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礼貌的温然最近接连遭受冲击,先是下班回家发现顾昀迟站在客厅,接着一觉醒来看见顾昀迟坐在餐桌边,再是深夜加班接到陌生电话结果来电人是顾昀迟,最后是收工回来谨慎地打开门,确认家里不存在顾昀迟之后松了口气,打开灯却被屋内崭新的家电吓得以为走错门。
所有家电,还凑合能用的、处于罢工边缘的,大到冰箱空调热水器,小到水壶电灯吹风机,全被换了个彻底。温然呆滞站立许久,才终于回过神,缓缓浏览一圈,着重关注大功率电器上的能效标识,确认都是一级。
有想着把它们都拆下来,让顾昀迟拿回去,但顾昀迟必然不会要,且自己的旧家电已不知所踪。
温然看看手机,那串陌生号码的消息框内仍只有一句‘这么没礼貌?’,静静看了会儿,他关掉界面,像平常每次加完班回家一样,拿上睡衣去洗澡。
他在‘控制自己不去想顾昀迟’这件事上已经非常熟练,是七年来艰难习得的经验。
最开始的半年多,他闻到自己身上顾昀迟的信息素,无法避免地时刻想起。尽管如此,每当方以森问是否要联系顾昀迟时,温然总沉默摇头,他知道回去后会面临怎样尴尬的境地。
就算顾昀迟在得知全貌后没有将他视为温家助纣为虐的一份子,甚至顾家还会看在永久标记的份上对他提供一些补偿,温然想,自己就从棋子变成了累赘,好不到哪里去。
不想成为因为被永久标记而迫使顾昀迟不得不为此负责的累赘,也知道顾昀迟绝不可能和不喜欢的人结婚,所以回首都宣告自己的幸存是不自量力的,那里并没有适合他的身份。
既然能在成功率只有60%的腺体植入手术和千钧一发的爆炸中活下来,那么作为李述去建立起一个普通人的独立生活,应该也可以做得到。
已经这样决定了,却仍无法抑制想念,只好偷偷放任自己去想,虽然不太好受,但没有哪条法律规定禁止这样做,而且也没有人会知道。
直到九个月后,身体渐渐恢复的同时,出于各种原因而停滞已久的发情期无征兆爆发,温然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力气这么大,要四五个omega护士才能控制得住,最后他被强行套上约束衣,医生往他的腺体里注射安定和强效抑制剂。
在喘息和泪水中一点点闭上眼时,温然模糊想起,从前仅有的两次发情期,都是顾昀迟陪他度过。
他听到医生叹了口气:“高匹配度alpha的永久标记会让你的发情期痛苦上百倍,并且没有任何的代信息素药剂能缓解,考虑一下清洗标记吧。”
已经不记得清洗标记有多痛,只记得熟悉的香味在后来的一周时间内渐渐从身体中消失的感觉——他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闻到的信息素,也失去了与顾昀迟唯一的生理链接。
是过往人生宣告结束的一个节点,温然开始进行自我暗示与催眠:一切都只源自匹配度,标记清除后,大脑不会再被某种味道勾起回忆,很快就可以屏蔽记忆,最后彻底忘怀。
如果他和顾昀迟之间的关系是一把伞,那么契合度是伞骨,当伞骨断裂无可支撑遮蔽,风和雨会冲刷掉所有。一定是这样的。
他一直认为这些年的这场洗脑完成得很不错,直到顾昀迟重新出现在面前。
这几天都睡得不是太好,温然每天早上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扭头往隔断书架那边看,确认没有人坐在客厅。
人虽然是没有再出现,玄关边的橱柜却雷打不动地每天都有一份保温便当袋放在上面,就好像笃定温然不舍得浪费一定会吃干净。
不能再这样下去,温然提前一晚在门把手上贴了张纸条:请不要再送早饭来了。
第二天醒来,橱柜上照常放着便当袋,那张字条也被摘下来放在一旁,上面除了温然写的留言,还有顾昀迟的回复。
:写的什么,字太丑了看不懂。
温然看了会儿,没有碰橱柜上的早餐,打开门,空着肚子下楼去乘地铁上班。
今天是模型机的风洞测试,吃过午饭休息了半个多小时,几个工程师便赶去实验室与试制部门的同事汇合。
正好附近空军基地的一架飞行器也在做测试,排在他们前面,出于军部的全程保密程序,大家于是在飞行器模型仓内等待。
这是温然第三次来实验室,公司的模型机被防尘罩遮盖着,他小心地掀起来一点,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触碰光滑的机身。
“程上校。”部门的一位前辈忽然出声,“好久不见!”
