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三个小时,消防警察才熄灭了这场大火,要不是他们到的及时,东风一起,很可能引起一场山火。这里是早就废弃了不知道多久的仓库,很少有人会从这里经过,老练的火警根据痕迹和火势,很容易就判断出这场大火是人为的,正百思不得其解,却在火场里找到了几具烧焦了的尸体。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县局的人比火警赶到的晚,到场的时候大火已经熄灭了,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他们刚协助市局抓捕嫌疑人,见此情景,立刻产生了推断,毫不迟疑地把案子报了上去,同时派人在附近搜索。
此事干系重大,县局的人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在附近走访,把重点放在了从牡丹小区到这里的无探头道路上,有几个人说,曾看到过一辆很破旧的蓝色QQ经过,他们立刻在附近搜索,在山林里找到了被丢弃的车辆。
市局拿到资料后立刻跟进,现场被县局圈了起来,赵黎和车衡刚把姜亮押回市局,马不停蹄地过来跑现场,三具焦尸在残垣中横陈,铁链乌黑,还能看出生前挣扎的痕迹,见到这惨状的一刹,赵黎瞳孔一缩,向后踉跄了一步,全靠车衡的支撑才没有倒下去。
车衡环住他的肩膀,发现赵黎的脸色竟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的颜色都褪了下去,他紧紧地抿着嘴唇,直勾勾地看着尸体的方向。
不可能是因为尸体就这么大的反应。车衡凝眉,遮住了赵黎的眼睛,说:“别看,到底怎么了?”
赵黎抓住他的手腕,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尖冰凉,他离开车衡的保护圈,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现场的方向,慢慢地坐了下来。
不过由站到坐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好似花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似的。车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陪了他好半天。现场人来人往,法医将尸体编号装袋。赵黎就这么盯着,没有一句言语。
最后一个孩子的尸体被抬上车,赵黎开口,声音嘶哑艰涩,说:“打拐那天晚上,我给关局打了个电话。”
车衡默不作声地听着。
“我以为他不会同意,没想到他会那么爽快,我要挂电话的时候,他叫住了我。”赵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下去,“他说,‘赵怀明,只要有光在,就有阴影在,你明白吗?警方要的交代跟家长想要的交代,其实从来没有在一个立场上,你决定要做,你就记得这句话,你要站在你的立场,给他们一个交代。对于他们来说,只要孩子活着,哪怕杳无音信,也是他们撑下去的指望,你明白吗?’”
赵黎抬头看向车衡,一双明亮的眼睛盈着一层薄薄的泪,在这夜里几乎呈现反光的效果,赵黎艰难地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我说我明白。”
车衡心口狠狠地窒闷了一下:“怀明……”
赵黎又笑了,朝车衡伸出手,借力站了起来,点了一根烟,他嘴角似是向上扬着,可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口中道:“回去吧,我现在还不能倒呢。”
江酒臣在市局没有离开,刑侦队忙得像一锅粥,没有人顾得上他。偌大的市局里只有他一个闲人,坐在赵黎的办公椅上,两条腿搭在桌子上,哼哼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小调来回晃悠,看起来悠闲得不得了,眼中却空无一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摸不到边际的陈年旧事。
赵黎走进办公室,他才好像回了魂,笑了一下说:“哟,这怎么一脸肾虚呢。”
赵黎这时哪里有闲心搭理他,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说:“今天等我。”说完这句,安排好刑侦队的工作,去找关敬峰汇报了。
姜亮这个人,性格非常懦弱,基本上没给警方带来什么审讯的难题。那个婴儿是由他出面买的,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只能争取坦白从宽。而人总是不会忘了为自己开脱,如今刘乃超在逃,他大可以把什么事情都推到刘乃超身上,说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被指使的从犯。
暗网的破解方法被姜亮供了出来,警方立刻登入,刚刚登陆进去就收到了一个更新提醒,一个映着火光的视频弹了出来,因为登陆的是姜亮的账号,这些东西不需要付费都可以播放。警察手一抖,一不小心点了播放键,差一点从椅子上翻下来。
旁边的同事们都被吓了一跳,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十几秒的视频,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播放完了。所有人愣怔在原地,片刻后,后面不知谁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哭声。
坐在电脑前的警察愣了愣,转头冲进卫生间,吐了。
视频静止在最后一秒,下面显出一些数据,是购买人数。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哑着嗓子问:“要跟赵队汇报吗?”
