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陈敖和赵睿好,江倦回到自己车上,拿起手机按出了叶景的电话号码。
这三年里他没有打过一次这个电话,此时也不知道叶景有没有再继续用这个号码,可他实在想听听叶景的声音。
此时华盛顿是20点22分,北京时间是8点22分。
工作日,江倦不确定叶景有没有起床,他犹豫了三秒,还是将电话打了过去。
叶景睡觉会开睡眠模式,电话打不进去,如果他醒了,又没换号码,电话就能通。
江倦举着手机等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了,那边没有立刻出声,过了一会儿,叶景的声音才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你好?”
安静。
江倦的呼吸都停止了,身边的一切都在消失。
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过叶景的声音,没数过。
微弱的电磁音里,三年流光一瞬,一千多个光阴犹如梦蝶,翩翩羽翼飞跃太平洋,抵达彼岸。
那一瞬间江倦的鼻子有点酸,他突然忘了自己原本打算说什么。
他就想问问叶景吃早餐了吗?早餐吃了什么呢?
叶景等不到对面的声音,又问了一句:“你好?”
两秒后,他没什么耐心地直接挂断了电话。
江倦听着手机传来忙音,久久没回过神来,直到新的一通电话进来,他按了接听,江亦的声音传来:“饭局怎么样?”
江倦握着手机,低落得像个跟家长讨要玩具的小学生,他说:“姐,我想回国了。”
江亦奇怪:“你不是本来就打算过完圣诞就回国吗?”
江倦低声道:“我很想叶景,就现在,特别想。”
叶景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到一边,王念问:“怎么了?”
“不知道,接了没声儿。”叶景说,“美国的号码,我还以为是我老师打的,他前天去了美国。”
王念一挑眉:“那要不要打回去?”
“不了。”叶景说,“有事应该的话师兄也会联系我,我们先继续选片吧。”
“好吧。”王念的视线回到电脑上。
叶景正在给她选昨天拍的婚纱照,昨天拍了一整天,就两套衣服,正片就拍了162张,要从里面选10张挺不容易的,王念觉得每一张都好看,可又不能真把162张都挂出来,还得给旅拍和外景留余量呢。
选片选到中午,叶景饿得前胸贴后背,终于敲定了12张,叶景不帮忙做精修,只负责稍微调一下整体色调,王念和张陌尔在家做了顿饭,三人一块吃完后叶景又花了一个下午修图,晚上余兮和徐离回来,没买菜又懒得做饭,五个人一拍即合出去下馆子。
吃饭的时候四个姑娘又在群里打哑迷。
【徐离:今天上午选片下午修图,差点没把我们摄影累死。】
【王念:非常愧疚,晚上请摄影吃大餐。】
【余兮:托摄影的福,白蹭一顿。】
【张陌尔:托摄影的福,白蹭一顿。】
王念的订婚vlog还没剪出来,因为婚纱照也有叶景的参与,她想把拍照花絮也剪进去,这样叶景出镜的机会就更多了。
谁知道江倦三年不见会不会变瞎了,万一他看不见呢,剪多点,保准他能认出来。
几人在群里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知道真相的林彦也加入了打哑迷队列。
突然,打哑迷的队伍里出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头像。
【江倦:看看大餐。】
王念一愣,抬头。
四个姑娘在饭桌上空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兴奋。
叶景没察觉周围的气氛发生了变化,只低头干饭,王念找的这家涮羊肉还挺好吃的,就连他这种不爱吃麻酱的都忍不住蘸两下再吃。
【王念:起这么早呢哥,你那边天都还没亮吧。】
江倦不是起的早,他是一夜没睡。
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在看叶景这几年的作品,看他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江亦说他最快最快也只能下个月8号才能回国,可他却有点等不及了。
张陌尔发了张图片到群里,江倦点开,在五个碗里辨认哪个是叶景的。
这原本该是件非常容易的事,因为叶景不爱吃麻酱,喜欢蒜和香菜,这两样还不能是熟的,必须得是生的。
可现在照片里每个人的蘸碟都有麻酱,江倦分辨不出哪个是叶景的。
是啊,毕竟分别了三年,事在变,人在变,说不定,他已经不是那个最了解叶景的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让江倦更加焦急,万一叶景遇到了别的人怎么办?万一叶景有了喜欢的人怎么办?
