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暗淡。
“不要!”
寝宫内, 柳桑大汗淋漓地自梦中醒来,下意识抓紧锦被。
他方才做了个噩梦。
梦中的他与谢臣狼狈为奸数年,成功下药毒死皇帝, 登基称帝。然而不知为何,登基的场景忽然变幻扭曲, 帝位上的人变成了二皇子柳韦知。
柳韦知发起兵变,成功从父皇手中拿到让位诏书, 而后冷漠地看着他,问身旁的谢臣:“督公以为, 该如何处置三弟?”
谢臣淡声道:“斩草除根。”
梦中的自己被锦衣卫们拖下去斩杀,死不瞑目。柳桑惊疑不定地抹去额前冷汗,不由得想:难道这是上天对我的警示?
难道谢臣竟真的要帮柳韦知那个废物?
“殿、殿下......”
守夜的小太监发抖跪在柳桑床前, 忍着双腿酸麻,双手奉上热茶——自柳桑瘫痪后,近身伺候他的侍从们都必须跪下匍匐前行,否则都会被他打死。
柳桑回过神, 见他跪的姿势甚是别扭,不由得大怒,一把将滚烫茶水泼到小太监脸上,神情扭曲:“你什么意思?故意嘲笑本宫瘫了是不是?!”
“奴才没有, 殿下饶命、饶命啊!”
小太监被烫得脸皮瞬间撩起水泡,立刻磕头求饶。
柳桑却丝毫不听, 砰地将那茶盏摔碎, 再一把塞进小太监的嘴里, 逼他咽下所有锋利碎片。又抄起床头玉枕, 发泄般死死狠砸。
直到惨叫声停止。
柳桑这才情绪稍平,将稀烂的玉枕哗啦挥落:“把尸体拖出去, 晦气!”
几个老太监悄然拖着尸体离去,新的侍从跪着无声清理寝殿,柳桑看着自己空荡荡的下半身,不由得更加阴鸷。
他死死盯着暗色帷帐,哑声吩咐暗卫:“去给我查最近锦衣卫的动向,还有北镇抚司的动静。”
“看看谢臣有没有提审柳韦知。若有,立刻回来禀告我!”
“是。”
夜晚寂静,然而外头酒肆仍热闹。如今整个大庆都在暗中关注二皇子下毒一事,东厂的动静自然瞒不过玉京官员。只片刻,得了暗线情报的暗卫便回到二皇子府,将谢臣提审二皇子近一个时辰之事告知柳桑。
柳桑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还真审了?”
不知为何,他此刻心情格外焦灼,头脑也格外清晰。似乎有个声音在耳边告诉他,再不最后搏一把,他的结局必然和梦中一模一样。
半晌,柳桑狠下心来,一把扯下贴身戴着的一枚不起眼玉佩:“送去城外,走密道。”
柳桑母家乃内阁次辅,虽母妃早逝,但这些年关系依旧颇为亲近。就连皇帝都不知道,靠着次辅遮掩,柳桑在玉京城郊外养了近千精兵,平日里只扮作庄内农民生活。
若不是为了这些精兵,他又怎会故作纨绔抢占城外农田,以至于被柳韦知告上朝堂,害得双腿瘫痪!
既已下定决心,便需从速从快。
柳桑声音嘶哑:“拿纸笔来,我要给外公写信,五日之内,将那批甲胄运回玉京。”
父皇待他不仁,那就休怪他不义。
“告诉他们,五日之后,直取奉天门!”
“是。”
......
五日后。
傍晚暑气蒸腾,霞光将云层染成一片橘红。
桃星流正在吃草,脑海中的系统忽然叮咚一声。
【恭喜宿主,反派恋爱值已达99。请宿主再接再厉,将恋爱值提升至100!】
他愣了下,不忘嚼完嘴里的莴笋叶,水红的唇瓣恍若兔子般一动一动。
【啊,怎么忽然就99了?】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亲亲吃草的样子格外迷人吧!】
桃星流:......
