没叫你们押他上来,起来吧。”
暗卫们:好好好,我们背宽,陛下您想做好人,就让我们当恶人。
袁哲听到请一字,就知今日不是来问罪的。
“谢大人。”轻轻站起。
贺疏舟拿起账本,“袁县丞,你可知道这账本上所写的绍靖镇树庐村。”
袁哲一听便知是何意思:“回大人,这账本上所写的绍靖镇树庐村粮食产量,比起几个邻村高了五成。”
贺疏舟期待道:“是真的吗?”
看着少年天子期待的眼神,袁哲内心澎湃:“回大人,是真的。”
“这树庐村的村长谭乐生善种地,又有一种特殊的肥田之法,使这树庐村的粮食提高了五成。”
【哦?农业型人才,朕要亲自去看看。】
陆兰锖:又有新去处了。
“既然有增产之法,为何不推广,这清灵县的百姓也不至于如此困苦了。”贺疏舟疑惑道。
袁哲迟疑道:“这……”余光看着地上捆着的前县令王开济。
贺疏舟注意到他的目光,顺脚踢了一脚王开济。
“原来如此,在一事无成的上峰面前,太过有才干也是一种错。”
王开济:“呜呜呜。”又挨了一脚,安分了。
贺疏舟没有接着跟袁哲寒暄:“想必你也猜到了我的身份,你暂时接任清灵县县令,过几天,若是吏部考核合格,你就正式担任清灵县县令。若是你与这王开济也是一丘之貉,那就趁现在认罪,我还是减减你的罪责,饶你一命。”
袁哲自认为经得起考核,听见此话,知道自己撞了大运升官了,连连谢恩。
贺疏舟和陆兰锖骑着来时的马,去往绍靖镇树庐村。
因为路不算远,两人缓缓骑着。
“朕读史书之时,太祖皇帝初建国时,要求这每个县的县令每年必须回京述职,这偏远地方的县令一来一回也要半年,这些县令啊,上半年在衙门,下半年在路上。许多还因为常年奔波,英年早逝。”
“朕还想,这太祖皇帝啊,不是异想天开吗?果然几年以后这回京述职就改为三年一次,到近年就改为十年一次。”
陆兰锖:怕是太祖皇帝跟您一比,都觉得自己太过保守了。
“不过啊,经过今日一事,朕发现太祖皇帝虽然异想天开,但这心是好的啊,只是条件不允许,你瞧瞧今日见的这位县令,这大巍上千个县令中不知有多少?”
陆兰锖:“太祖皇帝痛恨贪官污吏,可这贪官污吏是除不完的,宏宇十年,当今举人不过两千名,进士两百人,太祖皇帝就下罪了贪官污吏六千三百民,别说进士了,举人都不够用了。”
“宏宇十一年,这低阶官员不够用,太祖皇帝又不得不再次启用获罪较轻的官员。造成一番奇景,这官员前晚在牢里坐牢,今晨就戴着镣铐坐在公堂之上处理公务,下午又接着回牢里坐牢。不知他的吏员看着戴着镣铐的上峰作何想?”
贺疏舟听见此话,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角又有点湿润,不知是笑哭了,还是别的。
看着静静看着他的陆兰锖,不想让他看到他湿润的眼眶,转过头调笑道:“桑玉啊,朕说太祖皇帝无人敢怪罪,你怎么也敢调笑太祖皇帝,胆子也太大了吧,不要命了?”
若是一般皇上这样说,臣下怕是要吓死了,可陛下不是一般的皇上,何况,他前面还称了他的字,他自然也听出了陛下的调笑之意。
陆兰锖佯装生气,挥起缰绳加快马步,往前而去。
贺疏舟看陆兰锖径直而去,也加快马步追了上去。
“桑玉,朕开个玩笑嘛,你生气了吗?”
却没有看到在前的陆兰锖翘起的嘴角。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到达绍靖镇树庐村,这树庐村多山地,少耕地,不过远远望去,许多山地也种上了粮食。
路边的老丈看着骑马而来的二人,看马匹和衣着就知道不是常人,连忙行礼。
贺疏舟下马,好声好气道:“老丈,这可是树庐村?村长可是谭乐生?”
老丈连忙回答:“正是。”
“我听说村长谭乐生善耕作,还会一肥田之法,使粮食产量提高了五成,可是真的?”
老丈听见此话,也挺起腰板,“自然是真的,多亏了村长谭乐生,我们才吃得饱饭,不必像外村一样忍饥挨饿了。”
贺疏舟仔细看了看老丈:“难怪老丈精神矍铄。”
老丈听见此话笑得更灿烂了:“也有不少外村人来向村长谭乐生学习肥田之法,村长都一一教了,你们也是来向村长学习肥田的法子的?”
