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许容这个断袖,有私情?
纪云山和方喻对坐在马车里。
方喻一手捧着碗新熬出的药汤, 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纪云山坐在他对面,乘云剑平平放在身前, 沉默了许久, 终于出声道:“许容。”
方喻喝完了一碗药, 抬了抬眼:“怎么了?”
纪云山一手置于剑鞘上, 指腹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刻纹,语气缓慢:“你和那个郎中……是怎么回事?”
方喻把药碗放在案上, 闻言忍不住勾起唇角:“陆大夫啊……我只是瞧他性情温和, 与他闲话两句罢了。”
纪云山垂下睫没说话, 两人间又沉寂下来。
马车外雨势不消, 方喻听着车壁上雨珠砸落的脆响, 一时间有些昏昏欲睡,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纪云山忽然又开口叫他的名字:“许容。”
方喻困倦地撩了下眼皮,淡淡地“嗯?”了一声。
纪云山低声问:“你仍是喜欢男子?”
方喻花了一点时间才听明白他在问什么, 略有点诧异,不解道:“什么意思?”
纪云山握住乘云剑柄, 手背微微绷紧,淡青血管在他修长的手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方喻盯着那处看了半天,才听纪云山说:“若你还是喜欢男子,等回京城后,我……”
青年将军在方喻的注视下, 神色强作冷静地继续道:“我可与你一同回许府, 向师父师娘提……”
“将军!”马车外倏然传来纪家手下匆忙的声音:“查到突厥人的行踪了!就在距此五里地外!”
“……”纪云山顿了顿, 起身提起乘云剑, 收了未尽的话,转身就要掀帘下车,同时吩咐手下道:“准备马匹,立即出发。”
“云山大哥。”
将要离开马车时,方喻突然叫住了他。纪云山回过头,就见方喻倚在案边一手支额,望着他不经意般问:“向许府提什么?”
纪云山站在车沿下,雨水打湿了他俊秀的脸颊,将那双墨黑眸子洗得更加干净剔透。
青年将军在轿帘外站了一会儿,才道:“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方喻看纪云山大步离开,懒懒地垂了下睫,没有再说什么。
*
今日雨势大,临近傍晚时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
纪云山带兵围住了这个边陲小镇,两个时辰后,方喻从马车上下来,到了紧紧靠着城墙而建的驿站里。
驿站简陋朴素,而一墙之隔外,就已经出了晋国北境,进入到了和突厥的交界地段。
灰黝的城墙耸然高立,雨水沿着砖石滑下来,在地面上积成或深或浅的滩流。因不是贸易重地,这里只开设了一个关口,也早已经关闭,若呼延昭想要回到突厥,只能在躲避搜查的情况下,凭己之力翻越十几米高的城墙,几乎不可能实现。
方喻下了马车,立即有人给他撑起伞。
方喻转头看了眼,发现是个熟人,不禁笑了一下:“刘赠?”
刘赠肤色微深的脸上也露出一个笑:“许编修,是我。”
“上次我在你手里被呼延昭劫走,”两人往驿站走去,方喻随意问道,“纪云山有没有怪罪你?”
刘赠摇头,低声说:“是我大意,让许编修你被呼延昭带走。何况,之后我私自延报消息,将军才没能及时追上来。”
“许编修,你莫要怪我。”他歉意道:“将军那日与崔氏一派、突厥人在宫中对峙,稍有不慎便可能全盘皆输。后来事局平了,我才敢将您的消息报给将军。”
方喻进了驿站,闻言漫不经心回话:“后来我也与纪云山联络上了,不是么?”
那雪鸽是刘赠养在身边的,极其通人性,纪云山能顺着呼延昭的脚步寻到方喻,还多亏了那两只雪鸽。
“不一样,”刘赠轻叹了口气,又笑着说,“许编修,我终究对你有愧。”
“并不是将军有意拖延,是因为我,你才落入险境。”刘赠道:“许编修千万不要责怪将军,他自知晓呼延昭的行踪后便日夜兼程赶来……”
方喻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心内觉得有几分好笑。
纪云山身边的人……似乎都在琢磨着同一件大事,偏偏这件事还不能宣之于口,只能如此欲盖弥彰地明里暗里提醒,生怕方喻听不明白一样。
果然,刘赠想了想,又补充说:“将军对您一片真心,我们都看在眼里。”
驿站的仆人迎上来,接过刘赠手里还在滴水的伞,躬着身低眉垂眼地请方喻往里走。
“将军还说……”刘赠顿了顿,才继续道:“等擒了呼延昭回去,他想——”
方喻视线无意间掠过那驿站仆从,忽然眸光微凝。
与此同时,刘赠也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身体先于大脑有所反应,猛地将方喻一拉护在身后——
那不起眼的灰衣仆人忽地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仰起脸,赫然是经过炭笔修饰的突厥人长相!
