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曲曲折折的十字路,前方藤萝缠绕、佳木青翠。
抄手游廊边上,是一个玲珑精巧的亭子,过了桥,眼前风景变得朴素而又简单。
一个简单而又质朴的小院内,晒着各式各样的字画。
倪师的书房设在太学一角,虽不是最豪华宽敞的,却是最安静的处所。
虞藻闷闷不乐地跟在倪师身后,越靠近倪师的书房,他越是郁闷。
四周并无多少宫人,若他当真受了责罚,恐怕连传话的人都没有。
可若是倪师真要罚他,他也受不住的。
总不会用戒尺打他手心吧?他谨慎又忐忑地想,应该不会,他可是背后有靠山的北凉小世子。
万一呢?万一倪师不畏强权,非要用戒尺打他呢?
一路上,虞藻走了多久,便担心了多久。
小脑瓜一直处于担惊受怕的状态,他连倪师什么时候停下都不知晓,步伐还在往前迈。
虞藻迎面撞上倪师的后背,光洁雪白的额头即刻浮起一层薄粉。
他眉尖皱起,显然又要发小脾气了,可当倪师转过头来看他时,他又赶紧睁大一双眼睛,满脸无辜。
“可有撞疼?”倪师道。
按理来说应当是不疼的,在小世子撞上来的同时,倪师后背也感受到一阵冲击。
他自觉力道还好,不至于到疼的地步。
可见小世子额头的红实在骇人,他迟疑片刻,还是问了一句。
虞藻哪敢说疼?
他摇摇脑袋,说:“不疼的。”
倪师颔首:“那便随我进书房罢。”
抬脚跨进门槛,虞藻顶着个泛红脑门进入书房。
倪师的书房充满书卷气息,靠墙的一排书架摆满各种古籍,一张梨花木桌案摆放乙砚台、笔筒,上面还有一副尚未完成的书法。
虞藻瞅了一圈,没有瞧见戒尺一类的惩罚物品,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殿下,你坐。”倪师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取出虞藻的功课,摊平了后,指给虞藻看。
虞藻低头认认真真看了,旋即睁着水灵灵的眼,不解又好奇地看向倪师。“殿下可有看出什么?”倪师暗示着,又点了点虞藻的名字。
虞藻绷着张脸蛋,用力盯着那处字迹瞧。
盯了好半晌,才抬起头看向倪师。
“倪先生,莫不是……”
倪师刚要露出类似欣慰的神色,便听小世子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小兴奋道,“莫不是我的字变好看了?”
倪师:“……”
他不知道,盯着这样的字,虞藻是怎么将此话说出口的。
倪师一眼看出,这字不是小世子亲笔。
抄书的内容,的确将虞藻的笔迹模仿了个七七八八,若是寻常人定会被骗过去,可他是什么人?若他没两把刷子,也不可能年纪轻轻进入太学,让一众世家子弟成为他的学生。
就算不论功课的具体内容,光是第一张的“虞藻”一字,便能看出明显端倪。
正如倪师先前所言,小世子别的字写得不怎么样,却将自己的名字写得极其漂亮。
代笔之人在模仿虞藻笔迹上,显然下了功夫,但此人也没能将“虞藻”这一字写好。
拘谨又克制的运笔,连原本写意流畅的五分都没有达到。
倪师教学严苛,最难容忍代笔之事,这不仅仅是品行问题,更是态度问题。
但瞧着眼前这张俏生生的小脸,小世子一脸天真无辜,实在不像会做出坏事的模样。
回想起后院发生的事……倪师大概心中有数了。
小世子多半是被逼的。
看起来不谙世事、单单纯纯的小世子,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找他人代笔写功课。
无非是那凌小侯爷,非要帮他写功课,再换取许些亲近机会。
此等行为,当真色胆包天,猪狗不如。
倪师没将此事当众挑开,是想成全一人颜面,毕竟这两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心中有了打算后,他指骨曲起,敲击屏幕:“功课重写。殿下,我盯着你写,没写完,便不能离开。”
虞藻睁圆了眼。
他哪儿L受过这般待遇?而且他午膳还没用呢
乌黑眼珠燃起蹙蹙火光,虞藻不服气地顶嘴:“倪先生,你凭什么罚我重写?我已将功课完成,你、你不能这般对我”
“小心我告诉我兄长”
倪师都要气笑了。
这小世子,功课不写,威胁人反而在行。动不动将兄长搬出来,知晓兄长惯着他,倒是个会恃宠而骄的。
虞藻自小被惯着宠着,就算惧怕倪师,也不会愿意在书房罚抄。
他还饿着肚子呢
一直伪装出来的“好学子”模样终于被撕下,虞藻连装都懒得装,凶着一张脸、起身。
正欲拂袖离开,身后,传来倪师平静的声音:“世子殿下,你也不想被你兄长知晓,你的功课都是他人代笔吧?”
