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一连好几天,谢祈都没有来找穆清羽,倒是武国大军要准备班师回朝了,穆清羽也是从巡逻的兵卒那边听到消息,才知道燕国要与武国议和。他一方面是恨自己战场失利,若不然燕国也不至于到妥协议和的地步,一方面却又为边关将士们松了口气。
仗打了多年,边关那群将士早就已经疲惫不堪,京中多少人家还在盼着他们的丈夫儿子回去,倘若真能议和,虽燕国要给武国不少的钱,但起码,边关可以太平一段时间。
而且按照规矩,营中的俘虏应当也是会放回去的,他们便有了归家的希望。
只不过穆清羽自己应该是回不去了,之前不知道谢祈的心思,他还抱有侥幸,觉得谢祈会在这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才知他被俘虏都是谢祈故意而为,就更不可能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罢了,穆清羽在帐边晒着秋太阳叹了口气,得过且过,去武国走一趟也好,他那国公老爹应该会想法子保全他的。
临近启程班师的时候,大武军营中明显热闹了不少,一众兵卒也都松了气,听说谢祈还命人拉来了一辆马车,应该是给他在回京路上用的。虽说谢祈没来看他,但到底还是记着他。
只不过穆清羽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人才好。
(21)
直到启程回京的前一日。
穆清羽早早就被人叫起来了,要准备收拾行李。他的军帐离练武场很近,只要一出来能看见谢祈练兵,尤其是这几天他与谢祈之间没有交流,谢祈跑练武场的时候就更多了,每每他出来都能看见谢祈站在那操练兵卒。
军营中已经有人在陆续收拾了,他看见谢祈还是站在那里,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过去打个招呼。
“谢——”
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刚靠近,谢祈就负手去了练武场另一边,他只得尴尬地站在原地,几个大武的将领见状就笑起来,笑他在宴席那会儿那般威风,如今却被谢祈瞧不上了。
“听说燕国那边求和了啊,奉上金银珠宝,求着王爷放了不少俘虏回去,但唯独没有提起这位穆将军,”其中一人大声道,“想必是连燕国都不要穆将军了,于是将军他只能死乞白赖地赖在这啊!”
“瞧着前几日那威风劲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我们王爷招安了,要当大官呢,如今不还是俘虏一个,连王爷都不理会他了。”
“这种纨绔公子,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四品将军,想也知道是他那国公老爹在背后卯足了劲地垫军功,”旁边又有人笑道,“若不然怎么就被王爷活捉了。”
谢祈听见他们议论的动静,回过头来淡淡看了一眼,那几个将领顿时就噤声了。穆清羽见状,直接大步走进练武场去。
谢小七不理他已经叫他觉得郁闷了,那几个没眼色的家伙还要来寻死,他是知道怎么叫武将服气的,他不能指望谢祈替自己撑一辈子的腰,若是遇上最坏的打算,他下半辈子真在武国过了,那他总要将这群杂碎的嘴巴修理干净。
“别光有说话的力气,没比试的本领,”穆清羽从武器架上抽了柄长枪,冷声看向他们,“不如你们一个个上来和我比,打得赢我再说废话。”
那几个将领闻言面面相觑起来。
“来!”穆清羽将枪尾往地上重重一击,看向他们。
练武场旁边的谢祈这才转过身来,目光遥遥地望向台上的穆清羽,这好像是这么多天谢祈第一次正眼瞧他。
穆清羽对上这目光,心中才有些舒坦。
“都上去,”谢祈见状却清冷吩咐道,“今日能有胜穆小将军者,官升一级。”
官升一级?穆清羽扭头看向谢祈,要不要这么狠,谢祈却从容平淡地看着他。
而这话一出却叫众人都诧异兴奋起来,这年头武将的官职不好升,也不知道要在边关待几年,砍下多少个人头才能升个半级,如今却有现成的机会,一群将领看着穆清羽的目光都在发亮。
“王爷此话当真!”有将领高声问道。
“真。”谢祈负手平静答道。
一时之间整个练武场几乎都骚动起来,各人皆是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
罢了,穆清羽见状只能咬牙暗道,就是在谢祈面前,自己也是不能输的。于是他手中红缨枪一甩,硬生生应了台下将领的战。
(22)
枪身一挑,挑动白日锋芒,穆清羽没想到这一打就从早上辰时打到了未时,日晷上的影子都移动了小半圈,从开始他逐个挑着打,到后来他扬手示意下边两三个将领一块上,连红缨枪都折断了,换了好几把。
他打得是气喘吁吁,但台下武将的眼神却是变了又变。
“这姓穆的怎么回事,接连打了几个时辰,便是耗也该把他耗累了,他怎么还能在台上站着。”
“你们怎么就没一个能打过他的,”先前嘲讽穆清羽的几个将领几乎都十几招就败下阵来,气得旁边看比武的人恨铁不成钢,“不是说他是国公之子,军功都是偷来的吗?”
“你倒是上去试试!”
台上,穆清羽仍旧撑着枪站在那里,闻言多出几分哂笑意,他的身上多了几道划痕却没有大伤,这些冷嘲热讽的人并不能叫他吃亏去,想到这么多年,叫他吃亏的也只有一个谢祈,他再去看谢祈,却发现谢祈没在看他。
可恶。
穆清羽不知怎的就不爽起来。
平日里人再是多,谢小七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偏偏那晚之后却对他越发冷淡,他穆小将军的体力也不算差,伺候这位肃王爷一晚上的时间,应该也叫人满意。只是叫他一个男子去倾慕另一个男子,这实在太难,谢祈却因此生了他这么多天的气。
难道谢祈就不能多看他一眼吗?!