桃星流若有所觉地回头望去,果然,眉眼狭长的男人正倚靠在房间门边,唇带笑意,不知看了他多久。
是谢臣。
他今日穿了一身很正式的暗色蟒袍,衣袍处坠着一枚羊脂白玉的小印章,印章底部刻有精致桃花。乍一看去,像是把桃星流拴在了腰上一样。
桃星流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就如同被饵钓到的小鱼,瞬间上前这里摸摸,那里瞧瞧,很好奇地问:“谢臣,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正式啊?”
“你要去篡位吗?”
“....”谢臣笑了下,理顺他的额发,目光有些意味深长:“篡位的可不是我。”
“皇帝急诏,我是去赴约的。”
桃星流似懂非懂地点头,很自然道:“那你等等,我吃完这斤莴笋叶就来,很快的。”
谢臣面不改色:“今日暑热,桃桃就在督公府等我吧。”
桃星流一顿,没说话。他喝了口蜜饮,嚼完那斤莴笋叶后,才轻飘飘地看了男人一眼。
对上那双琉璃般清透潋滟的眸,谢臣神情微僵。半晌,才叹息般笑了:“好吧。”
“是皇上昨日得知柳桑意图造反,请我去瓮中捉鳖。”
桃星流瞪他:“那你为什么不带我去?”
他武功高强,足以自保去看热闹了。
谢臣摇头:“此次兵变规模不小,且柳桑在玉京外养了近千亲兵,我与皇帝竟都从未发觉,这极其不符合常理。”
他的眉不自觉微皱:“我总感觉,这次会有些变故。我留了五百锦衣卫在督公府外,你呆在这里更安全些。”
桃星流伸手碰了碰那个桃花小印章,系统的声音也响起。
【这应该是主角攻生命受到威胁,世界给他的最后一次眷顾。】
桃星流的心定了定,问:【是不是谢臣死了,我也会死?】
【是的,宿主。】
桃星流似乎找到了理由,抬起头,格外理直气壮道:“不听,我就要去。”
“我是桃桃大侠,在哪里都很安全!”
他的神情无所畏惧,落在谢臣眸中,仿佛灼灼桃花,勇敢热烈地燃烧,引起心脏一片战栗。
——他总是无法拒绝他的。
“...好。”谢臣叹息着笑起来,点头拉着人往库房走。
他吩咐小太监将里头所有软甲都摆出来,而后一层又一层地仔细给桃星流套上。直到劲瘦的腰肢比原先粗了三分之一,谢臣这才停下,满意地看着面前变身双开门的桃星流。
“这样勉强够了。”
双开门桃星流:“......”
男人牵住他的手,笑意忍不住自眸中弥漫,轻声夸道:“很好看......嗯,英武有力,特别可靠。”
系统不知近来看了什么,立刻咏叹。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好一位高大漂亮的桃桃少侠!】
桃星流咬牙,捏住谢臣只穿了一层软甲的上身,一把将人外袍也扒了:“不公平,你也要穿!”
片刻后。
谢臣仿佛四开门冰箱立在门口。
系统又一次咏叹。
【反派是一位魁梧的男子,双臂有力、步履稳健,恍若四开门冰箱,好一个能让桃桃少侠依偎的宽大肩膀!】
桃星流和谢臣四目相对。
几瞬后,二人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桃星流眼眸弯起,还真的依偎进谢臣怀中。从背影看去,仿佛一只冰箱找到了另一只冰箱,矿矿的,好安心。
他们竟就真的这样去了皇宫。
桃星流笑了一路,等跨过奉天门,这才略微收敛起笑意,老老实实地跟在谢臣身后。却发现谢臣本就宽直的肩膀被软甲撑得更夸张,完全挡住了桃星流的视线。
触目所及,唯有那宽阔到惊人的肩膀。
......怎么办,又想笑了。
皇宫寂静肃杀,显然早已准备好迎接柳桑的兵变。
他们走进寝宫,脸色虚弱的皇帝倚坐在桌前,抬起眸,在看见谢臣高大的身形时一顿。
“微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
谢臣面不改色地带着桃星流站在皇帝身旁。半晌,皇帝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好怪,再看一眼。
皇帝咳嗽两声,随侍太监立刻奉上热茶。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道:“看不出来,言渊竟也贪生怕死了。”
谢臣沉稳道:“陛下说笑了,是人都怕死。微臣也是人,自然无法免俗。”
皇帝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身后的桃星流却眼尖地看见这皇帝锦袍下,分明也露出了软甲的形状,立刻偷偷摸摸地狠瞪了他一眼。
皇帝也怕死得很,装什么装?
