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转移计划被驳回的第八天。
余邵深深埋藏在基地里的人都被挖了出来。
这些人不全是雇佣兵, 和他最大的共性是他们有着一致的目标。
那就是要人类灭亡。
都是在基地里隐藏得很深的反社会分子,余邵当初能够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收集齐这么多人,也是颇费心机。
可惜他们自以为绝对能给人类重创, 引发基地内心进行大内讧从而使人类文明秩序彻底崩塌的计划, 在顾于漠签下驳回二字的时候就已经宣告失败。
这位人类基地里最年轻却也被视为最冷酷无情的首席, 一直以来都是情感占据理智上方的人。
谁都没想到他会再次拒绝这个计划,哪怕从各种数据上看,这是人类唯一有机会将“火种”保存到未来的渺茫希望。
那百分之二十的人都还是各类的精英, 剩下的人没有站在金字塔顶端, 很快就会随着被抛弃的基地消亡。
百分之二十的人带走的是基地百分之九十九的有效资源, 即便如此他们无法在末世中生存下去的可能性也高大百分之七十。
那又如何, 如果所有人都留在原地,一起耗尽最后那一点资源,人类不到一年时间就要沦陷了。
这片大陆到时候会被完全无思想的污染物侵占,他们自相残杀到最后, 地球上也许连最后一个生灵也不会留下。
但现在这个计划被驳回了,他们暂时谁都不会成为那百分之八十的牺牲者被掩盖在时间长河之中作为一颗渺小的沙粒。
基地秩序又恢复了最好的巅峰时期。
在得知他们的首席从来没有想放弃过全人类后, 幸存者们更加卖力地在自己应该待的岗位上卖力。
基地整体效率都提了上去, 绝望过后那一点希望被幸存者们死死抓住不愿意松开。
即便是这样可以得到更多的资源, 但是也挡不住深渊活性彻底消失的那天。
到时候那些污染物会喷涌似的出现, 基地会沦陷,就像幻境中出现的那样。
时间就在一年内。
但是现在不同了。
他们拥有季言。
来自深渊的继承者。
关于如何公开他的身份, 顾于漠想了很多种方法, 最后还是采取了一直以来最简洁有效的方法——直播。
当他们两个出现在大屏幕上的时候, 所有幸存者不约而同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情, 缓缓汇聚到了广场之上。
季言朝着镜头笑了一下:“你们好。”
他十分简短的做了个自我介绍。
幸存者们完全是一脸茫然,有些认识他的人, 看着直播的时候反应也不比其他人小。
来自深渊、继承者、深渊对末世真实的意义……
这其中的每一个东西单拎出来,都足够颠覆他们二十五年来的全部认知。
他们甚至有人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即使是这样也没有怀疑季言说的是假话。
因为他身后站着的是顾于漠。
而接下来那冷着张俊脸的男人说出来的话,更是再一次让众人的陷入了新一轮的震惊之中。
顾于漠将双面预言的事情没有保留的说了出来。
之前没有公开这件事,是因为基地内有其他心思的人太多,如果抓住了顾于漠第二个预言中的另外一个可能,也许会造成基地的内斗。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这个顾虑了。
自从那份文件被公开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质疑顾于漠的声音。
人们将他视为了救世主。
现在另外一个希望出现了。
为了不影响观看和防止被带节奏,官方早就把弹幕关掉,幸存者们无法发送任何文字。
季言不知道他们的反应都是什么,忍不住将头顶的耳朵释放了出来,在空气之中抖了抖。
他看向顾于漠,极其小声的问:“结束了吗?”
顾于漠:“嗯。”
现在他们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回到深渊之中,由季言向世界释放自己的异能。
预言之中点出的希望有两个,再加上顾于漠异能的特殊性,他们必须一起前往。
其中也有反对的人。
毕竟季言说过自己是提前诞生的,所以他一开始就缺失了很多意识,起初连自己诞生的意义都不知道。
去了深渊以后的成功率谁也无法保证,而基地现在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如果顾于漠离开,意味着基地很可能连十天都撑不到就会沦陷。
他们两个人独自前往深渊虽然可以压缩掉很多时间,至少也需要三天。
这是一步险棋子。
季言不知道顾于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只知道明天他们就可以启航了。
在启程之前,他突发奇想地去外面走了走。
终于可以不用掩饰自己的耳朵和尾巴,后勤部的人给他送来了很多可以让尾巴探出来摇啊摇的衣服。
季言去了那条小巷子,那家熟悉的酒吧今天依旧开着门。
里面已经没什么酒了,但是老人依旧坐在那里,见到他进来,也没有多少反应,自顾自擦着手上的杯子。
季言走过去对着老邓头道:“你的杯子很干净了。”
老邓头面上有几分尴尬:“我知道。”
他又拿了另外一个杯子擦。
“来找我做什么?”
