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现场痕迹,宋哲和段清在十二月九号晚应当已经在野外发生了性关系,那么之前推断的宋哲强迫段清的假设就不再站得住脚。
精斑的发现使得当晚的具体经过更加扑朔迷离,刑侦队做出了多种假设,无论哪一种都不能合理地解释宋哲惊慌脱逃的原因。
车衡和赵黎根据监控录像尽力还原了宋哲和段清离开树林的路线,没有任何收获。
案件至此陷入僵局。
大量的排查工作使得刑侦队的人筋疲力尽,晚上的办公室睡倒了一批又一批的人。间或有人醒来,处理一会儿资料后又沉沉睡去,调整好精神后重新投入紧张的案件调查中。
凌晨一点,十二月三十号,还有一天就跨年了。
赵黎从浅睡眠中惊醒,手里还虚虚地捏着江竹案的文档。他胡噜了一把脸,点了根烟,从椅背上扯起外套披在肩上,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办公室。
一根烟吸进肺里,赵黎精神了许多。案件的各种线索在脑海中进行着连线,逐渐组成一个不完整的框架图。赵黎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安和路。他抬头看了一眼摄像头,走进了林子里。
快到十五了,天上的月亮很大,林中并不昏暗,笼罩着一层月光。在夜里来到这里感觉大不相同,赵黎尽量模拟着宋哲当时的情景,又来到之前车衡发现精斑的位置。
几处草痕有压折的痕迹,赵黎在这里坐下,向四周看去。
这里距离安平湖不过一百多米,可以看见粼粼的月光投影在湖面上,随着水波荡漾,十分好看。如果情侣幽会,这还真的是一个好地方。只是在夜晚的水面上笼罩着一层雾气,在这样的情境下,显得略有些诡异。
宋哲那样惊慌地逃走,他是看到了什么让他感到害怕的景象了呢?尸检报告的结果出现在赵黎的脑海里,该是怎样的惊慌,才能让一个人被活活吓死?
赵黎不知不觉地盯着远方的湖面发起呆来。
水雾缭绕,赵黎站起身,直挺挺地朝湖边走去。他的目光茫然没有焦点,步伐却一点没有减慢,走到湖边时,竟然直接迈了下去。冰凉的湖水淹没赵黎的膝盖,刺骨的寒冷让他清醒过来,发觉自己竟然站在湖水里,赵黎大惊,正欲转身上岸,水面似乎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吸力,赵黎一个没站稳,就向湖面栽过去。
一瞬间的惊慌后赵黎立刻屏住呼吸,还没落入水面,一股大力从后面传来,江酒臣一把提拎住赵黎的脖领子就把人甩上岸,双手结印一掌朝湖面拍了下去。
胶着的力道与其对抗,江酒臣空中转体七百二,姿态利落如同国家级跳水运动员,干净利落地落回岸边。
“是你。”赵黎坐在岸边,看了一眼水面,“怎么回事?”
“我救了你小命呗。”江酒臣说,“你没事往这边溜达什么?不要给组织找麻烦。”
“你看我像没事的人吗。”赵黎站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走到湖边来的……段清跳河,难道也是这样?
一转眼江酒臣已经坐到了湖边,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出来吧美女,不要互相找麻烦,行个方便嘛。”
这还真又跟他有关系,到底是谁给组织找麻烦?赵黎越看他是越不顺眼,走过去问,:“你在跟谁说话?”
“布阵很累的美女,冤有头债有主,我看你仇也报的差不多了,死去万事空,这不是还有人民警察吗,不要执迷不悟。”
“你是说宋哲?”赵黎问。
这个名字一出口,湖水瞬间汹涌起来,赵黎退后一步,江酒臣“啧”了一声。
一个隐约的猜测在赵黎心里成了形,江酒臣站起身来,按住赵黎的肩膀,说:“另一个小姑娘可能也是。”
赵黎心头一沉,给常湘打了个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赵黎吩咐:“调出段清投河的监控录像,放慢一帧一帧看,放大她的表情。”
常湘不知道赵黎又发现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去调录像了。
江酒臣拍了拍赵黎的肩膀,说:“人民的公仆要互帮互助。”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符纸,“异常脑电波发出者聚集地驻江城办事处的办案人员需要你帮助捉拿凶手,are you OK?”
自上次婴灵事件,赵黎的世界观就已经碎成了渣渣,此时毫无违和感地接过了这一堆符纸,直截了当地说:“你直接说阴司不行吗?”
“你怎么这么不符合核心价值观?”江酒臣歪头看了他一眼,问,“八卦会不会,照着八卦贴。”
赵黎:“你说呢?”
江酒臣好脾气地画出了方位,说:“我看你对其他人脾气都很好,怎么一见我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赵黎皱眉,江酒臣抽出腰后的横刀,走向湖边。
“你要肉搏还贴符干什么?”赵黎问。
“她不出来,我能下水捞她吗?”江酒臣凹了两个造型,示意赵黎动作快点。
贴到第二张符的时候赵黎还很心无旁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第三张符刚要拍在树干上,赵黎的心理状态彻底崩掉,满脑子都是问号。
我是谁?我在哪?我出来办案的吧?我一个刑侦队长在这里贴符???
心态这玩意儿,崩习惯了就好了。江酒臣远远地给了赵黎一个安慰性的飞眼,回过脸时表情已是一派正经。他抽出横刀,双手握住刀柄,刀尖指着地面,开口道:“奉阴司之命,捕三界游魂,禀凶作恶者,刑罚不脱,不可转生,逆者,斩!”