贺疏舟笑道:“正是,正是。”
老丈接着说:“你们一看就是地主少爷,地主少爷也亲自来学肥田的方子,你家的田地会越来越多的。”
陆兰锖:非要说的话,他确实是最大的地主。
贺疏舟哈哈大笑:“我的田地已经够多了,就是底下的人都吃不饱饭,特来向村长讨教。”
老丈挠了挠头:“这地主还在乎底下人吃得饱饭吗?以后要是我不幸成了佃户,就去向你讨生活,你一看就是好地主。”
贺疏舟正了辞色:“有了肥田之法,以后怎么还会有人卖地呢?老丈啊,这以后的地主会越来越少的。”
老丈看着朝着他所指方向而去的二人,摸不着头脑:“真是奇了怪了,还有嫌自己的地多了的地主。”
贺疏舟远远看到一人戴着草帽,赶着牛在犁地。
贺疏舟旁边抱着孩子的女人扯着嗓子大喊:“谭乐生,又有人找你。”
这人抬起头来,贺疏舟才发现此人不过三十来岁,皮肤黝黑,身材精瘦,一看就是常年劳作之人。
这人扔掉草帽,缓缓过来,才看清面前二人穿着不一般,用脖子上的汗巾仔细擦了擦头上的汗,又擦了擦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
才有几分讨笑道:“贵人找小人何事?”
贺疏舟看出了来人的不自在:“你就是树庐村村长谭乐生。”
谭乐生:“正是。”
贺疏舟:“难怪我看你刚刚劳作之时十分娴熟,原来你就是使整个村子增产了五成的谭乐生。”
谭乐生听见此话,也没有了刚刚的不自在。
“贵人,小人的确会肥田之法,贵人若想知道,小人一定知无不尽。”
贺疏舟也笑道:“那你就给我讲讲。”
谭乐生讲了几种不同的肥田之法,有适合山地的,有适合良田的,也有适合薄田的,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谭乐生没有了刚刚的不自信,反而头头是道。
贺疏舟又问了几个种田的问题,听出了面前之人不会种田,但也不计较,把贺疏舟所问的或异想天开或一塌糊涂的问题都一一解答了,虽然贺疏舟听不太明白,但也知道了这谭乐生确实善耕种,而且性格也不错。
接着问道:“听谭村长所言,也是读过书的?”
谭乐生不太好意思道:“也不算读过书,只是上过两年私塾,略识得几个字,就是因为此,才成为树庐村的村长。”
贺疏舟此刻看向谭乐生的眼神充满欣赏。
【朕这一趟出游,是捡了什么大人才啊,会种地,能提高田地一半产量,这是农业型高端人才啊。】
陆兰锖:……
【都有这么大的特长了,竟然还识字,未来的农业部有你一个位置,朕看好你哦。】
【有专长的人才就是最好的,再多朕也不嫌多。】
陆兰锖:前几天陛下你还说最喜欢六边形人才,是爱死爱死阿尔,越多越好,真是朝三暮四,见异思迁啊。
看着陛下看向谭乐生热烈的眼神,陆兰锖觉得格外不爽,却又做不了什么。本以为这趟出行是他与陛下独行,没有那些同样可听见陛下心声的大臣们争宠,一定能成为陛下最亲近的宠臣。
谁知不知道又从哪里杀出来一个拦路虎,这陛下怎么回事?怎么看账本都能看出一个未来宠臣。
贺疏舟丝毫不知,他身边看似面无表情的安宁王,心中正在默默流泪。
谭乐生见天色已晚,顺势说道:“如今天色已晚,两位贵人不如在寒舍留宿一宿。”
贺疏舟自从穿越过来,还没吃过农家饭,自然连声应和:“也好。”
贺疏舟与陆兰锖坐于堂屋,而谭乐生却在厨房忙碌,他的夫人抱着孩子与二人面面相觑。
【在家里还做饭,真是个好男人啊。】
陆兰锖:幸好连夫人孩子都有了,等等,为什么要说幸好?