车衡抓住他,摇了摇头,说:“别给他看。一会儿我来说。”
“这些东西给网监那边处理,先把网站屏蔽了,再试一下能不能追踪IP。”车衡叉掉了网页,看了众人一眼,又说了一句,“你们别跟他提这个视频的事。”
一个小组轮流审问姜亮,好几份口供先后传了出来。其中姜亮提到的所有有关刘乃超的都作为重点,先后派出了几组刑警去与刘乃超可能有关的地方去追踪。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天很快大亮,一无所获。
几个孩子的DNA检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都在失踪儿童档案中有记录,这些孩子几经转手,最后走进了地狱的大门。
江酒臣一觉睡醒的时候,刑侦队里已经安静了下来。天光渐亮,负责审讯的下了班,出外勤的走了一大批,他睁开眼睛,正看见赵黎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面抽着烟,烟灰缸里一堆烟蒂。
江酒臣慢步走过来,说:“放我鸽子了,赵队,四舍五入一下,我这等了你两天。”
沉默片刻,赵黎才开口。
“我有一种预感。”他说,“刘乃超这人抓不回来了。”
江酒臣看着他。
“车子被弃在了山林里,他不可能走着离开,一定有人接应,姜亮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刘乃超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的合伙人。”赵黎平淡地说,“如果姜亮没有说谎的话,刘乃超把自己藏得太深了。他这个人无亲无故,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给我们追溯,姜亮的供述里,在他跟刘乃超合作之前,刘乃超做的这件事就已经有了小型的规模,只不过没有技术手段支持。他一个人,无亲无故,怎么做到的?”
“你叫我等你,是想问我能不能找到刘乃超,对吗?”江酒臣笑了,“找不到。”
赵黎看向他,江酒臣说:“刘乃超什么都没留下,法术不是万能的。”
赵黎没再说话,江酒臣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伸手掐灭了赵黎手中的烟,说:“你们的破案率不是百分百,别把自己当大英雄。况且现在没到最后关头,把你的愁留到那时候再发。”
这人不知怎么就可靠了起来,在赵黎后脑上呼噜一把,说:“吃饭去,想太多死得早。”
难得赵黎没打人,顺着江酒臣站了起来,那人双手揣着兜,吊儿郎当的,赵黎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江酒臣走了几步,才开口,问:“在你眼里我是谁?”
江酒臣的背影瞬间僵硬了。
就这样静了一会儿,江酒臣转过身来,若无其事地弯了弯眼睛:“赵大直男,今天开外挂了?”
赵黎没回答,江酒臣转回身去,轻飘飘地说:“以前也没见你对我这么好奇,你想知道,或许有一天会告诉你。”
紧锣密鼓的后续调查工作尚在进行,春光初现的五月份,就这样过去了。
赵黎的预感出奇地准,刘乃超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消失不见了。
通过追踪IP,只找到了一小部分人,都是喽啰。暗网内部的视频,成了技术人员连年累月的噩梦,而它们的买主大多谨小慎微,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刘乃超的通缉令还登在内网的主要版面,他的去向恐怕会成为未果的谜。案子已在收尾阶段,就要这样结了。
六一儿童节,这一天,是蔡芬一审开庭的日子。
蔡芬及其团伙,曾转手四十三名婴儿,儿童不可计数。并导致其中一名婴儿及一名儿童死亡,后果严重,情节恶劣,主犯蔡芬判处死刑。
这是目前,为此案忙碌了一月有余的刑警们,最大的慰藉。这一天的审判,也算是给那些冤死的孩子们,一个来迟了的交代。
地铁站里,换上了公安宣传部的贴画,提醒家长注意孩子的安全,提醒孩子提高警惕性,有几幅画的立意是车衡亲自做的,小漫画的形式,告诉孩子们,即便是亲密的熟人,也不要轻易相信。在性教育如此缺乏的如今,这是他们仅能做到的事情了。
火烧案的事情成为了所有处理这起案子的刑警们解不开的心结。那日赵黎怀着满心的愧疚去跟关敬峰汇报,本以为会被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可关敬峰却什么都没说,只捏了捏赵黎的肩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收尾阶段,关敬峰给赵黎批了一个星期的休假,其余成员的串休也都在安排。从新年伊始到现在,刑侦队几乎是连轴转了几个月,所有人的弦都紧紧绷着,这样的工作密度,哪怕是机器也受不了,何况是人。
刘乃超这个人,至今了无音讯。
一辆豪车停在临河区第四精神病医院的门口,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医生打扮的人从车上走下来,慢步走进戒备森严的医院的大门。小护士带着他走上三楼,停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口,身后的不远处的治疗室里突然响起小孩子的哭嚎声,那还是带着奶音的声音,哭叫得撕心裂肺,不知是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男人的身影一顿,镜片后面本来平静无波的眼神变得波涛汹涌起来,像是压抑着兴奋,透出一股接近变态的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