鼻尖传来一股沉香气息,比往日更清甜,似乎加了什么鲜花香料。
谢臣微微皱眉。
皇帝出神地望着寝殿外暗下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没过多久,他们都隐约听见了阵阵呐喊声、马蹄声、急令声......
柳桑来了。
寝宫内此时遍布锦衣卫和皇帝的近身暗卫,不多时,一个浑身鲜血的锦衣卫急速进来,跪下禀告:“陛下,督公,此次兵变三皇子藏在军中,格外振奋军心,且叛军内还有火药武器,请陛下和督公移步密道,暂作躲避!”
皇帝又咳嗽了声,冷笑道:“想不到朕这个儿子,竟也有如此悍勇的一面。”
“朕乃天子,为何躲避?”
谢臣适时出声:“宫中也有火药,宋齐,不必留手了。”
宋齐:“是。”
他转身离去,很快,宫外传来阵阵巨大的爆炸声。士兵们的惨叫不绝于耳,桃星流听得心生一股难言火气,环视宫中所有人,却只看见一张又一张毫无波动的脸。
桃星流心头微寒。
忽然。
温热宽大的掌心握住了他的手。
身前的谢臣没有回头,却仿佛后脑长了眼睛,安抚而温柔地捏了捏他冰冷的指尖,又递过来一只小印章。
是那个桃花印章。
温热的,触手细腻。桃星流捏住印章,缓缓吐出胸口火气。
那手却又继续在他掌心缓缓写了几个字:二皇子。
二皇子?
桃星流疑惑眨眼,心说二皇子不是在牢里么。下一秒,寝宫外猛地传来士兵欢呼的声音。
血腥味和硫磺味扑面而来,锦衣卫们押着一名浑身狼狈、下身空荡的男人走进来,宋齐恭敬行礼:“陛下,督公,叛军皆尽数清除,次辅林大人死于弩箭,余下者皆束手投降。”
皇帝点头,虚弱道:“将止明放开,你们都出去。”
锦衣卫们听令退下,前去收拾战场。偌大的寝宫寂静无声。
半晌,柳桑抬起一张烟熏火燎的狼狈脸颊,恨恨地看向皇帝。
皇帝与他对视,苍白的脸上神情平静:“怎么,你还恨上我了?”
柳桑没了双腿,也无人搀扶,只能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以双臂支撑身体。闻言嘶声笑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不恨我败了。”
“我只恨当初下毒时没有狠下心,彻底毒死你。”
柳桑怨毒地看着皇帝:“你根本不配当一个父亲,更不配当一个君王!你可知道,那些仙丹都是我与谢臣特地送你的毒药,哈哈哈哈哈,蠢货,是不是吃得特别开心,你时日无多了——”
噗嗤。
弩箭猛地射穿柳桑胸膛。
他嘴角溢出鲜血,箭上沾了毒药,不到半炷香,曾经狂妄骄傲的三皇子就这样七窍流血、身下失禁地彻底死去。
暗卫悄无声息地拖走柳桑尸体。
半晌,皇帝放下手中弩箭,浑浊双目看向谢臣。
还未开口。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隐约喧哗声。紧接着,一道本该在牢狱中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衣衫整洁的二皇子柳韦知上前,无视殿内地上的鲜血,跪下恭敬道:“逆贼已诛,请父皇写下退位诏书,儿臣必将尊父皇为太上皇,享富贵清闲!”
