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过一刻的时候,孙晴拎着袋子站在了黎旸家门口,她看了眼微信上的消息,没按门铃,直接打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一般这个点她老板应该还没起,估计还得在客厅等一会,先把早餐温上再说……
孙晴边琢磨着边换了鞋从玄关拐进客厅,结果一抬眼就撞见穿戴整齐的年轻男人斜倚在卧室门边,犀利的眼神直直扫过来,被吓得倒退了半步:“黎……黎总!”
黎旸微皱了下眉,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回头往里看了一眼后反手带上卧室门,走过来问:“早餐带了吗?”
孙晴顺着对方的眼神往卧室方向瞟了瞟,反应过来后也跟着压低了声音,把手里装着早餐的纸袋放到桌上:“每样买了两份,都是林先生平时爱吃的。”
黎旸点了点头,坐到沙发上慢慢扣上袖扣,接着起身穿了外套,随手从袋子里拿了个三明治:“一会你盯着他吃,我先去公司。”
孙晴有些疑惑,又往卧室看了一眼:“……啊?”
对方没管她搞清楚状况与否,人已经走到门口了,才看了眼手表回过身来:“到了八点再去卧室叫他……算了,他要是没醒就别叫了,吃完饭送他去公司……不去也行。”
……所以到底是叫还是不叫?送还是不送?
孙晴眨眨眼睛,在老板的注视下露出缓缓挤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好的,我明白了黎总。”
经过这几个月来的磨练,孙助理已经得出了经验,不管怎么样,总之以卧室里那位的意愿为准则,总是不会有错的。
她目送着八百年来头一遭起得比自己还早的上司消失在门外,心中感慨万千,看了看表离八点还早,便抱起桌上的袋子,打算进厨房保温。
啧啧,以她做助理历经风雨的直觉,一般这种情况下,卧室里那位不到中午估计是起不来,这么说她今天相当于放了半天假……
刚喜滋滋地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身后卧室方向传来了门打开的动静,林子虞困倦中带着诧异的声音响起:“……孙助理?你怎么来了?”
孙晴:“……”
八点差一刻的时间,早到赶项目的员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进公司大门,赶在电梯关上的前一秒挤了进去,一抬头,顿时愣在原地忘了合上张大的嘴。
“……黎总?!”他喊了一声之后立刻捂上嘴,神情尴尬地补充道,“您……您早啊。”
“嗯,”对方淡淡地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插着口袋看着电梯门慢慢合上,不经意间透露着一种引人发怵的气势。
站在门边的员工只觉如芒在背,战战兢兢地反省了一下自己最近的工作,正想着是不是公司有哪里出了问题,就听背后的人突然开口:“人事部在几楼?”
“啊?二……二楼。”
黎旸抬眼看了看门顶上显示的楼层数。
五楼。
坐过头了。
……
他缓缓道:“人事部经理来上班了吗?”
员工心道我是市场部的我怎么知道,抬头从电梯反光里看到上司的表情时,立刻福至心灵:“这么早肯定没来,要不黎总您先回办公室等等?”
“嗯,”黎旸点头,“有道理。”
接着便伸手按下了顶层的按钮。
……
其实人事部总经理老刘已经来上班了。
他从昨天半夜接到上司打过来的电话开始,就一直没睡好,照对方吩咐处理完事情后便一大早来了公司,预感今天怕是要有事要忙。
果不其然,上班时间刚到,就有人来找麻烦了。
穿着西装的长脸男人阴沉着脸色堵在了办公室门口,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希望贵公司能对今早的通知给我一个解释。”
刘经理淡定地装傻道:“什么解释?我以为邮件里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林崇良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我都已经通过两次面试了,凭什么又突然违约取消录用?”
什么意思,我倒是想知道什么意思,刘经理木着脸想,你什么时候惹到的黎总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他在人事部这个岗位上干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作为一个老骨干,虽说和黎旸也说不上熟稔,但对这位少爷的地位和脾气,心里还是门儿清的,知道以对方说一不二的态度,再加上昨晚打来电话的语气,眼前这人是绝对凉了,这事不可能有回转余地,因而再次开口时态度也强硬了起来:“林先生,面试结果并不是最终决定,更何况在合同还没签的情况下,我们公司和您并未达成劳动关系,不存在违约一说。”
“你……你再说一遍?”
