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竹从县里回来之后, 突然变成小话唠,揪着慕风一通夸。
“县令大人的马养得特别好, 像大黑一样通人性!”
“县令大人笑着跟我说话, 一点架子都没有!”
“县令大人还会剑术, 我去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练剑!”
其余三人在旁边听着,非常捧场地“嗯嗯哦哦”,脸上还配合着露出或羡慕或崇拜的表情。
苏青竹美得不行,一张嘴更是停不下来, 继续巴拉巴拉。
直到说得过瘾了,他才想起正事。
他从车上拎下来一个篮球大小的麻袋,丢到苏页跟前, 不甚在意地说道:“这是一个姓贾的大人让我带给你的,还说了些‘耽误到现在’, ‘抱歉’之类的话。”
苏页挑了挑眉——姓贾的大人?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贾丁。
可是,贾丁为何要给他带东西?
苏页疑惑地把袋子打开, 发现里面还有三个小袋。
每个小袋都用麻绳紧紧地系着,口上分别挂着一个三寸来长的木牌,木牌上各自写着“寒瓜”、“晚菘”、“百合”的字样。
苏页这才想起来,他先前跟贾丁说过,请他帮忙搜集些蔬菜瓜果的种子。
当时不过是顺中一提, 他自己都忘了, 没想到贾丁还记得。
苏页心中生出一股暖意, 他将袋口解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团成球状的茅草, 将茅草扒来,才能看到一粒粒饱满的种子。
寒瓜、晚菘、百合……想来这三样植物在这个时代十分珍贵,否则不会保存得如此小心。
苏页心里十分感激。
尤其是那袋名为“寒瓜”的种子,苏页看到之后差点惊喜地叫出来——那一粒粒头尖底圆的黑色种子,分明就是后世常吃的西瓜籽!
虽然看上去比现代的西瓜籽更大更厚,其余特征却十分相似。
苏页突然想起来,西瓜在宋代的时候不就叫作“寒瓜”么?没想到现在就已经有人种了。
苏页将三类种子挨个看了一遍,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种下去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心思一转。
虽然眼下正值隆冬,不过,有了火墙的加持,倘若用竹筐装了土放在屋子里,不就跟现代的温室大棚一样吗?
——
家里的活儿都做完了,虞峰打算好了今天去县里卖春饼。
面是天不亮就和好的,牛和马的饲料也提前准备出来,烧火用的木柴前一天就劈好,如今正齐齐整整地码在墙角,缸里的水也是满的。
虞峰把这些默默地做好,就是为了让苏页省些力气。
苏页一样样看在眼里,说不感动是假的。
他把虞峰送出门外,率先跑到马厩那边,想替他把马牵出来。
虞峰却搓了搓手,将车把上的麻绳套到脖子上,笑着说道:“小页子,不忙,和从前一样,推着去便好。”
苏页不解,“既然有了马车为何不用?不仅快,还能省些力气。”
“没多远,费不了多大劲。县里人杂,若带着它我还得分心顾着。更何况,咱们这是小本生意,赶着马车不大合适。”
是的,虞峰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贫富,一直是踏踏实实,毫不显摆。
苏页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虞峰以为他不开心,便放大了笑容,温声叫道:“小页子,过来。”
苏页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虞峰的手臂很长,也很有力气,苏页刚刚走到近前,便被他揽了过去。
苏页愣了愣,下意识地挣动起来。
虞峰仅用一只手臂便将他禁锢在怀里,英俊的侧脸贴在他的头顶上。
额头上贴过来一个温热的东西,一沾即逝。
苏页听到对方说:“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
声音是溺死人的温柔磁性。
苏页彻底愣住了。
直到虞峰走远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抱了,似乎……还被亲了!
苏页完全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
直到苏芽儿带着小豆子过来,苏页才恢复了正常状态。
“青竹到山上砍柴去了,大娘不放心他一个人,便叫我带着小豆子过来了。”苏芽儿温声细语地解释道。
“小夏嫂子呢?”苏页随口问道。
“娘家母亲病了,昨日便回去了。”
苏页点了点头,看向门边的小家伙。
小豆子局促地扒着门轴,偷偷瞅着苏页,一副想进又不敢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村里的孩子们对苏页都有种莫名的敬畏,明明他连话都没跟他们说过。
苏页不知道如何跟小孩子交流,只能尽量温和地说道:“外面冷,快进来。”
小家伙一步一步挪到墙边,小小的一只,竟有些可怜兮兮的感觉。
苏页笑笑,诱哄道:“今天烧火墙,屋里暖和,你不要乱跑,等着豆子蒸好了给你拌糖吃。”
小豆子忙不迭地点头,仿佛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苏页也松了口气——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小孩子,感觉……还挺好玩的。
整个过程,苏芽儿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险些不认识面前这个小家伙了——这还是那个嗓门震天、上房揭瓦、被他娘追着打都不掉一滴眼泪的虞豆子吗?
他家爷果然厉害!
