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车子奔行在柏油路上, 化成一道幻影,朝着既定的目的地驶去。
最后一抹残阳悄然消失在天际,霞光敛尽, 天幕似被泼了一层墨。靠窗坐着的人微微闭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已经是困倦的模样。
前面指示灯亮起红色。
车子转过一个弯, 略带起一点弧度,正在瞌睡的人睡得熟,身体不受控制往旁边栽, 眼看就要磕到椅背,一只大掌稳稳托住他的脑袋。
靳怀风曲起食指,在他白皙细腻的腮边轻轻摩挲了两下, 又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眼底两片有些浓的青色。
录节目看起来光鲜亮丽, 其实很辛苦, 谢鹤庭累极了, 对外界的动静全然不知,睡得正香。
前头开车的司机不动声色地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双目平视前方,稳稳当当停在某个小区门口,压低了声音:“少爷, 到了。”
司机老贾在靳家开了很多年的车,平时靳怀风难得喊他,今天收到信儿过来,看到靳怀风和一个年轻男孩子走在一起, 也没吭声。
靳怀风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略侧过头, 就看到睡熟的谢鹤庭,车里毕竟不是柔软的床榻,他睡得不安稳,没等靳怀风出声叫他,睫毛轻颤,缓缓掀开眼皮,茫然地环顾四周,两三秒钟后意识到自己在车里,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已经清醒了。
“我怎么睡着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哝一声,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黏糊劲,靳怀风听得心都化了,趁着老贾开门去给谢鹤庭拿行李箱的功夫,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谢鹤庭本来是七分清醒三分迷糊,被他的动作吓得马上就清醒了,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要说点什么,余光注意到老贾已经拿了行李,又憋了回去,脸涨得通红。
靳怀风这个不干人事的家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压着声音笑,得意洋洋:“下次我还亲。”
一个人的脸皮厚到这种地步也是没谁了。
谢鹤庭抿着嘴唇不搭理他,闷不作声下了车,连再见也没说,自己拉着行李箱走了,留给靳怀风一个绝情的背影。
看到真把人给惹毛了,靳怀风又有点紧张,快步准备跟上去,手机忽然滴滴答答响起来。
拿出来一看,上面的电话号码让他瞬间就冷了脸色,没一秒犹豫就挂了电话,可再抬头的时候,谢鹤庭已经进了小区里面,一溜烟地就不见人了。
哎,玩脱了。
靳怀风摸了摸鼻子。
老贾这才问:“等会儿还是去瀚海兰亭?”
“好。”
上了车,靳怀风给谢鹤庭发了两三个消息,没人回。
看着软乎乎像个小包子一样,脾气还挺大,刚看着脸挺红的,可惜,没有拍下来。
老婆,香香,想摸。
电梯里,把手背贴在脸上降温的谢鹤庭可不知道靳怀风的内心想法,不然高低得给他来一脚。
登徒子!浪荡!
心里这么想的,手指又在殷红的下唇揉了两下,好似还能闻到靳怀风身上的味道一般。他想得专心,拖着行李箱走到家门口,也没往下看,拿了最上面的蓝格子拖鞋换了就进去了,没注意到鞋架底下多了两双鞋。
谢鹤庭刷指纹进门,子母门刚打开一条缝,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灯亮着。
他开门的手一顿,扬声道:“黄阿姨?你在吗?”
这时候从客厅的方向走出一个中年女人。一头利落的短发,脸上擦了一层薄薄的粉,涂了点口红,一看就是平时没少费心做美容的,如果不是眼角的细纹,几乎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看起来只有三十几岁。
谢鹤庭看她第一眼就知道是谁了。
这张脸跟原主有七八分相似。
谢鹤庭愣了一下,叫道:“妈妈。”
他还是习惯叫“母亲”,但是这里的人似乎都这样叫?应该没喊错吧。
“回来了。”屈雪回复完最后一条消息,把手机放到一边,用全新的目光上下打量谢鹤庭,再看到他已经剪过的头发,脸色稍霁。
“这几天你去哪里了。”
“我去参加了一个综艺,前段时间跟您说过。”
屈雪这才想起来这个事情。下一秒钟,微微拧起眉头:“你们那个综艺,是封闭拍摄?”