“告别。”
老邓头的杯子不小心掉在地上摔了,他瞪眼看过来:“告别!?我不需要这种东西!我已经六七十岁了,要告别也是我先向你告别。”
但是我明天就要走了,而且不一定能回来了。
季言静静看着他,心里突然浮现了这句话。
老邓头仿佛从他平静的眼神里猜到了什么,顿时更生气了,甚至站起来把季言往外推:“走开,不要耽误我做生意。”
直到把季言推到了门外,关门之前他突然又开口了:“今天开店没空,你过段时间再来店里,我下次请你喝酒。”
说完也不管季言还有什么反应,啪的就把门关上了。
季言眨眨眼,他没有在这个地方停留太久,很快又去了其他地方。
他见到了林峰等那些熟悉的进化者们,还去见了已经在基地安了新家的畸变人们。
见到他过来,他们都表现得很开心。
季言手上被塞了很多零食,和以前在车队里一样被当做小吉祥物。
仿佛他是不是人类都不重要。
他在这里吃得太开心了,一不小心忘了时间。
最后是被顾于漠亲自来抓回去的。
临走的时候,林峰朝他挥手大喊:“首席,你一定要带着他回来!”
季言扭过头看他们,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对着他们挥了挥。
再见。
……
离开基地的时候是趁着夜色浓重,除了一小部分知情者以外,没有引起其他人过多的注意。
本该是这样的,但是就在他们开着车在宵禁的路上时,周围挨挨挤挤的房屋突然亮起了灯光。
先是一盏,接着千千万万盏灯透着窗户照了出来。
他们往前开着,身后是如千灯常亮的通明,所有经过的路,幸存者们都为他们将灯打开了。
季言往后看去,黝黑的眸子里被灯光照应得发亮。
直到视线范围再也看不到那些漂亮如萤火的光,他才重新收回视线。
顾于漠:“把安全带系好了。”
他一如平常的叮嘱着,只有放在方向盘上的暴起青筋的手背,昭告着内心并不平静。
季言这才想起来,有些手忙脚乱地系上。
车内渐渐没了声音。
他们到达深渊的时间,远比预计的时间还要短。
只用了两天半。
看着红雾几乎快消失的深渊,季言本能地往前走:“我要用自己异能覆盖掉红雾。”
他将会彻底取代深渊。
顾于漠在身后没有声音。
季言转过身:“我一直觉得人类是很会隐藏自己情感的生物,尤其是你。”
透亮的黑眸和红眸对视而上。
后者深埋的情感沉重得让人要喘不过气。
“但是为什么你现在的难过却无法掩藏住呢?”
季言上前一步,手轻轻抚上了男人最近愈发锋利分明的脸。
顾于漠声音带着两天没合眼的哑意:“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季言眨了眨眼。
他伸出小拇指去勾男人的手,很快又被反手握住。
男人握得很紧,就像之前抱住他一样,紧到让人有些难受了。
但季言还是没有挣脱。
毛茸茸的大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了上去,眷恋地蹭了蹭。
“我想了很多。”顾于漠轻轻吻了吻爱人的那双漂亮的眸子,“甚至想过如果一开始没有捡到你……”
季言歪了歪头:“你后悔捡到我了吗?”
