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消息吗?”
文初静从沙发上站起来,扶了一下把手,才稳住身体。平常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乱,因为连续几晚没睡好,很浓的黑眼圈挂在脸上,嘴唇干燥起了皮,和平常精致美艳、一丝不苟的形象相去甚远。
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牢牢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人,声音沙哑地重复着又问了一遍:“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程泊寒将大衣脱了,随手扔在门口玄关柜上,走近几步,对上文初静焦急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说:“没有。”
文初静颓然跌坐下去,两只手捂住脸,要强了多年的气势早就垮掉了,如今只剩一个脆弱的、焦虑的壳子。
“乐知……”她喃喃喊了几声。
文乐知已经失踪三天了。
视频上最后一个关于他的画面,穿着卫衣棉服,背着双肩包,步伐平静地拐上图书馆后面的一条小路,然后穿过一道院墙,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
文初静脑子里完全不敢想,弟弟失踪的这三天遭遇了什么,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受过罪。不能想,一想就觉得全身每一块肌肤都在疼。
程泊寒垂着眼睑,默默注视着文初静,过了一会儿才安抚一样地说:“我找了当地蛇头,加大搜寻范围,他说不定好好待在某个地方。”
文初静没有说话,需要用力吸气才能压下不断抖动的肩膀。原本她以为自从父母去世后,她再也不必经历这种一颗心被揉碎了落不到地的凄惶不安。
可是现在,文乐知不见了。
程泊寒给酒店打了电话,让人送两杯热可可上来。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湿漉漉的寒气。今天变天了,外面没有太阳,凛冽的风夹杂着小雨,打在房间窗户上,沙沙作响。
四周很安静,酒店套房里的香薰味道混杂着程泊寒低沉的声音,让文初静在短暂的情绪崩溃之后,勉强冷静下来。
“消息都放出去了,警方正在追踪。”程泊寒说,“黑市挂了悬赏,再等等,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文初静不是个柔弱的女人。她一个人能撑起文家偌大的家业,没点硬骨头是立不住的。她在得知文乐知失踪的第一时间,就带了心腹来D国找人。但毕竟人生地不熟,她通过文家私下的几支关系无果后,只能将所有希望都放在程泊寒身上。
程家的根基也不在D国,但这里有分公司,港口贸易和物流产业在当地不容小觑,甚至能和本土老牌资本打个平手。因此在D国的人脉和资源算得上邃密。
这次文乐知出事,程泊寒尽了全力帮忙找人。大使馆、警方、蛇头,甚至当地黑帮,程家都打了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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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国是一个边境小国,文化杂糅,秩序混乱。文乐知要来这里参加古文字学术论坛时,文初静一开始是不同意的。
文乐知今年10月份刚刚订婚,原计划在12月圣诞节之前结婚。对于弟弟的婚姻,文初静是有点愧疚之心的,所以在文乐知多次表达想来参加论坛,并且保证自己不会乱跑之后,文初静犹豫了。
弟弟对学术的痴迷和投入,她都知道,而且弟弟从小到大是个乖学生,从不做出格的事。她想着,就算这个小国家再乱也出不了大事。
况且还有程泊寒在。
程家和文家在爷爷那一辈交好,程泊寒和文初静从小一起长大。程泊寒话不多,办事稳当,文初静信得过他,也一直把他当朋友。虽然两人毕业各自进入自家公司之后交集少了,但关系还算深厚。
所以文初静无意提起弟弟想来参加论坛的担忧时,程泊寒说自己正好要去梳理一下D国分公司的业务,可以带文乐知一起。
如今文乐知不见了,程泊寒难辞其咎。
“抱歉。”程泊寒说。他咽下一口热可可,甜度有点超标,喉咙里有一股奇异的甜腻,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和疲倦。
“是我没看好他。”他又说。
文初静摇摇头,她刚接到程泊寒电话的时候,就听对方道过歉了。她知道这事儿不能怪程泊寒。
文乐知22岁了,研一在读,是个大人,不是小孩子。这次来参加论坛,程泊寒带他一起上的飞机,帮他定的酒店,甚至安排了司机照顾他在D国这几天的行程。程泊寒很忙,作为姐姐的朋友,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十分尽心并且周到。
“和你没关系,”文初静说,“你也不能把他时刻放在眼皮子底下。”
论坛在当地一所大学的图书馆举办,会期两天。文乐知提前一天来,最后那天下午失踪。警方调出监控,他在茶歇的时候走出图书馆大楼,面色平静地离开,再也没出现过。
最先发现他失踪的是程泊寒安排接送的司机,他在原定地点等了二十分钟之后,打给程泊寒。然后在持续联系不上人并且发现对方关机后,程泊寒报警,随后通知了远在国内的文初静。
大脑在极速运转和迟钝中反复切换,文初静努力保持着冷静,跟程泊寒表达了不是对方的错之后,又说了谢谢。
说到底文乐知失踪和程泊寒一点关系没有。反而在事情发生之后,对方动用了很多关系帮忙,文初静是感激的。
“他那么乖,从小到大就只知道学习,人际关系除了同学就是老师,应该不是被人寻仇绑架。”文初静第三次说起同样的话, 继而又陷入一种循环焦虑,“是不是勒索呢?”
