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野并不是真的要让荣夏生喝酒。
他不清楚荣夏生的酒量, 也没见过这人喝酒,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没想到荣夏生当真了,有些尴尬紧张地抬头看他。
“开玩笑开玩笑。”佟野赶紧拿走放在对方面前的酒瓶, 安抚似的拍了拍荣夏生的肩膀, “我去给你拿喝的。”
“一起吧。”蒋息站了起来, “我再去拿点酒。”
荣夏生看着两人并肩离开,两个差不多高的年轻男人,帅气又自信,大有年轻气盛鲜衣怒马,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气势,是森林里即将独自狩猎的豹子。
而这些, 偏偏是他羡慕不来、模仿不来的。
佟野不在, 荣夏生更是拘谨,坐在对面的三个男生偶尔跟他找话题,可他只会规规矩矩地回答, 聊天根本进行不下去。
早就料到他会这样的佟野急着回去,走得很快,蒋息说他:“至于吗?”
“啊?”佟野回头,看了一眼走在他斜后方的蒋息。
“那么喜欢?”
佟野不好意思地笑了:“很明显吗?”
“非常明显。”
两人站在吧台附近的酒柜,蒋息弯腰, 拎了个小铁篮子,随便扫了一眼, 随手就拿了十瓶啤酒放进去。
“你先少喝点儿,”佟野说, “愿意喝等演出结束再喝。”
“没事。”蒋息拿完酒, 倚在旁边看他。
佟野认真地看每一款软饮的介绍,他不确定荣夏生的口味, 只能猜。
他猜,荣夏生应该会喜欢桃子味。
清清淡淡的甜,像他本人一样。
“你干嘛不给他喝酒?”蒋息捏着手里没有点燃的烟说,“灌醉了,该干嘛干嘛。”
他把烟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嗅,垂眼看了看那支烟。
“我可不敢。”佟野拿了两杯软饮,觉得杯子上用来装饰的小樱桃很可爱,“我要真干那事儿,估计这辈子都别想再碰他。”
蒋息笑了,笑着笑着就扫到了坐在门口处的裴崇远,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叫着佟野转身就走了。
裴崇远也看见了他,但没追上去,而是任由面前坐着的人喂给了他一片新鲜的柠檬。
佟野跟着蒋息回去的路上,随口笑着说:“有个事儿忘跟你说了,下午过来的时候小叔叔问我你跟裴哥是不是一对儿,他什么眼神儿啊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最后变成了干笑,因为发现,蒋息的表情不太对。
“……开玩笑的。”
“知道。”蒋息不看他了,“我瞪你是因为你笑得太难听。”
佟野:“……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然后蒋息又瞪了他一眼。
两人回去的时候荣夏生双手垫在腿下,坐得规规矩矩,像个等待家长来接放学的小学生,这让佟野憋笑憋了好一会儿,实在有点儿过分可爱。
荣夏生本来很尴尬,看见佟野回来立刻就笑了。
其实身边的位置足够那两人坐下,但就像是生怕对方坐到别处去,荣夏生又往里面挪了挪。
佟野把软饮放到他面前,笑着说:“不知道喝着怎么样,看着反正是挺漂亮。”
荣夏生端详着面前的饮品问:“这是酒?”
“软饮,”佟野说,“你那杯是桃子味儿,尝尝。”
荣夏生抬手,握住了杯子。
佟野盯着他的手看,很白很瘦,很漂亮。
“好喝。”荣夏生小口品了一下,点了点头。
佟野高兴了,美滋滋地把面前的小糕点也往荣夏生手边推。
音乐吵闹,彼此说话听不真切,大家索性不再多聊,荣夏生望着灯红酒绿之下热闹的人群,以及他们朦胧的脸,而佟野,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边这个人身上,他突然发现,就算荣夏生身处闹哄哄的酒吧,却仿佛依旧带着结界,似乎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环境都无法让他拥有热情,他始终不显山露水,始终都与生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拒绝走入生活的核心。
他似乎在这里,又似乎根本不在。所有的喧嚣都从他身上被弹开,甚至连一点尾音都没法沾染上他。
这样的人,他究竟每天都在想什么呢?