看着他很久,顾于漠才吐出两个字:“没有。”
他从来不后悔捡到了季言,不是因为他能够拯救人类,只是因为他爱他。
季言弯了弯眼睛:“那不就好啦,放心吧,我还没有完成和你的承诺不会消失的。”
他们之间的承诺,是要一起去看清澈的蓝色天空,去看没有了污染后的世界。
顾于漠心脏一闷:“……嗯。”
季言走到了深渊边缘,大量的黑雾自他身边出现,又一起往深渊底下蔓延而去。
黑与红色交织在一起,明明都是雾,却无法相融合,竟是缠在了一起,直到红雾开始变成养料般的存在被一点点吞噬。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很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于漠的视线中渐渐失去了季言的身影,他看不见了,耳边却能捕捉到来自深渊底下污染物咆哮的声音。
数不清的污染物从深渊底部挣扎着要离开,红雾渐渐被黑雾取代,对于它们来说就是那扣紧了獠牙许久的牢锁终于被解开。
只是全都刚探出来,就被迎面的白光给覆盖。
顾于漠无法离开这里去寻找少年,他必须要留在原地阻止这些发了疯的污染物去攻击季言。
白光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刺眼,却还是照不穿黑雾。
他抬起头,周围明明全是污染物不甘的嘶吼声,耳边却只能听到自己那异常的心跳声和喘息。
心脏痛得仿佛快要爆炸,他释放异能的动作并没有因此慢下分毫,连呼吸都变得刀片划过一般。
远在基地那边的陈婉,利用黑匣子观察着深渊的数值。
所有研究院的人屏气看着屏幕上变化。
“活性断崖式降低!?”
“不、不对——不仅是深渊,其他地方的污染度数值都在降!”
说这句话的人太过激动破了音,可是谁都没有心思去在乎这些。
“他们成功了!?”
不知道是谁吼的这一嗓子,陈婉猛地回神就发现自己被人紧紧抱住了。
他们高兴疯了,互相拥抱着尖叫:“污染度低了!低了!”
陈婉愣住,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脸上已经全是眼泪。
这些喜悦的情绪传达不到深渊,黑雾已经渐渐散开。
深渊消失了。
它竟是在黑雾之中渐渐闭合。
地动山摇、天地变化。
里面所有被白光压制着逃不出去的污染物,都被永远留在地底。
灰蒙蒙的天空时隔二十五年,再次透着光照射在了这片大陆上。
干净得像是油画里才会出现的厚重蓝色。
可是顾于漠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看了,他完全不顾身上快透支的体力往前走,疯了般喊季言的名字。
空荡得只有呼啸的风声。
季言呢?
从他肺部开始疼痛,呼吸之间都带着血腥气,顾于漠猛地抬起头,瞳孔缩紧。
一团小小的白光像一片落叶从半空中晃晃悠悠下来。
里面包裹着的是耗尽全部异能变回本体的季言。
顾于漠伸出手,那光团就落在了他手上。
小小一团和当初刚捡到他时一模一样,就这么蜷缩着闭着双眼。
生命体征几乎为零。
唤不醒。
男人抱着他一言不发,直到太阳落下,月亮往上升起,许久未见的柔和月光落在了他身上,像是披了一层冷纱,他才动了动。
声音极低的传来,又被风吹往更远的地方。
“小骗子。”
——
三年的时间眨眼就过去。
顾于漠手上抓着一条新鲜的烤鱼,上面只撒了一些简单的调料,但是因为没有是没有污染的鱼,哪怕不用做过多的处理,味道也足够鲜美。
他在季言身边坐下,将烤鱼放在不远处:“你应该会喜欢这个味道。”
“你好奇仙人掌果实的味道吗?我们看完这次的极光,我再带你去沙漠看看好不好。”
“我已经带你去过很多地方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那么干旱的地方。”
“沙漠里全是沙子。”
没有得到回应,顾于漠已经习惯了,即便如此他依旧坚持着每天和季言说话,哪怕他一直在沉眠状态。
除了在深渊消失后回去过基地里处理了一些事情。
他已经独自带着季言去到了这个世界很多地方。
三年的时间,足够他们去看世上很多风景。
那一次深渊消失后,那些对人类有毁灭性打击潜在威胁的污染物都跟着一起被永远留在地底。
季言的黑雾去往了世界的每个角落,吞噬掉了近乎所有B级及以上的污染物。
剩下的污染物绝大多数都是等级很弱的,对于人类来说已经构不成威胁。
比人类预想的结果要好上太多太多。
他们原以为就算是救世,能够将深渊暴动一事解决就已经是能被供上神坛,怎么也不敢奢望不敢相信,居然将全球的污染度都变低了。
世界一下子干净了。
历时二十五年的挣扎,人类终于结束了末世,迎来了新纪元时代。
顾于漠不厌其烦的和沉眠状态的毛茸茸分享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包括他沿路顺便清理了几只C级污染物,和见到的一些建筑。
