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舟执意要去护国寺吃斋祈福,景霖最终还是差人备了药材衣被,亲自带着宋云舟上香去了。
“其实你也可以不用来的……”宋云舟坐在车厢里,和景霖肩碰肩,“我看你不是很情愿。”
景霖两手搭在腿上,偏眼看着帘外车马:“没有,我情愿。”
宋云舟尴尬地眨眨眼。
这怎么看都是不情愿吧,在这顶什么嘴呢。
“我就住上个一两日。”宋云舟闻着景霖身上散发出来的檀香味,强调道,“香一烧完,我就立马回来了。怀玉,不要这么担心我嘛,我待在护国寺又不出来,能碍着你什么?”
景霖邈了宋云舟一眼,把宋云舟盯闭嘴了,这才笑了一下:“别回来的时候又瘦了。”
宋云舟抱起胸,信誓旦旦:“放心,我说什么也不会苦着自己的。”
景霖又把视线移回帘外。
在江南时宋云舟曾去牢内探监,为的是找昌王及他部下。现下昌王已移至京城,江南总狱“王八蛋”一人已丧失火海。
但宋云舟知情吗?
宋云舟在那时候给昌王提供一些消息,消息藏在吃食中,景霖拿到的不是同一份,并不知情。但事后他私下里试探过木苍穹,木苍穹却打脸充胖子表示压根没有这回事。
眼下宋云舟要出府,估计是觉得木苍穹并没有死,要与木苍穹见面。地点是不是护国寺他不知道,毕竟届时人不在自己眼下,宋云舟两条腿长自己身上,跑到哪去都轻轻松松。
昌王和老部下如今被景霖安置在各处暗桩,日常时候脱离点视线,下人也不会觉得有问题。
“你知晓这护国寺是哪年修建的么?”景霖突然问道。
宋云舟“啊”了一声,摇摇头:“这我哪里晓得。”
“昌永二十六年,昌王袭帝之时。”景霖道,“彼时昌王凶气太盛,经朝臣建议,休养生息。兴建护国寺庙香安心,自那之后京城大小世家常去上香,护国寺香火旺盛,经久不衰。”
宋云舟轻轻嘶了声,问道:“那这护国寺岂不是昌王的小金库?”
景霖挑了下眉,答道:“香火钱是护国寺的,哪里和昌王扯得上关联。”
“所以我才说是小金库嘛。私房钱哪能叫别人挖出来。”宋云舟支起二郎腿,像是听不懂景霖的话中之话,把话题自然而然地转了,“那如今都是淮王的天下了,那些香火变成了淮王的小金库?”
“这些也是你能揣测的?”景霖盯了他一眼,却还是回道,“护国寺护国,‘国’字里头一个‘玉’,玉在谁手上,它便护谁。”
婢女抬头看向面前金黄高墙,铜金庙顶。吸了口缭绕烟香,对帘子里说:“主公夫人。到啦。”
景霖闭了嘴,先行下台阶,将宋云舟伸出一只手。
宋云舟蹦蹦跶跶地跳下来了。
这次两人皆没有遮住面容,宋云舟这“丞相正妻”才首回亮了相。
不过往来百姓连景霖的模样都辨不出,宋云舟是何身份也就无足轻重了。只是今日来上香的还有些伯爵府中家眷,她们看了丞相现身,不由惊诧半响,偷偷驻足观望,不多时便匆匆离去。
景霖认出了一些,由着她们去了。多是回去告诉官人的,这些娘子不管朝政,但共卧一榻,家中官人在思虑些什么总归是知道点的,多嘴一句给官人提个醒也算是帮忙了。
有人匆忙离去,也有人悠闲招呼。
一位清秀女子向景霖信步走来,面带笑容地欠了个身:“景大人安好。”
景霖回礼:“楚夫人也是。”
宋云舟扶住景霖的肩,问道:“楚夫人?”
是御史大夫楚嘉禾的夫人吗?他记得人家还没成婚啊。
“嗯。”景霖介绍道,“她是御史大夫楚大人表弟之妻,家中行商。”
这意思就是不参与朝政的一家了,难怪不避嫌。宋云舟理清关系网,道了句“原来如此”。
“夫人安好。”宋云舟也补齐了话。
楚夫人回了笑,捂嘴道:“景夫人长得竟是这般俊秀,真是人中龙凤,与景大人般配至极,我今日是一饱眼福了。”
客套话谁不会说,景霖也夸了楚夫人几句。随后问道:“楚公子没和夫人一道来?”