文乐知人际关系简单,但文家却是冗繁庞杂。文初静想了各种可能。
“没接到电话,应该不是寻仇或者勒索。”程泊寒说,“往好的方面想,他或许只是心情不好,想安静一会儿。”
“不会的,他很懂事,从不让人操心,也不是能做出离家出走这种事的孩子。”文初静说完,突然停顿一下,脸上神色变了变。
不对,有一件事,文乐知应该是不开心的。
一个月前,在文家和谢家的安排下,文乐知和谢家长子谢辞刚刚举行了订婚仪式。其实最初谢家提出联姻计划时,文初静是不太愿意的,但是弟弟表示跟谁结婚都一样,如今谢家对文家有益,谢辞对文乐知又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这桩婚事便急匆匆定下了。
当时文乐知情绪稳定。但现在想来,他或许不是表面那么平静。
文初静喃喃自语:“订婚……”
只说了两个字,便说不出别的来。
程泊寒立刻懂了文初静的意有所指和怀疑,眼底冷酷一闪而过。捏着咖啡杯的手指捻了捻,然后很平常地问文初静:“他不想订婚是吗?不开心?”
文初静轻易不把私事往外说,她界限感很强,但眼下也只好实话实说。
“谈不上开心,也并不难过,乐知只是觉得能帮我,能帮上公司,和谁结婚都行。”文初静说完,又犹豫地补了一句,“面上看不出来,但不知道心里……”
“可是再不开心,他也不至于离家出走。我了解他,不至于的。”文初静抬头去看程泊寒,希望自己的想法得到程泊寒的认同,但意外看到程泊寒极冷的面色。
“别着急,再等等。”程泊寒缓了缓神色,将咖啡杯放到桌子上,站起来,说,“你先休息一下,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
程泊寒下了楼,雨还在下。他站在酒店廊下抽完两支烟,走进满是寒气的雨幕中。
车在酒店户外的停车场上,等坐进车里,大衣和头发上便沾了湿漉漉的凉气。他摸一把脸,让自己从“文乐知已经订婚并即将结婚”的认知中再次冷静下来。
他从小就知道,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做,不急。
40分钟后,车子驶入近郊一处山顶别墅。
这里是程泊寒在D国的一处居所,他其实很少来,多数是住酒店的。自从他大学毕业后,就满世界跑,在哪里都像过客,没有家,没有根,永远都是一个人。
进了门,程泊寒脱了大衣,换了拖鞋。房间里很安静,他离开时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有常年不住人的冰冷和阴森。
他踏上楼梯,拖鞋和木质地板接触,咔哒的轻响像是一种讯号,在空旷的房子内扩散。直到这响声在二楼最后一扇门前停下。
程泊寒将冰凉的拇指贴上指纹锁,门立刻开了。他走进来,大门自动在身后关合。
文乐知坐在靠近窗边的一只单人沙发里,两只手抱着膝盖,听到动静后微微转过头,看了一眼程泊寒,又把头垂下去。
饭菜还放在桌子上,没动过,只有水少了一些。窗户上的把手平推出去,门上也有破坏过的痕迹,文乐知应该试过很多种离开的方法,但无一例外失败了。
程泊寒走过来,看一眼食盒里已经凝固的饭菜,动手扣上盖子,扔到旁边垃圾桶里。食盒是陶瓷材质的,落进不锈钢的垃圾桶里,在寂寂的环境里传出“啪”一声巨响。
文乐知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程泊寒坐在文乐知对面,双腿分开,两只手交握搭在膝盖上,姿势闲散,但目光却咄咄逼人看过来。
文乐知感受到那股压迫,无处可躲。他脑子里乱得很,至今还不能从这遽变中反应过来,心跳很快,一时无法思考如何应对。未知的危险笼罩着他,让身体和思维都变得迟钝缓慢。
“我什么时候能走……”文乐知攥紧衣角,只问得出这一句他早在被关起来的第一天就问过的话。
“你走不了。”程泊寒也给了他第一天就给过的同样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