顾于漠:“差点忘了和你说一件事,人类基地那边建立了我们的雕像,是我和你牵手的样子。”
“雕像就建在基地最中心的那个广场,等你醒来可以去拍照纪念,不过你也许会觉得有些烦。”
毕竟他们已经成为毋庸置疑的全人类英雄,如果走在基地的路上,就连三岁小孩都能准确无误认出他们。
“基地里的人要开始人类文明重建计划了,我今天给他们带去了通讯,建议他们要先把H市重建好。”
H市离基地很近,里面剩余的低等级污染物不多,而且在末世之前H市有很多工厂,重建后一定会起到关键作用。
顾于漠用湿毛巾给季言擦了擦爪子:“你现在洗澡乖多了咪咪。”
以往被唤作咪咪一定会炸毛的小家伙,此刻一动不动。
顾于漠并不沮丧,脸上的表情是习以为常:“你之前说一个亲亲要用摸摸来换,现在我已经欠了你很多摸摸了,你什么时候醒来讨债?”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习惯了自言自语。
外面的光亮发生了变化,男人有所察觉后立马抱起季言往外走。
那是何等壮观的风景。
抬起头全是光。
梦幻的、璀璨到让人惊叹的美,偏绿色的极光把整片天空填满,又像是星云落下,开启一场视觉盛宴,只有亲眼见到这一幕的人,才知道那些优美华丽的词藻在面对实物时,显得是多么浅显而不达意。
这就是极光。
由世界诞生出的天然礼物。
顾于漠感觉手腕上有毛茸茸的触感蹭了一下。
他浑身僵住了。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在这三年内,他时不时就会觉得身上哪里被毛茸茸蹭了一下,又或者是衣角被叼着扯了扯。
但无一例外都是思念成疾后出现的幻觉。
他深怕自己第一低头,发现还是自己的臆想。
顾于漠不动了。
直到那毛茸茸的触感从轻蹭变成了不满的拍拍。
他才缓缓低下头,眼底是复杂到让人完全读不懂的浓重情绪。
心脏的跳动宛若刀割。
一次次的失望已经让他快退到理智的临界点。
只是外表看着正常些许,内心早就快要开始腐烂,直到高楼大厦崩塌。
只是和以往上千次的幻想破灭不同,他这次真的和那双圆滚滚的眸子对上了。
季言:“嗷叽?”
他以为自己只是体力透支睡了一觉,三年的沉眠让他大脑运转得有些慢。
不过还是很快就在男人怀里变回了人形。
顾于漠面无表情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然后一把盖住了少年。
少年身形纤细,那宽松的外套足够遮住所有改遮的地方。
季言就这样从满是男人气息的外套中探出头:“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嗯?”顾于漠盯着他,声音喑哑。
“梦到我们去了很多地方。”
“嗯。”
季言微微炸毛,抓住男人衬衫上的领带:“可是我都不记得了,那些不算数!你还欠我很多东西!”
他一把将男人拉了过来,两个人之间距离变得很近。
一滴带着温度的泪落在季言脸上。
少年顿了顿,他觉得那滴泪烫得难受。
男人毫无所觉般继续低低应和:“嗯。”
“我完成了承诺,你也要完成你的。”
“嗯。”
“要带我去吃很多好吃的,看很多好看的。”
“嗯。”
不管季言说什么,顾于漠都只会发出那个单音,仿佛害怕自己声音再大一些,就要将日思夜想的人吓跑了。
这不是幻想,不是假的。
他的爱人真的醒了。
他说,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种感觉。
只不过他的是噩梦。
差点醒不来的噩梦。
幸好少年的梦里有他,那代表着一定是个好梦。
顾于漠眼神近乎痴迷又偏执地凝视着季言,双手将他的腰环住,呈现出非常明显的占有姿态。
他以为自己习惯了,可当见到少年苏醒的那一刻,所有理智顷刻瓦解,他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站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而现在一条看不见的绳子,一把将他从万劫不复当中扯了上去,这个世界的光,从此刻才真正落在他身上。
季言嘟囔:“梦里你的话好多啊,现在怎么说不出来了。”
确实说不出来。
他快疯了。
各种意义上的。
顾于漠眼神转变得逐渐危险,然后低下了头。
亲口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季言眼睛一下子圆乎了起来:“唔!?”
男人撬开了他的牙关,开始了自己漫长的讨伐侵入。
没关系,暂时说不出话那就用别的东西来代替。
比如亲吻。
他们站在极光下拥吻,那长夜彻亮的,是他们永不谢幕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