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搓着手, 一脸为难, “您这是半两钱, 京城里早就不能用了……”
苏青竹抱着手臂, 好笑地说道:“别说京城,就连万年县都不能用了。”
侯安紧紧地捏着自己的钱袋, 一脸懵, “这是实实在在的钱啊, 为啥不能用?”
苏页也不由纳闷, “这是前朝用的半两钱,现在都用五铢钱,之前县衙里叫人兑换,你没去?”
侯安皱着圆圆的脸, 委屈道:“这钱是我挣的,我娘叫我自己收着,我、我没舍得换……”
苏家兄弟:……
好想鄙视他!
邵平勾起棱角分明的唇,从怀里摸出一把钱,数出十几枚交到卖胡饼的老人家手里, “您看看,够不够。”
虽然是短短的六个字,苏页却敏锐地听出, 邵平说的是官话。
然而,邵平自己似乎并未察觉, 回头便敲着侯安的脑门, 用方言逗弄道:“把你这宝贝钱收起来吧, 这顿哥请了!”
侯安立马翻脸,“那怎么行,说我请就我请!”
说着,便扭头看了一圈,似乎是想要借钱然而又不好意思开口。
这时候,邵平已经将胡饼买好,老人家见他们自己没带家什,还特意送了个小草筐。
侯安却抱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走,然而又想不出解决办法。
邵平抓着衣领把人一提,招呼道:“走,喝羊汤去!”
侯安一边张牙舞爪地倒退一边嚷嚷,“那这些钱算我借你的,回了家还你。”
“再说吧!”
“不行,就得说死了,不然我不吃了。”
“那你就饿着。”
“唔……”
苏页三人好笑地跟在后面。
直到坐到羊汤摊上,侯安还在絮絮叨叨。
邵平听得不耐烦了,把手往人怀里一伸。
侯安“啊”的一声惊叫,捂着衣领怒道:“你干嘛?”
邵平慢悠悠地拎出一个钱袋,眼底带着浓浓的笑意,“你以为呢?”
侯安的脸顿时涨成红透的柿子。
邵平看也没看,便将他的钱袋揣起来,又把自己的扔给他。
侯安炸毛,“干嘛拿我的钱?”
“县里已经换不到新钱了,不跟我换,你留着当废铁吗?”
侯安眨眨眼,气势顿时弱了三分,“可、可是你拿着有什么用?”
邵平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保密。”
侯安撇撇嘴,转而笑嘻嘻地去翻邵平的钱袋,嘿嘿,看上去比自己的要多。
赚了!
这家伙暗搓搓地把钱收起来,以为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
邵平拿眼瞅着他,原本冷硬的线条不由柔和了几分。
那一袋钱,连同串钱的麻绳,邵平一直揣在怀里,直到很多年后,两个人携手走完这一生。
——
吃饱喝足,一行人逛了马市,又看了杂耍,苏页便和侯安商量着要去东街给孩子们买礼物。
虞峰和邵平自然跟着。
苏青竹却有些不情愿,“你们挑起东西来磨磨蹭蹭的,我不去了,我自己逛逛,待会儿在城门口等着你们。”
苏页不放心,“那怎么行?且不说你一个人不安全,万一走岔了也不好找。”
苏青竹不以为然,“大白天的,有什么不安全?”
苏页还是不放心,“峰哥,不然你留下来……”
“可别!”苏青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敢说,苏页前脚一走,后脚虞峰就得收拾他。
虞峰自然也不情愿。
他拿眼瞅了一圈,看到街角一个好看的房子,那是一间茶舍,木制房子,门窗开阔,十分雅致。
于是,便说道,“不然让竹子去那边等着,咱们早点回来,到时候一起回宫里。”
苏青竹迅速点了点头,“成,我就在那儿等着,决不乱跑。”
苏页看他是真不愿跟着,只得同意下来,之后又给了他一大袋钱,叮嘱了好几句,这才离开。
苏青竹刚一进到茶舍,便有无数道目光聚到他的身上,就连跑堂的小二都愣了愣。
苏青竹顺着他们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看了一圈,唔,离家前苏芽儿刚给做的细麻衣裳,针脚细密,干干净净。
这些人在看什么?
好在,他并不在意,兀自找了个空位,盘膝坐下。
小二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礼貌地问道:“这位客官,您来点什么?”
“都有什么?”
小二笑笑,面上减了三分恭敬,“咱们这里是茶舍,来的客人自然是喝茶。”
“那就上一碗茶。”
“小食要不要?”
“不要。”苏青竹干脆地说道。
“一碗茶,稍后就来。”小二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周围的目光纷纷撤去,不知谁轻嗤一声,“穷酸!”
苏青竹皱了皱眉,想到苏页的叮嘱,只得忍了下来。
茶好大一会儿都没上,苏青竹也不催,只是将闵政给的腰牌解下来,拿在手里无聊地把玩。
这块腰牌有巴掌大小,形状类似于五边形,材质似木非木,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旁边那桌挨着窗户,在一个单独劈出来的台子上,坐着一伙衣着华丽的年轻人。
其中一个不经意往他手里扫了他一眼,目光一顿。
“怎么了,里仁兄?”