小脸登时煞白。
虞藻瞬间扭过身,飞扑坐回倪师身边,一双手紧紧扒拉着倪师的胳膊,仰起楚楚可怜的面庞:“倪先生,你、你要我怎么样,才能不告诉我兄长?”
他们挨得是那般近,清瘦身躯柔软得过分,尽数往倪师身上挤了。
倪师浑身僵硬。
方才还龇牙示威、一脸凶相亮出利爪的小世子,如今跟被捏住肉垫的猫儿L似的,任由倪师搓圆揉扁。
这还不够。
倪师能够清晰感觉到他的手背被绵软的指腹轻轻蹭着,挨在身上的小身板,几乎要靠在他怀里。
“先生,你不要告诉我兄长……”虞藻急得抬起脸蛋,“只要你不告诉他们,我、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慌张言语的唇瓣分分合合,呵出来的软香,全部吹拂在倪师的耳畔。
倪师呼吸陡然慢了一拍。
扣在扶手的大掌缓缓收紧,掌心沁出一层热汗,倪师声音沙哑:“……我无需你做什么,你只需要将该写的功课写完。”
“世子殿下,我知晓你有苦衷,请人代笔必定不是你自愿的。但诚信乃立身根本,古人曾言‘伪欺不可长,空虚不可久,朽木不可雕,情亡不可久’。你日后,切莫再行此事。”
虞藻听得晕头转向。
他只敏锐捕捉到一点,倪师没有告诉兄长的打算,于是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点点脑袋。
“嗯嗯,倪先生,我都听你的。”只要不告诉兄长便好。
倪师根本不敢动弹,可偏偏小世子还在往他这边靠。
终于,他忍无可忍,大掌掐住小世子的腰身,将小世子往一侧提抱。
掌下腰身纤细一把,竟一掌可握。
倪师来不及惊叹对方的腰肢细窄,那过分柔软的触感与甜稠稠的软香,皆要让他眩晕了。
“殿下,你坐这边写吧。”倪师匆匆起身,“我……去为你倒杯茶。”
虞藻看着倪师慌乱的背影。
他莫名其妙,被罚抄的是他,怎么倪师弄得,仿佛倪师才是被逼迫的那个?
……
日光自缕空雕花的窗户间照进室内。
淡淡墨香萦绕在身畔。
“中锋用笔。”
“下笔需沉着。”
倪师越是瞧,眉峰皱得越紧。
小世子怎么连执笔的姿势都不对?这北凉王府究竟怎么一回事?偌大家业,竟请不起一个精通书法的夫子吗?