台下又有两个将领窃窃私语起来,看向他的目光也有几分闪躲,穆清羽正愁气无处洒,直接扬枪指向他们。“上来!”
那两个将领变了脸色,犹豫过后只能往台上走来。穆清羽不疑有他,提枪就径自打去。待他将这里的将领全打个落花流水,他倒是想知道谢祈还会不会继续无视他。
台上三人打得你来我往,而台下有人看着,默默从袖中掏出细针来。
“用这个不好吧,”旁边有人阻拦道,“王爷在远处看着。”
“怕什么,这种人傲气这么足,就得让他长长教训,也就是吃个闷亏罢了。”那人说道,一边甩手飞出针去。
细针的光晃了眼,台上的穆清羽下意识偏头躲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两个将领已经左右进攻,分别拎刀砍向他,穆清羽忙提枪去挡。
“住手!”谢祈怒斥道。
“噗呲”一声,其中一刀刃随即划过皮肉,汩汩淌出血来,穆清羽只来得及挡下一把刀,他踉跄往后退去,而谢祈已然变了脸色,飞奔而来。
“谁准你们用阴招?”
“王爷明鉴,我等——”
“你们当本王是瞎子不成!”谢祈怒斥着大步上台,一把扶住穆清羽。
刀砍在胸膛上方,口子不大,且砍得不深,只伤及了皮肉,这对于穆清羽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伤,不过叫他意外的是谢祈竟然有留意他。
他还以为谢祈都不管他死活了呢。
“没事,”穆清羽闻言就对谢祈笑了下,战场上刀剑无眼的,穆清羽认这些损招,但在比武台上用这些,不免丢人颜面,这一下把大武的脸面都丢给了他,他挨一刀便也不算大事。枪尖一挑,他挑起飞到角落的那根细针来。“谁扔的针,出来认领一下呗。”
谢祈身上冷意散发着,底下扔针的将领见事情瞒不住,只能走了出来。
“降一级,领军棍三十,罚俸半年,你可认?”谢祈沉声道。
这一针不仅仅是伤了穆清羽,更是显得大武无人,只能靠阴招取胜,那将领跪在地上也知自己该罚,低头拱手道:“属下认罚。”
“下去,自领军棍!”
穆清羽正想说自己没事呢,谢祈就已经罚完了,他只好闭上了嘴,摁住自己伤口,准备去军医那边拿点止血散,谢祈却攥着他的手臂不肯松开。
“我带你去。”
“没事,一点小伤。”穆清羽安慰道。
他正要自己走,却发现谢祈将他攥得很紧,于是没办法,他只能依了谢祈,但不知为何,穆清羽心中还很是受用,早知道挨一刀就能叫谢祈这般紧张,他就多挨几刀好了。
脱去盔甲和衣衫,穆清羽坐在军帐中,任赶来的军医撒了止血散后又用纱布包起胸膛,他在练武场打了几个时辰,如今身上肌肉都很是明显,胸膛更是健硕,他有心叫谢祈瞧个仔细,抬起头去看,却发现谢祈正盯着他包住的纱布。
“我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比这多的是呢。”穆清羽笑着安慰道,知道谢祈对自己是那种感情之后,他几乎就很容易猜到谢祈在想什么。
在战场上受伤,与在谢祈的眼皮子底下却仍旧受了伤,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按照谢祈的性子,如今应该是在暗地里愧疚了。于是穆清羽又站起身来走了几圈,向谢祈证明自己没事。
“本王带你回武国都城,或许是错的。”谢祈却忽然开口道。
穆清羽一愣,停住脚步。
谢祈看向他,没有说话,大武的百姓与官员都不会接纳一个敌国的将军,正如当年燕国皇宫里的人会联起手来欺凌那个孤独的质子,谢祈忽然觉得他私心想要穆清羽与自己相守,是个太过贪心的抉择。
穆清羽还以为谢祈是在后悔叫他受伤的事,却没想到谢祈是在想这个。
“那你是要放我回去?”穆清羽半开玩笑道,“我这伤受得可就值了。”
谢祈却忽然沉了沉脸色,转身又要往外走去。
“别走啊。”穆清羽猛地攥住人的手。
谢祈又回过头来看他。
穆清羽忙松了手,干巴巴地站在原地,他也不知为何,私心想要谢祈多留会儿,若是可以他更想回到窗户纸还没捅破的时候,接着与谢祈称兄道弟,也好过如今这般的尴尬。
可他又知道,那样子谢祈是不愿意继续下去的,那样的谢祈是难过的。
“嗯……”穆清羽犹豫过后,最终开口道,“谢小七,反正我爹不也还没来赎我吗?”
谢祈静静看着他。
穆清羽道:“就当是你相邀,我随你去大武游玩一番了,游玩的这段时间,就照你心意而行吧。”
“如何照我心意?”谢祈问道。
“就是在这段时间,”穆清羽迟疑道,“你实在想将我当成妻子的话,也,也可以吧。”
谢祈的眼神忽然变了。
“不行吗?”穆清羽很快地问道,有些怕谢祈多想,“那你一直、一直叫我这样的话,我一个大男人也受不了,我只能陪你这样一段时间——但你放心,我会尽力陪的,你想要干什么都可以的。”
“当真?”谢祈问道。
“真真的啊。”穆清羽挠头,他没别的想法,就是希望谢祈能别一天到晚冷着脸,谢祈开心的话,他待在这里也没那么难受。
好像是他错觉,谢祈身边凝结了多日的冷意,在此刻终于有些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