年轻人面色来肃地指着苏青竹,不太确定地说道:“他手里拿的,似乎是……”
“闵家的腰牌?!”
“确定吗?”
“紫檀木,如意结,篆体的‘闵’字——是闵家腰牌无疑。”
“这……闵家腰牌极为难得吧?听说里仁兄都没有。”
被唤为“里仁”的青年抿了抿唇,黯然道:“我只是闵家旁支,自然没有。”
有人问道:“那小子为何会有?”
这话倒提醒了众人,他们往苏青竹身上一看,唔,模样倒是不错,只是穿得那是啥?还不如他家里的下人!
“我猜,他八成是偷的!”有人理所当然地下定义。
“里仁兄,怎么说这也是你家的腰牌,你该拿回来才对。”
“对呀,若是能让闵大人因此而注意到你,里仁兄,前途不可限量啊!”
闵里听了对方的话,难免有些意动。
与此同时,苏青竹听到“闵大人”这一称呼,下意识地往他们这边看一眼。
里仁猝不及防地对上苏青竹的脸,不由自愣了一下——不知怎么的,竟觉得他十分眼熟。
里仁还没来得及深思熟虑,同桌之人便叫嚣起来,“小贼!连闵家的东西都敢偷,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苏青竹一愣,左右看看,皱眉道:“你们在说谁?”
那人冷笑一声,道:“你瞎吗?这满屋子除了你,谁还穿得一副穷酸样?”
此话一出,屋内食客皆是哈哈大笑。
实际上,他们早就看苏青竹不顺眼了,这是什么地方?京城最负盛名的“朱雀茶楼”,当朝太尉大人名下的产业,平头百姓看到了都是绕道走,什么时候接待过穿着粗布麻衣的客人?
苏青竹腾地一下站起来,冷声道:“你再说一遍!”
“说你怎么了?小爷问你,你手上的腰牌从哪儿偷的?”
苏青竹看了眼手里的腰牌,正色道:“这不是偷的,是大人给我的。”
“大人?哪个大人?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对方眼中的鄙夷刺眼至极,然而,苏青竹记着苏页的话,依旧努力压制着心头的怒火。
“怎么,说不出来吗?那就跟我们去见官吧!”
苏青竹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得说道:“御史大夫,闵大人。”
“哈哈哈哈,真是好笑!撒谎至少也说得像点,你以为你是哪根葱,闵大人能认识你?”
闵里冷着脸,状似好心地说道:“这位小哥,我不管你是如何得到这块腰牌的,我劝你还是交给我,可免受皮肉之苦。”
苏青竹厌烦至极,试图离开。
那几人纷纷围拢上去,调笑道:“怎么,想走?”
“小贼,今日碰到咱们这几位爷,算你倒霉。”慕博明不仅嘴上调笑,还试图动手动脚。
苏青竹忍无可忍,飞起一脚,直直地踹在他肚子上。
慕博明惨叫一声,直直地倒飞出去。
一众同伙纷纷后退,只嘴里叫着“博明兄,你没事儿吧”,却没有人真正上前。
满屋子的食客也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有的跑出门去,有的退到不远处继续看热闹。
闵里生怕自己的打算泡汤,咬了咬牙,对苏青竹说道:“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放你走!”
“不行!踹了爷就想一走了之吗?”地上那人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捂着肚子嚷道,“来人!”
小二哥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应道:“小的在、小的在,爷,您有何吩咐?”
“你瞎吗?还不快把你家护院叫出来!”
“是是,小的这就去!”
闵里等人怕苏青竹逃跑,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将他围拢起来。
然而,苏青竹半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他站在厅中,身姿挺拔,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冷冷地盯着眼前之人。
闵里转身,低着身段对那人说道:“博明兄,不如给我个面子,这件事交给我……”
慕博明冷哼一声,“里仁兄,面子给了你,我的脸往哪儿搁?一个穷酸玩意儿,连爷都敢打,今日不把他的脚跺下来,爷以后没法儿在这皇城根下混!”
苏青竹冷冷地盯着他,“你再骂一句。”
“穷酸、嗷——”
骂人的话还没说完,他便惨叫着撞到茶案上。
厚实的桌面没有断,却把慕博明那货撞得生疼。
“博明兄!”
同伴们纷纷上前,七手八脚地去拉扯他,反倒把他弄得更疼。
“闭嘴!都给我闭嘴!”
偌大的茶舍里霎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于博明的叫骂和痛呼。
就在这时,数名人高马大的护院便涌了出来。
小二朝着苏青竹一指,厉声道:“就是他!他偷了东西,还想闹事!”
不等苏青竹解释,护院们就围了上去。
苏青竹将腰牌系回腰间,辗转腾挪,和护院们缠斗起来。
前段时间他受了闵政的指点,后来又时不时向邵平讨教,功夫精进不少,虽然以一敌多,却不见落败。
慕博明一边揉着身上的痛处,一边咬呀怒吼道:“看来是爷小瞧你了!小二,去把巡城卫叫过来,就说这里有人闹事!”
小二有些为难,“爷,这、这……”
慕博明登时就怒了,一脚踹在小二身上,“叫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出了事儿爷兜着!”
“是、是。”小二苦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