刘经理看着眼前男人带着不满和暴戾的神色,忍不住皱起眉:“请您不要无理取闹……”
“你们这是仗势欺人!昨天来面试的时候明明好好的,以我的履历,怎么可能进不了你们公司!”林崇良一拍桌子,因愤怒而涨红的面容带上了几分狰狞,语气突然恶狠狠地压低:“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交代,就别怪我去告——”
话说到一半,身后紧闭的办公室门突然被从外面往里豁开,带着十足的力道砸在了站在门边的林崇良身上,将他硬生生扇了一个趔趄,不由自主地踉跄两步趴倒在了办公桌上,手按进了旁边装着热咖啡的陶瓷杯里。
他低低痛呼了一声,支起上半身,呲牙咧嘴地甩了甩烫红的手,还没站直便恨声骂道:“我操他妈的哪个傻逼……”
桌子另一头的刘经理在他扑过来的时候就避到了一旁,此时没能顾上面前这人的惨状,正惊讶地看向门口:“黎总?”
门外站着一个穿西装的高大青年,面容年轻而英俊,正好整以暇地插着口袋,姿态端正而闲适,看那漫不经心的表情,要不是门外只有他一个人,几乎要让人错以为刚刚那下不是他的手笔。
林崇良站直身体,对眼前来意不明的男人上下打量一番,他刚来C市混了没多久,对这边的商界人物认识得不多,但冲这刘经理刚才叫了一声“黎总”,就能看出此人大概不是个小角色。
而且姓黎……他想到来应聘之前调查过的资料,在心里暗暗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他心念电转,还没来得及琢磨出黎家的小少爷突然来这里的目的为何,就见门外的青年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停在他面前,眼神慢慢扫过他的脸,沉声道:“你刚才在骂谁?”
当对方锋利的眉眼在他身上短暂凝视的片刻,林崇良突然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股从脚底升起的冷意,心一下子高高提起。
他的视线越过对方看向办公室另一头,那里是一扇朝向门外的窗户,百叶帘正大敞着,里外的景象都能一览无余。
这人刚才在门口,一定看到了他站在什么地方,刚才那下分明就是故意的!
林崇良震惊愤怒之余,尚且按下冲动在心里回想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少爷,但面前的人显然没那么多耐心,冷声重复道:“我在问你话。”
青年比他高出大半个头,自上而下俯视的时候自带了迫人的气势,林崇良咽了咽唾沫,顶着莫名的压力开口道:“黎少爷刚才也许是不小心失手,但贵公司实在是欺人太甚,我不得不……”
“不小心?”黎旸出声打断他,似笑非笑地挑了一下眉,道,“我是故意的,你看不出来吗?”
漫不经心的语气和投射在他身上的视线,仿佛都带上了明晃晃的讽刺和不屑,像是在看着什么毫无价值可言的废弃物品。
眼前人的轻慢态度宛如一根引信,瞬间点燃了林崇良压抑了许久的怒火,他出生以来还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胸口起伏喘了两口大气后,忍不住恨声咒骂了一句,撑在桌上的手捏起拳头毫无预兆地朝黎旸砸去。
指节还没落到对方脸上,就被中途截住了,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大得几乎能捏断林崇良的腕骨,黎旸把他的整条手臂干脆利落地拧到了身后,在他禁不住发出一声惨叫时,轻嗤了一声:“废物。”
“你要干什么!姓黎的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在这里对我做什么,我一定告……”
领口突然被人揪住往上一拎,林崇良痛恨的话音卡在了后半截,还没来得及续上,就被人拖着领子拎到了门边。
“想告我?那去吧。”
说着,便一脚把他踹出了门外。
林崇良脑子里空白了一秒,下一刻便怒不可遏地从地上爬起来朝门里的人扑过去,却被赶上来的保安毫不留情地拦在了中途。
“姓黎的你他妈给我等着!老子早晚有一天要弄死你!狗娘养的,你准备好被告到倾家荡产吧!”