这一个“斩”字足有千钧之重,竟然震得赵黎耳边一阵轰鸣。与此同时,八卦方位的符纸金光大作,以江酒臣为阵眼,一个阵法俨然已结成。水面如同沸腾般涌动不止,赵黎胸口一痛,一道黑气从水面上弥散开来,江酒臣飞身上前,金光大盛。赵黎遮住眼睛,耳边响起一声凄厉的哭声,再度睁开时,一切都已归于平静。
江酒臣飘然落地,手心里攥着一个血色流窜的玉珠,笑眯眯地看向赵黎。
多么欠揍的一张脸。赵黎想着,走了过去,江酒臣把珠子给他看,血色在里面疯狂地流窜,不肯停息。
江酒臣微微叹了一口气,说:“她意难平。”
“为什么?”赵黎问,“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作恶,为什么要害宋哲?”
江酒臣摇摇头,说:“这要看你了。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亦不会知道。”
他说着收了珠子,又朝赵黎勾了勾嘴角,说:“我的任务完成了,你接着加油。”
江酒臣说完,双手插兜,悠闲地转身欲走。赵黎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问:“她是江竹,对吗?”
江酒臣回过身来,饶有趣味地看向赵黎,说:“我真的不知道。”
然而赵黎并没有松开手,反倒是掏出手铐,咔哒一声拷在了江酒臣的手腕上。
“你还来?”江酒臣扬起眉毛。这说翻脸就翻脸的脾性真是一点没变。
赵黎面不改色地把手铐的另一头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扯了扯,看向江酒臣:“好了,老实交代吧。”
“交代什么?”
“少装傻。”赵黎在江酒臣身上摸了摸,从他的兜里掏出一沓零钱,对着江酒臣懵逼的表情问,“你今天晚上是跟着我来的,是吗?”
江酒臣摇了摇头。
赵黎从里面抽出一百块钱,展示给江酒臣看了看,揣进了自己兜里。
“哎!”江酒臣伸手拦,没能拦住。
赵黎:“你一直跟着我们的断案进度,是不是?”
江酒臣摇了摇头。
赵黎抽出了张五十块钱,揣进了自己兜里。
“赵队,你再这样暴力执法我真的告你了。”江酒臣毫无任何信服力地说。
赵黎吊儿郎当地站着,平素正经居多的人此时居然有点痞气,他朝江酒臣扬了扬下巴,示意他随便,又抽出了十块钱揣进了自己兜里。
江酒臣:“……”
赵黎正要说话,江酒臣一把把剩下的二十三块钱抢了过来,说:“你赢了大哥,你知道我们这种地下小公务员的工资有多可怜吗?”
赵黎早就发现不对,怎么这么赶巧,江酒臣每次抓这些东西都能跟他碰到,分明这个人就是跟着他一起来的。他不知道江酒臣“办案”的程序,不过截至目前来看,这个人分明是在乘他们刑侦队的方便车。
“十二月九号晚上,江城出现了一道强大的怨气,是游魂化为厉鬼的象征。”既然被发现,江酒臣不再遮掩,“怨气很快消失,找不到源头。”
“那个姑娘的死很蹊跷,我怀疑是有东西作祟,但是找不到踪迹。”
“那你为什么没有去那片水域去捉鬼?”赵黎问。
“异常脑电波发出者。”江酒臣纠正他,“每一片水域里都有亡魂,阵法不是可以乱布的。”
见赵黎又露出疑问的表情,江酒臣解释道:“死在某种特定区域下的人,灵魂无法往生。”
“比如水域,比如沙漠。”
说到沙漠时,江酒臣的眸光一暗,但很快恢复正常,他转向赵黎:“你们民间传说的捉替死鬼,不是空穴来风。我之前以为那个小姑娘是被那个水域里的鬼抓了替死鬼,这种事是灰色地带,不好深究,线索断掉了。”
“然后你就一直跟着我们,找到了安平湖。”赵黎接道,“但是这里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你就只好分神看着这里,直到今天跟着我过来,引出那女鬼现身,你才下手。”
赵黎的表情没有改变,抓着手铐的链子拧了一圈:“你还是人吗?”
江酒臣哪里料到赵黎突然发难,疼得表情管理失控了一瞬,又笑眯眯地夸赞赵黎:“不愧是赵队。”
“不愧是赵队。”赵黎重复道,抓着锁扣拧了一大圈。
“哎!”江酒臣表情一动,利索地顺着手铐的方向翻了个身,说,“你能不能讲点理,交代完了,能放行了吗?”
“警车的顺风车你也敢搭。”赵黎说,“放你可以,两个选择,一,签个卖身契,以后给刑侦队做外援,二……”赵黎晃了晃手铐,“我就这么把你牵回去,宋哲案破之前,咱们好好合作,你看着办。”
一向只有江酒臣算计别人的,被人算计还是头一回。他哭笑不得地看着赵黎,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两个人都是一激灵。
这就很尴尬,赵黎掏出手机,奇怪地看着江酒臣,说:“你不是抓……”
“这是人之常情。”江酒臣打断他,“接你的电话。”
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赵黎脸色一变,挂了电话,大踏步朝路边走去。
来电人是林不复,有重大发现,他们在宋哲的云盘里发现了一段录像,时间是三年前——正是江竹失踪的那天晚上。
“那个,哥们?赵队?”江酒臣一路小跑地跟着赵黎,“咱们先把手铐解开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