虞藻每一步都按照倪师所言去做,但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明明过程都对,结果却都是错的。
他本就没有耐心,加上写字也不是他的兴趣爱好。
虞藻绷着张脸蛋,耳畔又是一道枯燥无趣的男声:“切忌浮躁。”
耐心逐渐见底,骄纵脾气浮出水面。
虞藻一个憋不住火,用力将毛笔甩开,墨水被砸得四处飞溅,部分弄脏了他的衣袖,还有一部分墨点,误伤了一旁教学的倪师。
小脾气燃烧正旺的小世子,看到倪师板着脸望来,熊熊燃烧的怒火似被浇了水的棉花糖,一溜烟儿L地缩成一小块糖点。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神色愈发委屈,垂头丧气道,“我只是没拿稳……”
“而且我好饿……”
倪师道:“的确不怪你。”
他唤来宫人,“传膳。将今日膳堂的菜色送到此处。”顿了顿,偏头看向小世子,“殿下,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提到吃的,虞藻一下来了精神,他忙撑着身道:“我要吃水晶饺儿L、荷包里脊、樱桃肉、百鸟朝凤……”
字半天写不出一个,报菜名,一报便是一串。
宫人都来不及记。
宫人诧异地看了倪师一眼,倪师看出他所想,道:“那便听世子殿下的。”
宫人连忙说好。
他稀奇了,倪师一向以节俭出名,他用膳从不会超过两道菜色,且都是比较简单朴素的菜。
方才小世子报的一串菜名,都是膳堂里最昂贵的菜色,也是宫廷里的菜名。
价格可不是一般的高。
不过,倪师的俸禄高,应当不会在意这点小钱。
“殿下,宫人还需一段时日,才能将菜色送来。”
倪师缓缓走到虞藻的身后,弓下身,胸膛缓缓贴上纤瘦的后背。
一只手绕过身侧,大掌按住小巧雪白的手背,“你执笔、用笔皆需改正,我带你写罢。”
倪师扣着虞藻的手,慢慢运笔。
大掌下的手软若无骨,怀里的身躯也是那般,柔软且香甜,没有任何攻击性。
倪师手指逐渐收紧,带着虞藻写完一句话后,轻声道:“殿下,你看清楚了吗?”
“好像不是很清楚。”
虞藻故意这么说,他偏过头,“倪先生,你能不能再带我写一回呀?”
颊侧若有若无蹭过下颌,带来温热酥软的电流感。
猝不及防靠近的清丽脸蛋,几乎要贴上倪师的面庞。
倪师瞳孔一瞬放大,一向很稳的手,竟猛地抖了抖。
墨水在上好的宣纸上晕开一点,破坏了整张画面的和谐。
他看着这枚墨点,若有所思。
虞藻担心倪师怪他捣乱,板着张小脸,先发制人道:“倪先生,这可不是我弄的。是你的手抖,我都感觉到了。”
倪师沉默片刻后,似是很无奈。他道:“确实怪我。”
“本来就怪你。”虞藻故意哼哼两声,“我方才看得那么仔细、学得那么投入,倪先生,你却突然走神。害的我心思也跟着跑了,再难集中精力。”
竟还开始借题发挥了。
虞藻一板一眼道,“所以,我瞧着今日不适合练字。倪先生,我们先去用膳,待傍晚散学、我回了府,再在家中练字,明日将补好的功课给你,如何?”
他一脸期待地看向倪师。
倪师略有诧异地看过来,这北凉小世子,看起来笨笨的。但在耍小聪明、偷懒的事儿L上,脑子倒是转得很快。
倪师自然不会叫虞藻的小主意得逞,他铁面无情道:“若无我盯着,你又要让谁帮你完成功课?凌小侯爷?还是魏小将军?”
被当众戳穿代笔一事,虞藻面庞发热,却仍然嘴硬:“我、我没有”
“没有?”倪师的神色陡然严肃起来,“你以为你行事多么隐蔽?你们在那么多学子面前拉拉扯扯,凌小侯爷将卷筒给了你,此等行为,恨不得昭告天下了”
“我、我没有呀……”声音却因心虚,越放越低。
方才,倪师一直想给彼此留些颜面。
可他如今瞧着,小世子因紧张不断抿着唇瓣,那嫣红臌胀的唇肉被涎水染上一层水光,瞧起来红艳艳的。
就在不久之前,小世子用这漂亮的唇,亲了旁人。
算作代笔的奖励。
胸口似憋了一团闷火,倪师的神色暗下:“帮你写功课,便能换你一个吻。如同交易一般的行为,若是再被我发现,我定不会轻饶。”
虞藻抬头辩解:“我那才不是交易”
“不是交易?”倪师反问道,“莫非你们是两情相悦?”