尖锐而愤怒的吼声慢慢远去,黎旸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后办公室角落里围观了全程的刘经理战战兢兢地出声道:“黎总,您……”
他回过神来,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办公桌,眼里并无多少波动,只是交代道:“下次再来,就让保安把人打出去。”
刘经理忙不迭点头应下,黎旸说完这一句便准备迈步离开,顺手把门带上时,却发现门框上的金属扣被甩脱了一边,只剩半扇门在空气里嘎吱摇晃着,看着十分惨烈。
他收回手,轻咳了一声:“回头去找后勤报修。”
“……好,”刘经理擦了擦头上的汗,想想又补充了一句,“辛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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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虞从孙晴的车上下来,拎着公文包匆匆走进公司的时候,远远地就听见了一阵人声喧哗。
仔细辨认,好像是个男声在一刻不停地高声咒骂,他皱了皱眉,直觉大概是出了什么事,往里走了两步,旁边的楼道口方向突然出现了一堆穿保安服的人。
几个保安架着中间的一个男人正往外走,在离林子虞还有不到五步时,他突然睁大了眼睛。
……林崇良?
眼前这个男人的样子比上次在火锅店里看到的醉酒时显得更加狼狈,涨红的脸上满是怨毒和怒火,林子虞的脑子里空白了片刻,在熟悉的战栗感袭上心头的瞬间,强自用意志按了下去。
手还是忍不住有点发抖,他捏紧了背到身后,深吸了一口气,站在原地看着林崇良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擦肩而过的瞬间,当对方的视线无意识地投在他身上时,林子虞有一秒钟的窒息。
好在这种感觉在下一秒就消失了,男人徒劳地挣扎着,被保安牢牢往门外拖去,很快就到了他身后。
林子虞慢慢地松了口气,还没放松绷紧的肌肉,一声巨响就猝不及防地在耳边炸开。
神经随着这一声响瞬间拉起了警铃,像受伤的鸟听见了惊弓之声,逃跑的念头立刻占据了整个脑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要转身跑开,脚下刚刚迈出一步,又生生地停在了原地。
不行。
他不能跑。
什么也没发生,什么都过去了,为什么还要跑?
有人在身后拽着他,他怎么能跑呢?
急促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林子虞捏了捏满是冷汗的手心,过了十几秒,模糊的视野再度清晰起来,他缓缓转过头去,看到旁边不远处的地上横躺着一个金属制的垃圾桶。
刚刚就是这个东西被林崇良一脚踹飞,才发出了那声响。
他动了动腿,感觉麻木感已经褪了下去,才一步步走上前,弯下身把垃圾桶扶了起来。
林子虞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它的原位,拍了拍手,往门外一行人消失的方向又深深看了一眼,接着转身朝电梯走去。
电梯边上站着一个人,正沉默地看着他走近,眼神安静而沉稳。
林子虞在看到这个人的瞬间,心里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股急切,这种感觉一下子盖过了残留的那点心悸,驱使着他快步朝对方走去,在半步距离外停下。
“黎旸。”
“嗯,”黎旸看着他,低低应了一声,接着道,“怎么来得这么早?”
不早了,都过了上班时间了。
他没应声,想起刚才看到的场景,开口问道:“刚刚……是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一点小事。”对方一边随口回答,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递到他手上。
黎旸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得听不出一丝痕迹,但林子虞光是猜也能想到大概是什么情况,正要继续追问,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对方手背上一道长长的划痕,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你的手怎么了?”
黎旸不怎么在意地低头看了一眼,他之前开门时用了大力,先推后踹的,握着门把的手因为反作用被门上的花纹划了一道,破了层皮,他看着林子虞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手,突然间有些别扭,转头清了清嗓子道:“没事,又不疼。”
手背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便听林子虞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无奈道:“可是我心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