温然拉好防尘罩回过头,同事们站成了人堆,视线被遮挡,只隐约透过缝隙看到三年前在学习项目中带过自己的那位空军中校程铎。
程铎走过来和前辈握了握手:“太好了,今天我听说您会过来,所以特意来看看,没想到真碰上了。”又一抬手,“对了,介绍一下。”
他说话的同时,温然朝人群走过去,视线穿过同事的肩膀,完整地看到那一行穿着军装的alpha。
“这位是顾昀迟,陆军中校,北战区的指挥官。”程铎拍拍身旁人的肩,笑着说,“前两天战争结束刚回,正好来我们基地参观,所以一起过来了。”
顾昀迟的表情仿佛程铎介绍的不是他而是一个无关人员,面容疏淡地站着,目光越过众人,看向温然。
他穿着陆军常服,很淡的灰色衬衫,扣子松了一颗,领带平滑规整,黑金肩章一尘不染,袖子挽到手肘,白皙的腕上戴着一只军用手环。
只对视一眼,温然就转头去看别的地方,掌心在手套下渗出一层薄汗。
没料到不久前直播中凯旋的指挥官就这样站在面前,同事们顿时骚动起来,纷纷上前和顾昀迟握手打招呼,也就没人注意到一动不动略显僵硬的温然。
直到这场意外的社交结束,一直站在原地的顾昀迟绕开人群,慢慢走了几步到温然面前,众目睽睽下自若地朝他伸出手。
空旷的仓库一下子寂静无声,道道目光投来,见证顾中校雨露均沾关爱内向自闭工程师的温馨一刻。
温然抬头看了顾昀迟片刻,垂下眼,摘掉手套,很轻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虎口相交时皮肤摩擦着顾昀迟的枪茧,泛起点异样的麻,温然飞快松了手,微微湿润的掌心与顾昀迟的指尖一瞬蹭过。
“顾中校你好。”迫于礼仪,温然干巴巴地开口。
顾昀迟看着他头顶柔软的发,问:“好在哪。”
气氛怪异起来,周围人开始疑惑地互相使眼色。
“咳咳。”程铎无中生有地咳嗽几声,“那个,我们的应该测好了,去看看数据吧。”
正好有工作人员来提醒下一架模型机可以入场了,前辈和同事们便各自动起来,温然如释重负,马上去拿自己的电脑,挎在臂弯里跑向操控室。
“才第一次见面,你发什么疯,好像要把人家吃了似的。”程铎从身后揽上顾昀迟的肩,笑得不怀好意,“被我猜中了吧,你就是听我说他长得好看,蠢蠢欲动了,特意来见见。看来是在战场上待太久了,连我们顾大少爷都变主动了哈!怎么样,有没有一见钟情的感觉?”
顾昀迟没搭理他,摸出烟盒朝出口走。
测试历时近两小时,温然坐在屏幕前认真研究数据,一边和同事讨论。测试结束的时候,改进方案差不多也出来了,主要是机翼盒材料方面很微小的几个问题,稍稍做调整即可。
温然最后一个走出操控室,远远看见前辈和程铎正谈笑风生,顾昀迟大概已经走了。
见前辈朝自己招手,温然跑过去。
“你和程上校去一趟基地。”前辈拍拍他的肩。
程铎立马接上:“李工别紧张,主要是之前你做的那个设计方案,工程部那边想和你深度讨论一下。”
已经过去这么久,不知道还需要讨论什么,温然点点头:“好的。”
送走前辈和同事,温然跟程铎去一辆军用车旁,士兵打开后座车门,温然俯身迈上去才发现另一头坐着顾昀迟,正在看通讯器。
然而也只能硬着头皮坐进去,温然紧贴车门,像很久前第一次去鸾山,回程时和顾昀迟同坐一辆车。
程铎坐上副驾驶,车子开动,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极尽牵线搭桥之能事。
“李工,你知道吗,顾中校也听说过你。”
余光里看到顾昀迟收了通讯器,抱着手靠到椅背上,温然看着副驾上程铎转过来的笑眯眯的脸,说:“啊,是吗。”
“三年前你参加学习项目的时候,我不是和你说我有个同事,就因为看了一眼你的字,心率爆表了,差点没抢救过来嘛,记不记得?就是顾中校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然愣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也要心律失常了。他一直想不通顾昀迟到底是怎么发现他还活着,如果顾昀迟一开始就断定他没有死在那场爆炸里,那么不出一个月就能找到他,不会等到三年前。
说明顾昀迟是突然发现的。
有些恍然,也有些荒谬,安安稳稳藏了好几年,最后竟被一手丑字出卖,暴露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比起险中幸存,在他人看来也许更像畏罪潜逃。亲眼识破弥天大谎,顾昀迟大概是被气到心率爆表的。
温然脸色微白,朝程铎挤出一个笑:“原来是这样啊。”
顾昀迟此时刚看完通讯器上的新消息,关掉,侧头瞥向窗外,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提着通讯器放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
“是啊,你不知道,那会儿昀迟还是狙击手,为了救人被炸成重伤,昏迷刚醒呢,看到你的字,心率噌一下就上去了,把我吓死。”
心重重跳了两下,挂在脖子上的工牌垂着,被温然无意识捏在手里,他的脑袋很细微地转动一点,还是忍住没有朝顾昀迟看,只低下头盯着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