与此同时。
谢臣也带着呆呆的桃星流走到二皇子身后,同样行礼道:“请陛下退位让贤。”
寝宫内,除了皇帝的禁卫,所有锦衣卫都跟着下跪,齐声言道:“请陛下退位让贤!”
声音回荡在殿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时此刻,柳韦知占尽所有优势,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帝,神情几乎势在必得。
这竟是一场局中局。
皇帝转了转眼珠。
半晌,那张苍老的脸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谢臣眉头又一次皱起。皇帝看着他,虚弱道:“言渊,我给你的虎符,你也交给若瑾了?”
谢臣沉声道:“陛下,二皇子性情温和,颇有治理才干,如今的大庆需要这样的帝王。”
话音落下,皇帝一愣,竟是大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奇道:“你一个心狠手辣的太监,一个被天下唾弃惧怕的奸臣,一个拿满门性命苟且偷生的小人......也配谈百姓?”
“谢言渊,你真以为自己批了层人皮,就能当个人了?”
谢臣听多了此等辱骂,依旧面不改色。然而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破风声。
——砰!
一道双开门背影猛地蹿出去,狠狠一脚将皇帝踢下软榻。桃星流瞪着一双漂亮眼睛,怒道:“你再骂?”
谢臣一愣。
下一秒,他看见皇帝忽然按下手边一处凸起。
心头骤然收紧,谢臣下意识上前将桃星流揽进怀中,按住他的后脑。而后,砰的一声巨响!寝宫竟落下数道石门,硬生生将所有人都密不透风地困在了里面!
谢臣一惊,冷厉看向地上的皇帝。
皇帝笑起来,咳出一点鲜血,目光却出奇的亮。
是回光返照。
他脸上充斥着濒死的疯狂,笑吟吟地看着殿内无措的众人,有锦衣卫慌张道:“督公,我的内力没了!”
“我也是,浑身都酸软,怎么办?”
谢臣回忆起那古怪的沉香,倏然明白了一切。
香料有毒,原来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打算让他们活下去——他察觉到自己寿数将近,竟想让所有人给他陪葬!
谢臣皱眉:“都闭气!”
然而已经太晚,锦衣卫们纷纷倒下,只有皇帝的暗卫沉默屹立在原地,柳韦知只慌了一瞬,便跪下道:“父皇,是儿臣贪欲不足,请您放过他们,儿臣愿以死抵罪!”
皇帝又咳出一点鲜血,笑吟吟地看着众人,观察着他们临死前的丑态,始终一言不发。
下一秒,他忽然愣住。
乱作一团的寝宫内,还有两道身影始终不曾倒下。一个仿佛双开门冰箱,另一个像四开门冰箱。
谢臣吃了那颗牵机草炼出的丹丸,自然百毒不侵。拿起手边长枪,猛地上前与皇帝暗卫打作一团。他善用毒,很快将数十个暗卫纷纷打退,毫不留情地割断众人喉咙,斩草除根。
桃星流则气势汹汹地走到皇帝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怒道:“解药呢?拿出来。”
皇帝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没事。
但他依旧不慌张。
死到临头,有何慌张?更何况这座皇宫藏有无数机关,是历代皇帝才能知晓的最深秘密,谢臣再如何权倾朝野,也对此一无所知。
皇帝艰难地伸手,又一次按下某处凸起。
——咻!
桃星流被人一把扯进怀中,猝不及防地闻见熟悉的皂角香。
男人将他压在身下,挡住了所有疾速射来的细密箭羽。桃星流想挣扎,却被他难得强制地压住,下一秒,又一轮弩箭袭来。
谢臣的嘴角溢出点鲜血。
他们的距离很近,男人狭长的眸看着桃星流,声音很轻地说:“是我错了。”
“早知道,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跟来。”
桃星流睁大眼,看见他的背后插满了无数箭羽,那些软甲挡住了大多数攻击,谢臣只是轻伤,此刻有点像一只滑稽的刺猬。
但桃星流笑不出来。
因为他忽然闻见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箭羽攻击结束,谢臣一言不发起身,来到皇帝面前,一刀狠狠刺穿他胸膛。皇帝嘴里嗬哧冒出鲜血,脸上却依旧笑着,瞪大双眼:“晚了...这是最后一层机关,哈哈,你们都死吧......”
