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临川大学校园内人声鼎沸。
天早放晴了,空气当中没有雨后的湿凉与寒意,倒有股清新的气息,令人放松舒适。
是个迎接新学期的好天气。
新生报道处在南广场,从雕刻着“临川大学”的石碑南门进去,经过颇有历史学感的雕像和一大片音乐喷泉,再穿过主教学楼,就能看到两排红红绿绿的四角帐篷。
一眼望去,人头攒动。
喻白在四脚帐篷里扯着衣领抖啊抖,脖颈之下的白肉若隐若现,认真仔细地低着头核对登记。
他一头柔软的黑发今天没扎成啾,乖顺地披着,出了点汗,鬓边湿漉漉地贴着耳侧,露出来的耳垂白嫩莹润。
“学长,可以加个微信吗?”一位在旁边登记完的男生忽然转头看向喻白,眼神很亮,问的直白。
喻白怔愣抬头,在姜姜的手肘示意下才拿出手机跟学弟扫了码。
他不是学生会的人,本来可以不管迎新,但他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做,好从昨晚尴尬害臊的窘迫状态里出来。
于是他就和姜姜一起来迎新生了,想着提前接触一下同院的新生。
毕竟他凌晨才和郑书记说自己愿意去军训基地当助教,未来半个月都要和学弟学妹们打照面。
加他微信的男生叫温庭,皮肤有点黑,五官阳光帅气,个子不矮,体型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精气神很足。
这人在微信热情地给喻白发了条问好消息,喻白回完就没再管,怪忙的。
直到中午有学生来换岗,喻白和姜姜才在一群清澈而迷惑的目光中撤离,逃离了这个是非喧闹之地。
两人忙一上午都饿,一起去觅食。
喻白摸了摸脖子,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泛着潮湿的热气,像刚出锅的包子。
他用纸巾擦擦汗,又喝了口水,才跟姜姜说了自己要去当助教的事。
“啊?”姜姜吃惊,嘴里的饭都不香了,“为什么啊?不是说耽误课吗?”
喻白支支吾吾,“去体验一下。”
他不好意思说真正的原因是自己没脸见人了。
毕竟喝醉被陆断扒光了换衣服这种事毕竟还是太私密,即便他和姜姜关系再好也羞于启齿。
而且喻白大一入学生病住院半个多月,确实没有军训过,他去了就当锻炼。
只是这半个月的课程要麻烦姜姜帮他录下来了。
姜姜:“你确定?那可是军训基地哎,在深山老林里面,都说没有网的,而且断电断水的时间都很早,一个屋要住十几个人,没零食没汽水还没空调,又挤又臭,你这……”
他家白白这干干净净的小模样往那儿一站就是个软萌小可怜,去军训基地跟小绵羊单挑狼窝有什么区别?
喻白听得直愣,眨巴着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啊?”
“新生群都传遍了。”姜姜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算了你去锻炼一下也好,我在学校做你坚不可摧的后盾,祝好!”