“嗯。拍一周休息一周。”
“哦。”屈雪点点头。目光再度从谢鹤庭的发丝儿打量到脚后跟。
儿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理应是最熟悉的人,此时看着,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陌生。但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孩子,虽然这几年因为工作的原因疏于对对方的照顾,亲儿子怎么还是认得出来的。
看着是跟之前不一样了,阳光了,帅气了,也知道收拾自己了,气质谈吐更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但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社会新闻上不是很多这种的嘛,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再说了,原来的儿子也只是阴郁了一点,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看到这样的儿子,屈雪心里不仅是满意的,甚至是有些欣慰。她难得对着孩子露出一个笑脸,放柔了声音:“时间不早了,有事儿明天再说,你早点去休息吧。”
“那我就先进去了,妈妈也早点休息。”
屈雪点点头,对儿子越发满意。
分明是长大懂事了,哪里是谢同方说的不正常!
自己因为对方一个电话,就匆匆忙忙赶回来,耽误了不少事儿,想到这里,屈雪有些生气地给谢同方发了语音骂了他一顿。
谢鹤庭匆匆忙忙回到房间里。他的房间带一个洗手间,迫不及待掬了一捧水洒在脸上,冰冷的水珠接触到脸颊,混乱的神思也渐渐清醒。
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接触到太多跟原主有关联的人,他差点都忘了,自己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灵魂,他本不属于这里,如果被人发现……
谢鹤庭打了个寒颤,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人,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迷茫。
“滴答——”
清脆的手机提示音在耳边炸响,他想事情出神,哆嗦了一下,拿起手机,是靳怀风的短信。
谢鹤庭看着那一行文字,心里难受得更厉害了。
靳怀风能够接受自己喜欢的人是一个借尸还魂的野鬼,甚至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吗?
最近日子过得太顺心了,没有面对这个现实问题,谢鹤庭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下来,胡乱回复了靳怀风的信息,洗了个澡,躺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
他不知道靳怀风收到他的短信,发现只是短短的两个字,有些发慌。
不是吧,真的生气了?
靳怀风想也没想的一个电话打过去,好在很快电话就被接通了。
“你在干嘛?生我气了?”声音绷着,透露出一股紧张。
谢鹤庭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更难受了,翻了个身,声音压得低低的:“没有,我洗完澡,躺在床上。”
“哦,准备睡了是吧。”靳怀风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的同时,又从谢鹤庭跟平时不太相似的语气中咂摸出了一点不对劲。
“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谢鹤庭正心乱呢,没想到自己这么细微的情绪,隔着电话都能被靳怀风察觉到,连忙坐正身体,正色道:“我没怎么,我刚刚躺着的。所以声音才听起来有点奇怪。”
“哦。”靳怀风皱着眉头,仔细品了品,觉得确实没什么异样,也渐渐放下心来,问谢鹤庭明天有什么安排。
车上,谢鹤庭已经跟他说了自由周的安排,要去跟沈霁试戏,还要参加一个围棋公开赛。
“我问过陈续,‘冠军杯’下周二开赛,明天如果没事,就先找沈霁哥。”
“行,你明天几点出发,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你还有事情要忙,沈霁哥说他经纪人来接我。”谢鹤庭不知道想到什么,补充一句:“明丽姐,结婚了。”
靳怀风确实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听到前面那句是皱着眉头的,后面那句话让他拧紧的眉心稍稍舒展。
“好。那有什么事情再跟我发消息。”靳怀风跟他说了会儿电话,习惯性地去看腕上的手表,交代道:“十点多了,是不是有点困了?”
谢鹤庭根本睡不着,闷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靳怀风听到这一声,不禁莞尔。
谢鹤庭低下头去,手指绞着凉被。床上的被子是浅绿色的,边缘有一条白色的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摸上去又滑又软,比他盖过的绸缎蚕丝被不遑多让。
但是这是他不熟悉的被子。
床也不熟悉。
周围没有紧紧包裹着的床柱,没有文章,睡着总感觉四处都漏风,睡不安稳。
他手里握着的可以随时随地听到靳怀风声音的东西叫电话。半个多月前,他还以为这个东西是一个妖怪呢。
这么快就已经适应了。不仅会使用手机,会跟希瑞对话,他还学会了看电视,会坐车,会开电动门,上一次,还自己去办了电话卡呢!
可是,他再怎么熟悉,再怎么适应,他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想到这里,谢鹤庭的心难受的厉害。
靳怀风问完那句话,半天没听到回复,只能听到谢鹤庭轻轻浅浅的呼吸,正觉得有点奇怪。
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闷闷的一句话。
“靳怀风,你认识我这么短的时间,你对我根本没有什么了解,为什么你就能断言自己心悦我?”
“你喜欢的是我这个人,还是我的外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