谢臣面无表情地砍下了他的头颅。
与此同时,头顶忽然倾倒出无数汽油。
下一次攻击,必然是火。
他们即将通通葬身火海,给皇帝陪葬。
是他错了,竟将皇帝这个曾经杀光亲族的疯子当成了病老虎,忘记曾几何时,他也要用满门性命才能换来一次苟且偷生。
......是他大意。
谢臣狠狠咬牙,而后拉起桃星流的手,迅速来到封闭的门前。脚下鲜血弥漫,他不忘扯下干净的衣袍一角,想给桃星流蒙上眼鼻。
桃星流摇头,轻声道:“噩梦那晚之后,我就不怕血了。”
“谢臣,我有你,我不怕了。”
谢臣的一颗心骤然酸涩。
他忽然上前,猛地将桃星流死死抱住。
只一瞬,便放开。
石门呈封闭形,质地坚硬,谢臣倾身听了一会儿,忽然拔出匕首,猛地刺入一道极为细窄的缝隙中。而后,狠狠往下一撬!
哐当。
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起,那石门的砖落下,不知是哪一朝的工匠制作,里面竟是巨大的木制门闩。
——打开它,桃星流就能活下来。
头顶又一次落下细密箭羽。
谢臣反应极快,面不改色地将桃星流强行抱在怀中,完全护住了他。桃星流气急,竟挣不开他如火钳般的双臂。
“谢臣!”
谢臣的软甲已经烂了,无数锋利的箭尖深深刺入背脊,鲜血很快滚落浸湿背后,滴答汇聚成小片血泊。
谢臣却气息不变地嗯了声,死死抱着桃星流,伸手捂住他的口鼻,平静道:“我没事。桃桃乖,别动。”
又一轮箭雨过去。
谢臣终于松开怀中人,漆黑眼瞳看着那根门闩,脑中思维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迟缓。
桃星流看见他背上遍布的箭羽,忍住酸涩鼻尖,立刻转过身,凑到那根巨大的门闩前。
“桃桃!”
谢臣瞳孔一缩,想将人拽出来,害怕其中藏有机关。却见他低下头,一口狠狠咬在了那根木头上!
水豚的牙齿咬合力惊人。
下一秒,桃星流竟将那根木头生生咬断了!
“呸呸呸!好老的木头!”
桃星流赶紧吐掉木渣,水红色的唇瓣开合,竟然完全没有受伤。
谢臣罕见一呆,下意识伸手摸他的舌尖想看有没有伤口,桃星流却朝他得意一笑,潋滟的眸亮得惊人:“谢臣,你放心。”
“我是桃桃大侠,有我在,我们就不会死!”
桃星流转身,将背后全是伤口的男人移到一旁。而后猛地将殿中桌椅拖来,猛地砸在那石门上。
石门失了门闩,很快就被砸出一条缝隙。殿外的夜风吹来,几秒后,宋齐的声音激动响起。
“门动了!!”
“兄弟们,继续砸!督公和桃千户肯定还在等我们!”
“砸!”
桃星流激动地应了几声,又侧头,笑着看向谢臣,亲近地蹭了蹭他的下巴:“你看,锦衣卫们都在努力呢。”
“我早说啦,你先前不应该那样对他们,瞧,现在是不是知道错了?”
谢臣出神地看着他漂亮的眉眼,半晌,才面色苍白地点头:“是,我错了。”
他们靠在门前,静静地等待门开。在这期间,桃星流还不停跑上跑下,将殿内所有活着的人都拖到了门边,一起等待。
柳韦知浑身无力地靠在侍卫身上,勉强行礼:“多谢义士,待吾等出去,必定......”
