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不是要杀了我吗?
(第一更)
城门终于被彻底拉开。
雨帘细密, 方喻一眼望过去,只能瞧见城门外一片苍茫茫的土黄色,再往前去, 就是突厥的地盘了。
呼延昭挟着方喻, 朝不远处的纪云山道:“纪将军, 你的人都挡在路上, 好像不是大晋的送客之道吧。”
纪云山沉默着站在通往城门的必经之路上,过了半晌才开口:“你出了城, 就会把许容放了?”
呼延昭微笑说:“当然。”
男人有力的五指紧紧扣在怀中人的咽喉处, 迫使方喻无法出声说话, 呼吸沉沉地扑在方喻耳尖上。
纪云山直视着呼延昭和方喻, 对属下道:“退到城门两边去。”
“将军!”几个得力干将对视一眼, 见纪云山语气坚定,没有再商量的余地,只得无可奈何地忍耐着退到旁边。
呼延昭又命自己的手下去牵了几匹马过来,当着纪云山的面, 翻身骑上马背,同时把方喻抱了上去, 虽然松开了钳制着他喉咙的力道,但依旧将人紧紧摁在自己身前。
所幸方喻表现得也很安静乖巧,因双手被缚,侧坐在马背上难以保持平衡,呼延昭扯了一下缰绳,方喻就被迫倒进了他怀里, 被呼延昭伸手牢牢摁住。
“多谢纪将军。”呼延昭端坐于马上, 居高临下地对纪云山等人露出一个笑, 红眸灼灼, 道:“来日战场相见,本王定记得将军这番礼待之情。”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纪云山旁边的下属都脸色难看,唯有纪云山一人静静立在雨中,黑眸平静,没有一丝生气的迹象。
呼延昭激他不动,也敛了笑意,目光冰冷地扫过众人,说:“本王会在三里外把许容放下,但若是让本王瞧见你们谁提前踏出城门一步,本王就将他一刀杀了。”
在周围人的注视中,呼延昭率几个手下,骑马缓缓踱步出城。
纪云山果真信守承诺,直到呼延昭走出一里外,回头时仍见外围城墙下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跟出来。
雨势渐渐减弱,奇迹般在半盏茶功夫后停了雨,天边厚重云层间泄出几丝金光,是云开日现之势。
呼延昭的手下欣喜地用突厥语说了句什么,方喻猜测,估计是奉承呼延昭顺利出关,天象祥瑞之类的话语。
雨歇了后,衣物上的凉意越发明显,方喻压抑不住地咳了起来,甚至咳出了几口血。
呼延昭见他这般模样,于是松了禁锢,红眸里有几分沉沉的情绪。
“许容,”呼延昭淡淡道,“若你愿意随本王回突厥,本王就算上天入地,也会帮你治好身上的毒。”
方喻垂着睫,咳得双颊泛红,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更别说回答他的话。
呼延昭看了他一会儿,抬起头望着前方的草原,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本王虽然向来肆意妄为,但对你说过的话却是真心的。”
“只可惜……”男人扯了下唇角,冷冷道:“你没有给本王兑现承诺的机会。”
方喻渐渐止住了咳意,倦怠至极般闭上了眼睛,忽然轻轻问:“刘赠死了吗?”
呼延昭:“本王用刀,他哪还有活的时候。”
方喻又不说话了,呼延昭盯着他秀丽苍白的面容,突然怒从心间起,狠声道:“刘赠又是什么人?许容,你究竟……”
“快到三里地了。”方喻睁开眼,没什么表情地打断了他,嗓音平静:“呼延昭,不是要杀了我吗?”
*
城门内,纪云山身边的属下焦急起来,问:“将军,我们真的不追上去吗?等他们进了突厥地界,再要追上去就难了。”
纪云山微垂着眸,手指无意识地在乘云剑柄上轻轻叩击,似是在计算什么。
过了几息的功夫,他才开口:“走不远。”
属下愣了一下,旁边的副将笑了笑,说:“自驿站的消息传来,将军早就预料到呼延昭会挟人要求出关,给他们寻的那几匹马,都是后腿上有旧疾的,跑不了多远。”
周围人精神一振,忍不住想夸赞自家将军有先见之明,但一眼扫见纪云山脸上冷漠的神情,又不由得咽下了话语。
将军……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啊……
下一个瞬间,纪云山在剑柄上轻敲击的指尖一停,黑眸凛凛,出声道:“都上马。”
“是!”
城门内的将士动作迅速地跨上马,跟随纪云山出了城,直奔呼延昭消失的方向而去。
*
突厥的边界处,呼延昭缓缓松开了抓着方喻的手,红眸牢牢盯着他,嗓音微哑:“许容,你宁愿被杀,也不情愿跟着本王回去吗?”