楚夫人摇摇头:“他忙着呢,景大人告发江南商贾一事,可我夫君也行商,与那头有一点生意往来,如今正在摘去嫌疑。还好牵连不是很深,我此番来也是替他求个平安。”
景霖知道楚公子得知消息的时间肯定要比他递上告状的时间早,该断的该藏的现在都弄得差不多了。和景夫人相视一笑:“想必楚公子会如夫人愿的。”
虽说这句话说了没说对楚夫人意义不大,但楚夫人听了,还是松下了心,对景霖道:“谢过景大人了。”
等楚夫人离去,宋云舟嗔道:“怀玉,你挺装的。人前笑得这么无邪,左一个夸右一个赞,对我咋就左一个傻右一个滚呢。”
景霖偏过头,被宋云舟压着的头发紧了下就垂到身后了,他摆两下袖子,双手合十,也对宋云舟笑道:“你要我夸你?简单啊夫人。”
说罢他看着宋云舟眼睛,瞬间就来了几段话:“保佑我夫人此生安康,福泽绵长。夫妻二人永结同心,坦诚相待。白首偕□□枕山河。”
宋云舟:……
宋云舟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扶住耳朵侧耳凑向景霖:“你再说一遍?要知道苍天有眼神佛在前,你这副模样可别是违心的。”
景霖嘴角淡了淡,回道:“愿你我夫妻二人永结同心,坦诚相待。我许的可有问题?”
宋云舟迅速收回手摸摸耳朵,低头道:“没有没有,好极了。”
偏偏景霖又道:“你既通鬼神,不妨告诉我神佛是否将我的话听进去了,这愿是成了还是没成?”
宋云舟扫扫鼻尖,尴尬地拉着景霖衣袖往前走:“天机不可泄露,我们还是快走吧,杵在门前也挺久了。”
景霖嗤笑了声。
这是做了亏心事,不敢应神佛。
浅燃了三炷香意思意思,景霖便到边上站着。
周围的小和尚见景霖又不上香火又不走,面面相觑,走到后台去请方丈了。
宋云舟上好香,看景霖百无聊赖地站在那,不禁问道:“难得看你这么‘吝啬’,这里香火旺盛,你就只卖下六炷香。等会那方丈怎会把我收进去吃斋?估计底下蛐蛐我其心不诚呢。”
景霖回道:“都拜过了还不诚,那倒是我孤陋寡闻了,没见过心诚不诚还需得看香火多不多。”
宋云舟噎了下,脑袋一歪——是哦,他都拜上三拜了,谁敢说他心不诚?
景霖偏了下头,说曹操曹操到,方丈已经拄着法杖来了。
“这位施主,可是本寺招待不周?”方丈微微鞠躬,眼神瞄见了景霖腰间的细碎挂件,又见其腰封。眼睛一转溜,心道公侯伯子男,这想必是公候级的大人了。
景霖浅浅笑:“哪里哪里,只是在下夫人似与贵寺颇有缘分,前两日神佛渡梦,福至心灵,我等便在此处,就等方丈了。”
宋云舟忍不住竖起一个大拇指,说的好有诚心,把老天爷都搬来了,直接把方丈抬上了一个台阶,等会这方丈都不好意思骂他们不给香火钱就来白嫖了。
方丈闻言一愣,将头转向拄着拐杖站在香火盆前的宋云舟,脑袋短滞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
他夫人是个男的……
“啊,这……与本寺有缘,那可真是。额。妙哉啊。”方丈说道,“贫僧近日诸事顺畅,喜从天降,这也难怪,原来是神佛托梦,施主有礼了。”
景霖但笑不语。
宋云舟见没了下文,立马举手道:“大师,我此番前来,其心真诚。但求大师留我在此潜心熏陶个几日,想必神佛也正有此意,才叫我来这的。”
方丈支吾道:“先随老衲移步客堂。”等一众人都走到了客堂,人没那么多的地方,方丈就言:“那施主可曾携带信物?”
信物?
宋云舟与景霖对视一眼,这要什么信物,他整个人都到这来了,他的诚心可不就是所谓“信物”嘛。
“那长燃的三炷香便是我的信物。”宋云舟硬着头皮答道,“神佛同我言明,只要人到了,他自有感应。我就让这袅袅香烟去禀告他了。”
方丈:……
这话说出来宋云舟自己都不信,不过他脸皮够厚,即便内心有所尴尬,面上还是一副“我所言句句属实”的诚恳态度和一丝“神佛难道没通知你我的到来,你莫不是个假大师”的怀疑。
“这……贫僧自是感知到施主一片诚心。”方丈为难道,“只是近日本寺要修缮法堂,抄经诵读之事对施主来说多有不便,还望施主海涵。”
“你也看到了。”景霖对宋云舟道,“那我们回府?”