前天晚上泡好的豆子在屉上蒸着,期间只需时不时添个柴,不用特意做什么。
就像苏页说的那样,待火墙烧起来,小小的厨房就像个小温室,即便不穿棉袄都不觉得冷。
小豆子虽然只有六岁,却是个十分有眼力的小汉子。
苏页和苏芽儿围在竹箩边上挑豆子的时候,他也伸着黑乎乎的小爪子,学着大人的样子,把那些发黑、干瘪、破碎的一一挑出来,虽然没什么耐心,却也一直没出错。
两个大人一个孩子,说说话,做做活,也算热闹。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苏页便掀开锅盖拿着竹筷戳了戳,屉上的黄豆刚好能戳碎,又不是太过软烂,恰好出锅。
苏页兑现了先前的承诺,趁着热乎劲舀了三碗黄豆,拌上红糖给小豆子和苏芽儿吃。
小家伙长这么大都没吃过糖,吃第一口的时候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之后便拿小手抓着狼吞虎咽。
苏芽儿也十分惊喜,“也、也有我的?”
苏页笑笑,“人人有份。”
“多、多谢爷!”苏芽儿既感动,又不好意思,把手往衣服上反复搓了好几下才把碗接过去。
苏页不满地看着他,佯装生气。
苏芽儿愣了愣,这才小声改口,“多谢小页……”
苏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蒸好的黄豆不能立马用,需得晾凉了,再拌上面粉,才能摊在竹箩上发。
竹箩下面有细小的孔洞,透水又散热,不会让豆子发酸。
上面盖麻布,压上木板,放在火墙上,保持恒定的温度,经过一段时间便能发出霉曲。
北方冬天气温较低,大概需要时间,如果是夏天估摸着一周就可以。
苏页脑子里只有理论,没有实践过,只能尝试着来。
火墙烧起来便不能停,需要一直烧着火,保证木板温热,而又不烫手,据说这样发出来的曲最好。
柴一块块添进去,热水一锅锅淘出来,苏芽儿看着装得满盆满桶的热水,一个劲儿发愁,“费了这么多柴禾,热水却没地方用,这可咋办?”
苏页看了眼小家伙的黑爪子,挑眉道:“谁说没地方用?”
苏芽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心领神会。
小豆子一听要洗澡,一张小脸涨得跟熟透的柿子似的,指着苏芽儿就嚷道:“你你、你不要脸!”
苏芽儿被他说蒙了,“我怎么就不要脸了?”
小豆子两手环胸,既气愤又委屈,“你一个双儿,却想着脱汉子的衣服,不是不要脸是什么!”
苏芽儿哭笑不得,“你才多大?还汉子呢!过来!”
“你休想!”小家伙抱着手臂,义愤填膺地说道,“被你脱了衣服我就得娶你,你太老了,我才不娶!”
“太老的”苏芽儿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呵呵地笑了起来,煞有介事地说道:“诶呀,听说小女娃们最喜欢干干净净的小汉子,如果小手黑黑,身上脏脏,肯定是不会跟他玩的。”
小豆子下意识地挠了挠自己的小黑爪子,将信将疑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嗯呢!不信你问小页叔叔。”苏芽儿给苏页使了个眼色。
小豆子看向苏页,眼神怯怯的。
苏页轻咳一声,不甚自然地说道:“洗完澡之后身上干净,定然是……招人喜欢的。”
小豆子瞪大眼睛,一张小脸变来变去。
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指着屋内的火墙说:“我在那边洗,你、你不去偷看!”
苏芽儿拼命忍着脸上的笑,非常严肃地点了点头。
火墙那边恰好是虞峰搭出来的隔间,地上用竹筒垫高,就是为了方便苏页洗澡。
小家伙磨磨蹭蹭地把衣服扒光,不情不愿地坐到木桶里,还不放心地嘱咐道:“不许偷看!”
“不会的。”苏芽儿笑眯眯地应下。
小家伙这才笨手笨脚地搓洗起来。
他并不知道,“浴室”四面是有竹帘的,如果不把竹帘拉开,大人们站在外面轻而易举就能把他看光光。
苏芽儿难得露出坏坏的笑。
当然,只要确保小家伙不被水淹到、呛到,两个人会一直假装看不到。
苏页好奇地问道:“他还这么小,难不成就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苏芽儿弯着眉眼,凑到他跟前,悄悄说道:“春韭婶子家的小孙女,帘儿丫头,小页见过吧?”
苏页点点头,他听虞峰说过,春韭婶子的儿子死后儿媳妇就跑回娘家了,只留了一个小丫头,今年大概六七岁的样子。
那天吃肉的时候他特意看过,小姑娘的相貌随了春韭婶子,乖乖巧巧,十分可爱。
“村里的小汉子们都喜欢她,尤其是小豆子!”
苏芽儿的声音不自觉地大了些,火墙那边传来一声怒喝,“不许乱说!”
继而是“哗啦哗啦”的水声,小家伙像是要从盆里跑出来。
苏芽儿连忙告饶,“好好,不乱说,你好好洗吧!”
小家伙重重地哼了一声,小脸红得透透的,不知道是热得,还是羞的。
苏页和苏芽儿对视一眼,双双跑出门去,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小孩子呀,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