“准备走了。”
佟野正琢磨他小叔叔,蒋息突然站起来拍了他一下。
他看了眼时间,快到他们上台了。
佟野站起来,喝了口酒,对荣夏生说:“这个位置能看见舞台,等会儿你记得给我鼓掌。”
让荣夏生站起来去大声叫好估计没可能,但鼓鼓掌应该是可以的。
荣夏生笑着看他,说祝他顺利。
五个大小伙子闹闹哄哄地朝着后台走,荣夏生看着他们,端起杯子,一边轻笑一边喝了一口饮料。
他放下杯子的时候,看见佟野刚刚喝过的酒。
巴掌大小的彩色酒瓶,简直就是人生的糖衣炮弹。
荣夏生向来滴酒不沾,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跟环境有关,他竟然想尝尝味道。
自律是荣夏生多年来唯一引以为豪的品质,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没碰那瓶酒。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舞台的方向,现在是几个他不认识的男生在唱很热闹的歌,唱歌的人口齿含糊,他听不清楚歌词,但看着台下的人,似乎陷入了疯狂。
他是不理解的。
但这个世界上并非任何事情都可以被每个人理解。
所以,他接受。
接受一切自己不理解但别人看来却合理的事,因为世间没有绝对。
他坐在角落里,一个微微仰头刚好可以看见舞台的位置,没有人来打扰,是喧闹酒吧唯一的清净之地。
佟野上台前,靠着蒋息说:“息哥,我有点儿紧张。”
蒋息一边摆弄自己的鼓棒一边冷淡地说:“又不是第一次,紧张个屁。”
“但是他在啊,”佟野搓搓手,又蹭了蹭自己的吉他,“我得好好表现。”
蒋息的动作滞了一下,抬头望向人群。
“来了来了,”佟野推了推蒋息,“走了,上台。”
蒋息“嗯”了一声,跟在佟野身后,踏着台阶,走上了那个小舞台。
当佟野介绍说他们乐队叫“枪狗”时,荣夏生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不太懂音乐,没听过枪花,自然也不知道佟野他们乐队名字的来由,只是听着奇怪又搞笑,果然是有趣的年轻人才会想出来的名字。
荣夏生之前有看过佟野排练,但排练跟正式演出总归是不一样的。
灯光昏暗的舞台上,佟野站在最右边,低着头,荣夏生很想看清他的表情,然而努力张望也还是徒劳。
他分辨不清第一声响起的是吉他还是贝斯,就像他并不知道吉他跟贝斯有什么区别。
接着是一个干净却很有爆发力的男声,荣夏生听得出来,是那个主唱。
荣夏生对他印象很深,因为几个人里面,他最爱笑爱闹爱说话,每次过来跟荣夏生没说上几句就被佟野踢走了。
一个爱搞怪的男生,在台上竟然是这样的,仿佛一个火球,突然就炸裂开来。
鼓声响起的时候,紧接着就是一阵吉他声。
荣夏生很确定这是吉他的声音,因为他眼看着佟野手指灵活地动作着,像是一只翩跹着翅膀的蝴蝶。
“你是佟野的朋友?”
突然有人过来打断了荣夏生的幻想。
他扭头看过去,发现是那个被他误认为跟蒋息一对儿的男人。
荣夏生有些尴尬,他实在只想一个人坐着,但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他点了点头。
裴崇远打量了他一下,笑笑,掏出烟递过去:“抽吗?”
荣夏生又摇了摇头,然后尴尬地扶了一下眼镜。
裴崇远见他不抽烟,自己也没抽,把烟盒随手放在了桌上。
因为突然来了个陌生人,荣夏生整个儿紧张了起来,他绷紧神经看向舞台,生怕对方跟他聊天。
好在,那人自始至终再没说过话,很专注地望着舞台的方向。
一开始荣夏生还觉得别扭,但后来渐渐就能做到无视那人。
他再次进入到佟野的音乐世界里,被那过分张狂的歌词跟激烈的曲调给震撼了。
唱到某一句的时候,佟野突然抬起头来,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荣夏生看到了他的表情。
高傲的、漠视一切的,有些狂妄却不令人讨厌。
那是年轻人才能有的张狂,是因为年轻才敢表露的小兽一样勃发的yu望。
台上的人肆意挥洒着情绪,像是指挥家,牵动着台下人的神经。
这一刻,荣夏生突然觉得,音乐也是很有魔力的,佟野亦然。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音乐戛然而止。
灯光暗下,吵闹的场地瞬间安静。
等到灯再亮起,佟野的表情骤变,那个脸上写满了傲慢轻狂的年轻人瞬间笑得天真,同时望向了荣夏生的方向。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佟野?
荣夏生突然这样问自己。
他这个向来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任何好奇心探索欲的人,竟然试图通过这远距离的对视去挖掘最真的对方。
这是怎么了?
他站起来,笑着鼓掌,两人一直看着对方,隔着人群,隔着迷蒙的烟雾,隔着杯觥交错和醉生梦死,直到佟野回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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