方喻咳出的血沫溅到了外袍上,又被雨水打湿,仿佛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淡海棠。呼延昭目光落在上面,静寂地停了片刻。
旁边的手下紧张地用突厥语说些什么,大意是在催促呼延昭快些动手。
“呼延昭,”方喻咳完一阵,舒了口气,平静道,“既然是利用,那就利用到底,别又说些不明不白的话,浪费彼此的时间。”
呼延昭看着他,慢慢笑了一下,低低说:“许容……你果真没有心。”
手下的催促愈急,呼延昭往后望了一眼,正好看见纪云山率人出了城门。
呼延昭握住腰侧的弯刀抽出,将刀刃抵在方喻颈侧片刻,忽然一把将人从马上推了下去,收了刀,对手下厉喝道:“走!”
手下愕然且不解,但后面纪云山很快就追上来了,只得放弃询问,扬鞭驱马迅速往突厥地界赶去。
方喻被推到马下,即将摔到地面的时候,淡定地挣开缚着双手的绳子,在地上稍稍滚了半圈,利落地翻跪起身。
与此同时,纪云山率先到达方喻身边,猛地一拉缰绳,俯身伸手一揽,就把方喻拦腰抱上了马,坐在他身前。
“云山大哥,”方喻咳了一声,笑着说,“好身法。”
纪云山没说话,先以手按了一下方喻的小腿,问:“摔到哪里?”
方喻摇摇头,手指忽而轻巧勾出了马腹边绑着的箭筒里的箭,笑盈盈道:“云山大哥,突厥刺客还没追上,现在不是说这些闲话的时候吧。”
呼延昭与手下已经驱马进入了突厥地界,远处隐隐有黑色的点出现——那是来接应的突厥人。
纪云山取出长弓,弓身由梧桐木制成,触手沉重而冰冷,他正要搭箭,却听见身前的方喻说:“我来。”
纪云山很轻地皱了下眉,与方喻对视半晌。
顿了一顿,他将长弓递到方喻手中,但还是托着弓尾,并道:“小心。”
方喻不以为意,将捏着的那枚箭搭上弦,拉开弓,对准远处的呼延昭。
呼延昭发觉自己的马有问题,已经慢下了速度,同时似有所察地回头一望——
利箭猎猎破空而来,隔着遥远的距离,精准射到了呼延昭身下那匹马上。马匹长长嘶鸣一声,再也承受不住,轰然跪倒在地。
呼延昭瞳孔剧缩,翻身从马上飞跃而下,不等他看向那个人,第二箭就迅速而至,一如当初在御林围猎的情形。
呼延昭反手用弯刀斩断了第二支箭,听见背后自己的手下接二连三摔下马的声音,脸色骤沉。
他瞧见纪云山率的兵已经乘马到了极近的距离,手中剑光雪亮,而突厥过来接应的人还在数里外。
方喻搭上第三箭,这次看也不看,径直松了手。
呼延昭的手下扑过来,替他挡了这支箭。
第四箭,呼延昭转身弃马而逃,在被射中前一刻猛地侧了下头,箭从颊边掠过,带起一串血珠。
突厥手下已经和赶过来的纪家士兵缠斗在了一起,方喻瞥了一眼呼延昭疾奔的方向,抽出了第五箭,搭上弓弦。
因着用力过度,方喻的胸腔已经泛起了剧烈的疼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秀丽面容上却没有半分表情,修长优美的手指稳稳拉开弦。
第五箭以前所未有之势穿过试图阻挡的突厥人,直直追上呼延昭。
男人似有所感,但没有回头。
锋利的箭头刺破护甲,呼延昭感到后心一凉,继而痛感袭来,步伐不自觉踉跄了一下,怒声道:“许容……许容!”
方喻抽出了第六箭,搭在弦上,却始终没有动作。
“没力气了。”在纪云山看过来时,方喻懒洋洋说了这么一句,身体脱力般往后仰去,被身后的人托住。
纪云山接过那张弓,重新搭上箭,缓缓拉到极限。
远处,呼延昭浅褐色的卷发在风中卷起,而后猛地晃了两下,摔进了半人高的草丛里。
*
丙子年六月,晋国天子于宫中遇刺,定国将军纪云山率兵追至北境,在关外擒获突厥刺客,并以两箭重创突厥部落大王子呼延昭,而后呼延昭被前来的援兵救走,生死不明。
同日,许家长子许容陷入昏迷之中,药石罔效。
纪云山率兵驻足边关,任凭宫里的天子如何下旨传召,也没有动身回程,终日只守在边城内,越发沉默。
作者有话说:
中午有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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