喻白:“……”
那么可怕吗?郑书记没说呢。
-
这一届新生都觉得运气一般,考上临川大学是实力,但赶上了军训改革要受罪,就有点倒霉。
他们白天要忙着登记报道走流程,宿舍和学院两头跑,办各种卡,身心俱疲。
终于熬到晚上清静一点的时候,同宿舍的一起出去聚个餐,又被通知明早六点就要去学校南门坐大巴去军训基地。
一点喘气儿机会都不带给的。
学校周边的各大烧烤店火锅店几乎在同一个时间段发出吱哇乱叫的痛苦呼救。
军训通知明确要求每人只能一个书包的东西,多了不行,助教也一样。
喻白多了个新的Q群,里面除了辅导员,只有本学院的大一新生和本院的八个助教。
另外七个学生喻白都认识,里面有五个都是郑书记从支部里薅的人,常去支部的熟脸。
可见这“志愿者”的身份是有多不吃香。
喻白在收拾东西,他要装个人洗漱用品,还现去买了一次性拖鞋。
手机突然“叮咚”一声,喻白心一慌,这一整天他都在害怕陆断给他发消息,每次手机响就慌一下,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哪怕隔着屏幕。
偏偏他又不能像放假实习的时候那样开免打扰。
喻白抿唇拿起手机一看,神色顿时放松下来,还好不是陆断。
消息是新好友温庭发来的。
温庭:「好巧啊学长,你居然是我们助教。」
喻白忙着收东西,回了个常用的猫猫点头表情包。
温庭:「那学长明天也和我们一起坐大巴吗?」
喻白回:是的。
温庭:「那太好了,对了,我可以直接叫你喻白吗?感觉一直叫学长好生分。」
喻白感觉这个学弟好像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干脆坐在椅子上敲字:可以啊,没关系。
温庭:「好的喻白。咱们学院的学生都住这栋吗?我刚刚下楼打水好像看到还有人文的。」
喻白很有耐心地回:左侧是咱们动科院,右侧是经管和人文,他们人少一点。
温庭:「这样啊,我住402,学长你呢?」
喻白:609
喻白回完迟疑了一下:是有什么事吗?
那边没回,喻白也没管,继续蹲下收拾东西。
他们学校是四人寝,上床下桌,有独立洗浴和小阳台,环境很好,但还是有两个室友从大二开始就办手续出去住了。
现在就剩他和姜姜住宿舍,姜姜这个时间还在学生会开会,没回来。
喻白没关门,温庭到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蹲在地上的身影。
他的头发扎起来了,在后脑勺扎了个揪,跟随他叠衣服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温庭没忍住笑,敲门,“喻白。”
因为太突然,喻白吓了一跳,坐地上扭头,“啊?”
他看到人愣了下,用了几秒才把门口的黑皮帅哥和刚刚跟他聊天的人对上号,抓抓头发起身走过去,“是你啊,有事找我吗?”
温庭拎了拎手里的牛皮纸袋,挠挠头说:“下午去对面超市买的蛋黄酥,感谢学长帮我答疑解惑,”
“这样啊,那谢谢你哦。”喻白没有拒绝,接过牛皮纸袋,又到书桌抽屉里拿了一盒巧克力给他,“这个回礼。”
温庭没想到还会收到回礼,他意外地摸了下鼻尖,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谢谢学、谢谢你啊喻白。”
喻白点点头,“不客气。”
两人一直是在宿舍门口说的话,现在说完了,喻白疑惑地看着温庭,眼神仿佛在问:你还有事?
“…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了,你继续,学长早点休息啊,拜拜。”
喻白跟他挥挥手。
温庭拿着巧克力,哼着歌下楼,明朗帅气的脸上始终带着笑。
真可爱。
没几分钟,喻白又收到了温庭的一条“晚安”。
喻白抿了抿唇,看了桌上的蛋黄酥一眼,没有回复。
他的视线下移,在聊天列表的“陆断”上多停了几秒。
坏脾气这么安静。
看来他走之前留了纸条是对的,陆断应该不会管他了。
就是……喻白摸了摸有点发热的脸,感觉哪里怪怪的。
-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在南门音乐喷泉集合。姜姜困的眼皮都睁不开还要来送喻白,两人抱了抱告别。
两百辆大巴车声势浩大地出发了。
每辆车差不多刚好一个班的人学生,再放一个助教。新生们互相也不熟悉,一开始聊天的人很少,但没一会儿大家熟络开就聊了起来。
喻白没参与,只是让他们声音稍微小一点,不要影响司机开车。
他模样看着乖乖巧巧的,说话没什么力度,但新生对“助教”身份有种本能惧怕,倒也还算听话。
喻白在座位上犯困,身边突然有人换了位置,他迷糊地睁开眼一看,居然又是温庭。
“好巧啊喻白,你刚好负责我们班。”温庭自然的像是两人已经认识许久,“昨晚没睡好吗?”