他话音未落,石门还未完全打开,只露出一个勉强通人的狭窄口子。
头顶忽然落下一缕火星。
——哗!
来不及了。谢臣瞳孔一缩,一把将毫无防备的桃星流猛地推了出去。
下一秒,大火熊熊燃烧,火舌瞬间舔舐上他满是伤口的背脊。
“谢臣!”
几乎是立刻,狼狈摔到外面的桃星流回身,大力抓紧谢臣的手臂,片刻后,一把将男人也拽了出来。
“桃千户!”
“督公!”
谢臣已经临近昏迷,桃星流咽下惊惶,冷静抬头看向众人:“里面还有许多人活着,立刻撞门,汲水救人!”
“是!”
大火猛地燃烧,众人有条不紊地开始救火,石门大开,二皇子被救出来,猛地咳出一口黑灰,大口喘息了起来。
众人再抬头时,却已找不到桃星流的影子。
哗啦水声响起。
太医院此时没有人在。
桃星流找不到医生,只好将水浇在谢臣脸上,冷静地叫他:“谢臣,你醒醒。”
“你说话。”
“......说话。”
谢臣依旧昏迷,桃星流将他翻过身,看见他靠近心脏的地方竟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谢臣被箭射中了心肺,却不知何时将箭拔了出来,没让他看见。
火舌将他的背脊烧得可怖,桃星流看着那道足以致死的伤口,半晌,才很冷静地说:“你骗我。”
他明明说过,他没事。
男人忽然轻微动了下。
桃星流一怔,低头去看,谢臣竟睁开了眼,狭长双眸定定看着他。仿佛为了他这声委屈的质问,自无尽的死亡中挣扎醒了过来。
“......没骗你。”
他声音很轻地说:“我爱你。”
寂静弥漫,皇帝寝宫走水,加之兵变,今日玉京热闹得很,重重火光将整个夜空都照亮。
比那晚谢臣给他放的烟花还要漂亮。
可热闹无法传到这个小角落。
燃烧的火焰照亮桃星流的脸,他的眼睫不知何时已被泪水浸湿,整个人却依旧很冷静。
谢臣的瞳孔有些涣散,依旧执着地望住他,仿佛此刻就是世界毁灭的前一秒,此时,就是吐露心意的最后时刻。
他声音平和地说:“桃星流,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督公府的书房内,放着我这些年来的所有积蓄,还有一枚虎符,你拿着它们。天上地下,何处都可容身,江河草原,遍地皆是故土。”
“我这一生不择手段,沾满无数鲜血,死后应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却何其有幸,能遇见你。”
到最后,谢臣的声音已经轻到快要听不清。
心脏回光返照般狂跳着,连带着声音生理性在颤。
谢臣靠着那个唯一的,仅存的执念,怔然出声。
“......桃桃,我拿这些,能不能换你一个吻?”
“......”
桃星流摇头,很冷漠地说:“不亲。”
“我不喜欢你了。”
“等你死后,我马上找个人嫁了。”
“我找宋齐,我带着督公府的所有钱嫁人,我让你在地下也不得安生。”
谢臣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傻子......你是男子,如何嫁人?”