【江倦:羡慕羡慕。】
【徐离:羡慕就回来吃呗,北京会缺你这一口羊肉?】
出来三年,确实该回去了。
这三年里,他一边上学一边工作,从江亦的助理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从江宿的手里一点点拿实权,终于能和江亦站在一起地跟江宿摊牌。江亦开始带男伴回家,让交往对象以男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媒体面前,江倦也十分干脆地公布了自己的性向。
而他们做这些的时候,江宿已经无力阻止,因为他很快就发现,公司已经认可了江亦和江倦,就连董事会都已经被换上了他们阵营的朋辈,江亦告诉他:老人该退居二线了。
江亦花了很多年去做这件事。
她有野心有能力,同时又出身显赫,她应该站在顶峰让无数个男人为她敬烟敬酒,而不是因为年龄和性别被安排进婚姻。
她可以结婚,但不是必须结婚。至于结婚对象结婚时间结婚地点,都该由她自己选择。
江亦一度以为她的雄图霸业还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才能完成,没想到江倦这么出色,他的加入无疑是一大推力,加上她之前那些年摸爬打滚的积累,她比自己预想的时间还要早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江倦回国的日期因为工作被推迟到了9号,仅仅只是推迟了一天,就让江倦烦躁不已,开会的时候一直绷着脸,就连江亦都没敢多说话。
9号晚,江倦在华盛顿登上了回国的飞机,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去机场的路上催了九九八十一回,火急火燎好像后面有FBI在追。
江亦亲自开车送他,被催得烦了,大骂他三年了没有长进,一遇到叶景的事还是像个毛头小子。
江倦反驳说他今年才21本来就是年轻小伙,还说她没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肯定不懂。
江亦给他脑袋甩了一巴掌,说她明明诚挚地喜欢本杰明·富兰克林,因为100美元上印着他的头像。
江倦直接闭上眼,假寐不再跟她说话。
明明距离北京还有一万四千公里,他的心却早已回到祖国。
飞机轰鸣,飞过宽阔的大陆,飞过浩瀚的海洋,飞过时间裂隙的晨昏,带他回到爱人的身边。
18个小时后,江倦抵达北京,脚踩祖国大地时,差点激动得想哭。
其实哭一下也没什么,因为跟他同航班的人确实有激动哭的,该是十几年没回国了,想得发疯,一朝回来,便忍不住泪。
江亦给他安排了公寓,但江倦没有去住,而是直奔了清华,在学校附近找了个酒店。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叶景见面,但想要马上靠他近一些。
回国的第一晚,江倦在酒店入睡,这是三年来他离叶景最近的一次,不再隔着千山万水,他们在同一个时区,享同一片夜色。
第二天,江倦翻出他高中时用的那张电话卡,插进新手机里。
把旧手机的聊天记录和软件全都搬到了新手机,微信QQ微博,甚至包括了以前玩过的游戏,刷过的短视频,追过的剧。
江倦一直在思考要怎么联系叶景,思考要用什么借口去联系他,思考叶景会不会愿意见他,思考叶景还喜不喜欢他。
可当他用手机号重新登录了抖音后,他发现这些问题好像都不用思考了。
因为他看见他发表过的唯一一个作品底下显示的浏览量是:6万
江倦的账号一直是私密账号,只有叶景一个粉丝,这条录制于江桦18年元旦晚会的视频,仅叶景一人可见。
仅一人可见的视频,浏览量6万。
叶景在分别的三年里,将这首他唱的《我们的明天》听了六万次。
江倦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心脏好像成了一块湿水的抹布,被人一直拧一直拧,拧出来的都是泪。
江亦说得对,一遇上叶景的事情他倒退成了小孩,因为21岁的江倦没有那么爱哭,可现在他却对着手机泪流满面。
叶景听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也跟他现在一样难过吗?
那么胆小的叶景,只敢一个人偷偷地一遍一遍地看视频,不敢给他点赞,不敢给他评论,不敢给他发信息,不敢给他打电话,也不敢找他。
他听过无数人夸他年少有为,感叹他只用了三年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们总是说“短短三年”“短短三年”。
怎么能说“短短三年”呢,明明是“好长的三年”。以前与叶景分别一天他就觉得漫长,三年简直漫长得不敢想。
三年又三年,一辈子又有几个三年。这六万次的浏览量不是对他的嘉奖,而是对他的批评。批评他的弱小,批评他让胆小的叶景等了一年又一年。
叶景一年又一年地拍雪,杂志和媒体说这位天才摄影师对雪有一种悲伤的执念。
是了,叶景的执着不是山川和海,是雪。冬日的雪化了又积,生生不息。
雨下几天就放晴,爱却过了几年都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