谭乐生的夫人也不太自在,眼看气氛越来越沉默,贺疏舟从拿出一个带小铃铛的玉佩,轻轻摇一摇,谭乐生夫人抱着的孩子就伸手来抓,贺疏舟借势就将孩子抱到自己怀中,继续摇着小铃铛逗着孩子,孩子看着漂亮的小牌子发出好听的声音,也被逗得咯咯大笑。
贺疏舟看着笑着的孩子,也笑声不断,谭乐生夫人看着咯咯大笑的孩子,也放松下来,氛围终于变得轻松下来。
陆兰锖看着正沉迷于逗孩子的小陛下,也不得不感叹,无论是上次戏剧大赛,还是这次抱着孩子,看得出来,陛下真的很喜欢孩子。
他为何看着这般场面,心中想到未来被无数亲生孩子的围着开怀的陛下,此时的陆兰锖还不知道,想到这般场面,他的心为何隐隐作痛。
陆兰锖多年军旅,自然什么都吞得下,但他看着桌上比宫里御厨所做御膳简陋数倍的饭菜,担心陛下吃不下。
而夫妻二人也有点拘束,这只顾得留相谈甚欢的贵人留宿了,却没想到贵人吃不吃得惯,住不住得惯。
而贺疏舟却没有注意到几人精彩纷呈的面色,径直拿起碗筷,夹了一口烧鱼,味道鲜美,又夹了一口青菜,清香甘甜。就着吃了好几口饭。
“不错,好吃,谭村长,你不仅精通耕作,这厨艺也是一绝啊,这世间怎么有你这等人才。”
谭乐生听见此话,黝黑的脸上也有一朵红云,旁边的夫人看着被夸得面红耳赤的夫君,也忍俊不禁。
“贵人客气了。不过是农家小菜,贵人能入口便好。”谭乐生道。
“你这等大才肯定不会拘束于这一个小小的树庐村,你等着好消息吧。”
谭乐生大惊,虽然知道这二人是贵人,却不知这贵人为何来此,不太可能是真的请教这肥田之法,这少年又不懂种田,若他真的想让自己的土地增产,派一个善耕种的人来学习才更妥当,夫妻俩对视一看,这竟然是贵人,这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疯狂跳动起来。
贺疏舟看着又拘束起来的夫妻二人,知道这话说早了,不过也无所谓,他们早晚会知道这个好消息的,早一点知道早高兴一些时候。
“别愣着了,吃菜吃菜。谭村长这手艺可不能浪费了。”也不知他们之中,到底谁是客人,谁是主人了。
夫妻二人这才敢接着用饭。
酒足饭饱之后,贺疏舟向陆兰锖使了个眼色,说实话,他已经理解陛下大部分的眼色的,但这回是真的不懂。
【这做饭的人要洗碗的话,也太不人道了吧。谭夫人又要带孩子。】
【怎么一点眼色也看不懂,陆兰锖你懂事一点,快点去洗碗。】
陆兰锖捂额:陛下,你们仙界,客人是要洗碗的吗?
【朕要是去洗碗的话,传出去,他们会有生命危险的。】
【陆兰锖,你快懂事一点。】
陆兰锖突然站起来,吓了夫妻二人一跳,又看这人面无表情,难道是生气了,夫妻二人心中惶惶。
夫妻二人看这高大男人突然开始收拾碗筷,十分惶恐,“贵人,这是我们主人的事,快放下。”
“没事,他就是喜欢洗碗,不让他洗碗,比杀了他还难受。”
不让他洗碗比杀了他还难受的安宁王收拾碗筷竟然还十分熟练,夫妻二人这才信了,虽然心中惶恐不安,但也不敢轻易打扰这位贵人的特殊癖好。
贺疏舟倚靠在门边,看着厨房里专心洗碗的陆兰锖。
【想不到啊,堂堂安宁王,竟然真的会洗碗,还挺熟练,难道是在边疆练出来的。】
【不过,耳朵怎么红了,被人看着洗碗不好意思吗?】
【哈哈哈哈哈。】
陆兰锖:陛下,既然你知道如此?为何还在这里看着我。
【会洗碗的男人就是帅。】
厨房突然传出一声瓷器落地碎掉的声音,陆兰锖的耳朵如血般红润,外面的夫妻二人听到盘子碎掉的声音,也顾不得心疼了,只期望这次洗碗能让这有怪癖的贵人满意。
刚刚还倚靠在门边的贺疏舟此时已经离开了,陆兰锖还能听到他越来越远的心声。
【堂堂安宁王被人看着洗碗,会害羞哦。】
【哈哈哈哈哈。】
陆兰锖洗完碗后,慢慢靠近陛下。
“两位贵人,寒舍房间少,如今只有一间空房,两位贵人睡一间房不介意吧?”谭乐生小心翼翼道。
听见此话的陆兰锖感觉头血上涌,谭乐生的声音离他好像越来越远。
他的心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与陛下睡一间房,一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