桃星流已经哽咽,却依旧冰冷:“我漂亮,我这么漂亮,多的是人娶。”
“你死了,我每年嫁一个,嫁到死。”
谢臣又笑起来,身体的热度却在缓缓流逝。
鲜血染红衣袍,桃星流终于忍不住汹涌落下泪来,不停点头,去贴他微凉的薄唇:“我、我亲你。”
“那说好了,谢臣,你要让我当你的唯一。”
被万人唾骂的太监沉默几秒,忽而将人圈紧,毒蛇般死死绞紧他身体,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傻子,你早就是我的唯一了。”
下一秒。
回光返照的男人双手倏然垂落,没了呼吸。
与此同时,桃星流脑海中传来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成功将恋爱值提升至100!获得第二次生命!】
【破碎小世界2重新构建,结缘成功。】
【检测到反派已失血死亡,宿主,你想救他吗?】
桃星流一愣。
随后是绝处逢生的不可置信:【我能救他?】
系统:【可以呀,你和我前任宿主一样,身上功德很重,可以不用一命换一命。】
【经检测,宿主桃星流在江州捐赠一千两白银,并促使反派杀了十一名贪官,拯救江州数万百姓性命。】
【恭喜宿主,可用功德给反派续命十年,之后亦可做善事积命哦!怎么样,换吗?】
桃星流狠狠抹了把眼泪:【换!】
【长生,你真好,谢谢你。】
【还好啦,】系统害羞道:【桃桃大侠,祝你和反派永远幸福哦!】
系统的声音消失。
很快,微不可见的红光自谢臣身上亮起。
太医院门外忽然传来阵阵喧闹声。
“桃千户,可算找到您了,我将太医抓来给你和督公看伤了!”
“桃千户,你没事吧?怎么眼睛红红的?”
“难不成是被火熏了眼睛?”
谢臣睁开眼,眸中还残留着一丝温柔。
听见锦衣卫们带着喧闹的声音,他罕见地怔了怔。
分明记忆的前一秒,还是不甘与遗憾......
桃星流确定他没事后,心中被骗的火气立刻冒出,瞬间将人从怀里甩了出去。
他神色如常地上前:“我们都没事。”
被毫不留情甩在地上又爬起的谢臣:“......”
锦衣卫们见状,也不敢说什么,呐呐就要离去。桃星流跟着他们走,右手却忽然被人一把握住。
温热的,熟悉的。
布满硬茧的掌心。
桃星流没有回头,任由谢臣牵着。火光映亮他潋滟带笑的眼眸,他的声音一如初见,透着矜傲与呆气。
以及,一丝爱人间特有的亲昵。
“走吧,我们回去。”
回到烟火人间,回到俗世凡尘。
回到有你在,才会让我感到温暖和有趣的,热闹世界。
身后的男人却问他:“桃桃,我能不能再吻你一次?”
“......”
“不亲的话,我能不能娶你?”
“......你闭嘴!”
谢臣终于笑起来。
——这个世界是如此吵闹灰败。
只有你在,才会让我感到温暖有趣。
-
九月底。
宫中兵变彻底过去。二皇子柳韦知登基称帝,封号仁,自此开启了大庆又一轮的王朝统治。
而以谢臣这位权倾朝野的宦官为代表的东厂势力,也由他的辞官开始,彻底落下帷幕。锦衣卫从东厂疯狗变成了真正直属皇帝的权力机构。
柳韦知感念二人救命之恩,特地准许谢臣辞官出宫,并未有丝毫过河拆桥之意。
交上虎符,二人走出大殿,并未坐马车,一路缓慢行至玉京城门前。
已是夏末秋初,风裹挟着凉意,将桃星流碧绿的发带吹起,仿佛翻飞的蝴蝶翅膀。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今日穿得和初入玉京那日一样,浑身湖水般的碧绿。
谢臣抓紧他的手,仿佛抓住了这只轻盈的蝴蝶。
狭长的眸印出一道漂亮修长的身影。他笑着问他:“桃桃,我们去哪?”
头顶蓝天白云,微风吹来花香,仿佛另一个时空的林珠也在笑着注视着他。
少年一身水绿衣衫,艳若桃李的脸回首,笑着说:“去江湖。”
“去当真正的桃桃大侠!”
芸芸众生,熙攘人间,落入情与爱的滚滚红尘中,桃星流终于变成真正的人类。
林珠教会他痛和遗憾,而谢臣教会他爱与温暖。
生命长短起伏,缘分聚了又散,分离与相遇是常态。
但桃星流爱过,也正相爱。
所以前路只管前行,我们手牵着手,就不会再次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