虞藻支支吾吾,半晌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最终,他胡诌乱语:“我们身为同袍,自然当相亲相爱。亲一下又让如何?不过我表达对同袍的一种喜爱方式罢了。”
倪师一脸荒唐、不可置信,他正欲严苛纠正这等错误行为,他的手腕忽被握住。
一股绵绵软香缠了上来,顺着腕骨,一路到达手心。
软绵绵的手指轻轻戳着他的掌心,似云羽一般勾着,撩人心弦。
大脑一片嗡鸣,倪师僵在原地,他哑声问:“你这是何意?”
一方摆了书法的桌案后方,较为高大的男子身前,少年郎偏转过身、又抬起了一点儿L。
他亲了亲男人的下颌,仰着清丽粉艳的面庞,一双眼睛水灵灵的。
乌泱泱的长睫缓慢眨动,虞藻翘着眼睫,说:“倪先生,我也喜欢你呀”
古井无波的俊容登时涨红。
倪师从未如此失态过,他呼吸急促,胸腔内的心脏横冲直撞,血液也在四处沸腾。
他张了张唇,却说不出一个字,唯有抓着少年的大掌在缓缓收紧。
“你、你……”好半晌,倪师才被逼急了一般道,“你这成何体统”
虞藻被训得莫名其妙。
这古代文人就是迂腐,不就是亲一口吗?反应这么大。
可瞧着刻板无趣的倪师满脸涨红,他忽的涌起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倪师躲,虞藻偏要凑上去,把软嫩嫩的唇往倪师脸上、喉结、脖颈处乱亲乱蹭。
还故意伸出舌尖,在喉结处舔了一小口,如猫儿L进食。
倪师被气得脖子和脸都红透了,再好的文人风度在此刻也该荡然无存。
终于,他似是忍无可忍,一手拽过虞藻的手、另一手搂过虞藻的腰身,稍一用力,虞藻的小身板便被提了起来、面向他。
但这个过程太过着急,虞藻又没站稳,一个不留情,竟直接将倪师扑倒了。
小屁股用力往下一坐,胸脯竟也撞到倪师的下巴尖处,磕得尖尖酸痛。
虞藻倒吸一口气,忙伸手揉揉,完全没注意到,倪师的呼吸也变重了几分。
“你……快起来。”听倪师这声音,应当是被砸痛了,听起来十分痛苦。
虞藻轻哼一声:“我还想不在坐你身上,硬得要死。”
竟还开始嫌弃了。
虞藻慢吞吞地撑身而起,彻底站起来后,双足踩在倪师的肩膀两侧。
他正要转过身,脚底意外踩到倪师的袖子,足底一下打滑,竟重新坐了下去。
不过这一次跌倒,倪师及时伸出双手,恰好接住了虞藻即将坐下来的臀。
一双大掌异常有力,将虞藻的小屁股牢牢托在半空中,好似悬着一般。
倪师衣衫发丝凌乱,起身到一半,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眉尖皱得更紧,望着近在咫尺的弧度,以及迎面蒙来的绵绵软香,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做。
薄薄布料勾勒出身形曲线,腰肢纤细下凹,却衬得弧度惊人。
若倪师起身的幅度再大一些,恐怕脸都要埋进去了。
这么瘦一少年郎,怎浑身肉都往这边长了?
倪师思索得入神,没忍住伸手抓了几把。
悬在半空的虞藻,双手被迫撑在倪师的腰胯部分、借以稳住身形。
而被抓了个正着的他,眼睛瞬间睁大,手臂力气仿若被卸下一般,身子也跟着酥麻、瞬间软了下来。
撞上倪师的额头,隔着布料一烫。
虞藻迷迷瞪瞪睁大眼,满脸不可置信:“你、你……”
虞藻气得睁圆了眼睛,他拿脑门往下用力锤,小脸气得湿红
他学着倪师方才所言,恶声恶气道:“先生,你这成何体统”
倪师这才察觉到异常反应,想要解释,搜肠刮肚却想不出合理说辞。
百口莫辩。
而这时,书房外明显传来一道带有怒意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这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虞藻怔怔抬起脑袋,顶着被砸红的脑门,面庞转向门口。
瞳孔顷刻放大。
是太子明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