*
一番混战后,刘赠用身体将方喻挡住,神色冰冷地注视着面前的几个突厥人。
驿站大堂里已经躺倒了十几个人,呼延昭手持弯刀,一身粗布衣服,跨过地面的障碍走近过来,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红眸里阴沉沉的。
他在大堂中央略站了一会儿,目光缓慢扫过方喻和刘赠,一句话也没说,提着刀又往前走了两步。
方喻身后抵着用来储酒的长柜,看了他一眼,突然开了口:“你是来杀我的吗?”
呼延昭闻言,没什么笑意勾起唇角,语气冷冷:“本王是来抢回自己的阏氏的。”
刘赠紧绷身体,低声对方喻道:“许编修,他想劫持你出关。”
呼延昭听见了他说的话,懒洋洋又添了一句:“本王与阏氏自然要出关,否则又如何能回突厥王帐举行册封典礼?”
刘赠皱眉,斥道:“狂妄之言!”
“不过纪云山身边一条狗,也敢朝着本王叫嚣。”呼延昭道。
下一刻,刀光骤起!
方喻被过近的剑气激得不自觉偏了下脸,再睁开眼时,左颊刺痛,温热的血珠缓缓渗了出来。
刘赠直直挡在前边,几息后,身体忽然晃了两晃,一头栽了下去。
方喻脸色微变,正要过去察看,颈间却被弯刀尖端轻轻抵住了,呼延昭持刀的手极稳,似笑非笑道:“本王的阏氏,站稳了,可别乱动。”
方喻瞥见深浓的血迹从刘赠前胸的衣襟处蔓延而出,不由得闭了闭眼。
呼延昭腕上用力,刀锋刺破白皙细腻的皮肤,方喻眉心动也没动,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另有一位突厥手下上前,用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的粗麻绳缚住方喻的双手,紧紧捆在身后,打了个死结。
呼延昭收了弯刀,打量方喻片刻,红眸里神色如冰,唇边却还挂着笑,轻佻地用刀背拍拍方喻的后腰,道:“走啊,本王的阏氏。”
*
呼延昭将方喻带到关口处的时候,纪云山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正率兵等候在厚重的铜钉铁皮城门前,俊秀的面容在雨雾中冷白清晰,右手握在乘云剑柄上。
呼延昭攥着方喻的肩头,粗暴将人推到身前,对十几米外的纪云山简洁道:“开城门,我就放了他。”
纪云山淡淡开口:“不可能。”
呼延昭笑了一下,突然说:“纪将军,本王听闻,你对许容这个断袖,有私情?”
周围霎时一静。
纪云山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漆黑的眸子隔着连绵的雨线,与呼延昭遥遥对视。
“看来是真的。”
呼延昭笑意渐深,扬声道:“没想到晋国大名鼎鼎的定国将军,竟然也会被许容这种寡廉鲜耻、狼心狗肺的男人勾引,纪将军,你不担心名誉扫地吗?”
他伸手掐住了方喻的下巴,逼迫方喻仰起头直视着纪云山,呼延昭的嗓音响在耳畔:“许容这些天对本王用的伎俩,想必都在纪将军身上同样用过吧。”
“不得不说,”突厥青年红眸灼灼,笑容里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确实令男人心动,就连本王也差点着了他的道。”
纪云山身形不动,握在剑柄上的手却不自觉攥紧了。
呼延昭还要再说话,方喻却率先开了口。
“大王子,”方喻低低咳了几声,微微有些气喘,语气平淡道,“你若还想借着我出城关,何必在此时激怒他。纪将军如果厌弃了我,对你出城又有何好处?”
呼延昭话语一顿,脸色沉了下去,掐住方喻的五指用力,冷笑着说:“本王只是与纪将军叙叙旧。”
“纪将军菩萨心肠,自然和本王这种粗人不一样,不会轻信他人之言。”
呼延昭高声对纪云山道:“只要将军给本王开了城门,许容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本王就会送还与你。到时候将军大可把他带回府去,或杀或剐或拴在府上当个奴隶,这样如何?”
雨势越来越大,方喻身上的衣物紧紧贴着皮肤,带来冰凉刺骨的触感,心口的郁痛感越来越明显,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纪云山抿紧唇,看着方喻衣领处沾上的血迹。
“开城门。”青年将军冷静道。
手下皆一惊:“将军……”
纪云山微侧过脸,黑眸静谧,重复了一遍:“开城门。”
有人试图阻止他:“将军!若此时放突厥人出关,是叛国重罪!圣上还等着您将呼延昭押回京城!”
雨水沿着纪云山的面容轮廓滑落下来,滴在衣襟上、地上。他转身注视着手下,平淡开口:“去开城门,今日之事,由我一力承担,不会殃及你们。”
方喻听见身后的呼延昭很沉地笑了一声,带着些许嘲弄。
“许容,”呼延昭低低道,“你若是好好地随本王回突厥,纪云山也不至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方喻垂着睫,没有答话。
注视着沉重的城门缓缓被拉开,呼延昭掐在方喻下颌处的手劲松了松,改用粗砺指腹轻轻揉抚那片发红的肌肤,如同对待最心爱的情人。
“你说——”
呼延昭在方喻耳边,红眸晦暗,低声问,“假若本王在出关之时,突然杀了你。纪云山那张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双更~会完结这个世界,开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