喻白犹豫,“还好。”
他只是做了个梦,梦到陆断居然也来当教官了,还在军训的时候趁机“欺负”他,拿前天晚上的事情威胁他做牛做马,给喻白吓醒了。
好在只是个噩梦。
…
军训基地在山上,有穿着绿色迷彩服的人和带队老师交涉完,就一起带着他们上山了。
临川大这届新生八千多人,每个班班主任也都来了,还有每个学院的助教,一行人背着包排着队往山上走的场面像极了万里长征,喻白以前想都不敢想。
这一路给喻白的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荒无人烟。
姜姜说的一点错没有,真是深山老林,这里除了树还是树,喻白走了二十分钟,视野才开阔起来。
前方是他们即将要生活半个月的军训基地,以前是做什么的不知道,总之规模很大,四面八方一眼看不到头,说这里是个小型大学也不为过,还是军用的那种。
周围都是铁丝网围成的墙,正前方的广场上有一个升旗台,住宿的房子是三层的,整体是白绿色调,出乎意料地干净整齐。
众人一片哗然,惊讶议论的声音根本压不住。
“我去大场面,像拍电影!”
“怎么有种被拉来充军的感觉?”
“你们说那边的铁丝网带电吗?”
“好好好,真军训是吧,姐不活了……”
喻白也晃神,感觉自己像真到了上世纪某个军事的秘密训练基地一样,瞬间隔离了普通人群,变得不真实了。
他咽咽唾沫想:来之前,郑书记也没说这么大场面啊……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到了这里开始眼皮子就一直跳,心慌意乱的。
很快,有老师喊助教来组织站队,按专业和班级贴着站。
喻白收拾收拾飘走的思绪,默默举起手中的红色小旗子晃晃,大声喊:“动物医学一班的同学请到这里来站好。”
他们来的时候按班级坐的车,所以对应的学生都在附近,只是三两个聚着堆儿,没有站队。
而喻白略显柔软的声音在人声鼎沸中完全被吞噬,周围还是叽叽喳喳的,不听指挥。
喻白叹了声气,心里开始后悔觉得自己还不如回去面对陆断。
但是来都来了,作为学长,他得厉害点儿才能吓唬人。
他刚清清嗓子准备加大音量,就听到旁边有人帮他喊了一遍,嗓音嘹亮,相当有穿透性。
“哎,学长喊咱们了,快站快站。”
“靠,你比我矮,前边去。”
这次有学生听到了,然后一个传一个,陆陆续续站好了队。
喻白看向站在第一排的温庭,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唇,“谢谢你啊温同学。”
“应该的。”温庭看着他笑。
喻白捏了下耳朵不说话了。
站好队,广场上的骚动声也不见小,但每个学院有老师在,还不至于失控。
那个带路的教官看了眼某堵墙后面的人影,收到指示一般地点点头,拿起大喇叭走上升旗台。
“安静!全体师生保持安静!”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穿着迷彩服站得板直,气势威严十足,瞬间镇住了场子。
“为广泛提高大学生综合身体素质,从今天起,大家将在这里度过为期十五天的封闭式军训,希望各位师生可以听从指挥,服从安排,积极训练……”
上面滔滔不绝,温庭看了眼身后远处的大铁门,偷偷对喻白说:“感觉关上这道门,我们就要开始与世隔绝地‘坐牢’了。”
毫不夸张,喻白也有这种感觉。
两人的关系熟络了一些,脑袋不自觉地靠在一起说小话。
直到听见大喇叭里面喊:“下面为大家介绍这次军训的总教官,陆断。”
“哎?”
喻白顿时大脑宕机,抬头一看,原本生动的笑脸一点一点地僵滞下来。
视线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脸,还有那熟悉的气场。
哪怕在人群里他们并没有对视,喻白还是本能地在陆断上台的一瞬间“咻”地低下了脑袋,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糟糕,陆断怎么追来了?
“喻白,”温庭不明所以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