宋云舟:……
正当方丈一口气要松,景霖却又对他说:“是在下唐突,还未了解实情就匆匆来了,就连衣被都带过来了。反正内人迟早要来受教化的,今日不成,那就改日吧,被褥就先放这了。”
被子放这倒是不打紧,日后再找理由推脱就是。方丈内心想想,就对景霖和宋云舟鞠了一躬。
“如此甚好——”
“不过在下在朝中,倒是从未听说护国寺需要修缮了。”景霖好像这才想起来一般,说道,“护国寺修缮,这可是国事啊。怎么能瞒着天子呢?”
方丈霎那间提起一口气:“不知,不知大人意图,此修缮之银两乃是本寺自掏腰包,与上呈国库的银两并无瓜葛。更何况本寺不过是修缮一处小法堂,贫僧以为圣上为国鞠心,这等小事不必再报。”
“是吗?”景霖神情自然,语调是清淡的,却忍不住勾人心弦,扰得宋云舟都偏过头去,忍不住看着他的唇。景霖对此并无察觉,但他是注意到了那方丈在紧张,眼帘稍微抬起一点,继续道,“大司农执掌全国财政,在下见他呈报上来的赋税钱财,护国寺……不该有这么少啊。”
在方丈呼吸还没吐出时,他又补充下一句:“是大司农没对上账么?啊。方丈莫怪,只是有点疑惑而已。”
“你,施主……”方丈吞咽一番,嘴唇翕动,半响才接下去,“可否容贫僧问一句,施主是谁?”
景霖弯眼笑着,却让方丈无端生出一种退缩之意。方丈忍不住后退半步,心中荒谬地想到,该不会是那位吧。
景霖很轻微地摇摇头,一字一顿吐字清晰,就是要让方丈听清:“不可。不过方丈既问,那也容在下说一句,若不是今日神佛渡我夫人,我是瞧不上你们这个破寺庙的。”
方丈:……
宋云舟默默点头:豪横呐。
景霖收回眼神,扭头向外走去,看也不看周围小和尚。
“夫人,看来方丈还是不愿留你啊,我们改日再来吧。”
他一只脚都跨出寺庙大门了,方丈抹抹额头,连忙拄着法杖赶来拦景霖。可是紧赶慢赶,却碰不到景霖一片衣角。
坏了,不管是不是那位,要是这“薄面”不给这位大人,日后护国寺说不定就要遭难了。尤其是如今这紧要关头……
情急之下,方丈瞄准跟在后面慢悠悠蹦跶的宋云舟,他一把拉住宋云舟,对他们俩道:“夫人留步,大人留步!”
宋云舟喊道:“唉,夫君等等!大师拉着我啊!”
景霖回头:“拉着你,你就让他拉?”
宋云舟饶饶脸,适当地抛出个台阶:“这不是在神佛面前,我若是赌气走了,这不好交代呀。”
方丈听了,连连迎合道:“是啊是啊,夫人赤诚忠心贫僧都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再说大人已经把被褥都带来了,这不是只差一间房了嘛,不如大人夫人一同留下,贫僧这就为二位送上本寺的斋饭,以表欢迎?”
景霖理理衣袖,看了宋云舟一眼,又扫视了下客堂,最终把视线着眼于外。
护国寺依旧香烟缭绕,诵经声无处不用,往来人群就连走路都小步缓行,庙顶飞过几只大雁,往寺庙罩上一层静穆庄严之肃。
焉知台后又是何场景?
景霖转身对方丈作了一辑:“在下还有国事未理,就不必了。夫人想留下便留吧,两日后在下再派人来接便是。”
宋云舟等景霖走后都还没回过神来。
不是,真留他一个人在这了?真的假的,景霖终于不再死盯着他了?
这怎么可能啊!这一举一动。宋云舟托起下巴想,方才这一举一动,话里话外都是要他留在这护国寺,之前不是挺不耐烦的吗,是他理解错了?
还是说……宋云舟内心有个不成文的结论。
——景霖真在和他谈恋爱。
要不然这怎么解释?景霖嘴上说着不让他来,实际上到了地,却竭力满足他的要求,甚至拿身份压人。
要说没目的是不可能的,可他确实是找不到什么毛病来。唯一的可能,谈恋爱就是唯一的可能!
想到此处,宋云舟脚已经飘了,可他是把景霖当兄弟的啊。他老直了,叫夫君不过是口嗨而已,怎么口嗨成真了?!
方丈见宋云舟一脸惊愕,也跟着紧张,咽了咽唾沫:“施主,贫僧这有几厢房,施主看看,想睡在哪?”
“哦。”宋云舟这才被惊回神,摆摆手,“随便,我只不过是来见一个人。”
“谁?”
宋云舟深呼吸一口气,问道:“大师,修缮是假,避客才是真吧?方才我没戳穿你谎言,现下我告诉你,我要见的,是你要苦心保着的人。”
“这!”方丈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瞪着宋云舟,又回头看早不见人影的门口。
“他是不是也在等我?”宋云舟道,“没想到他真活着,还逃出来了。”
宋云舟原本只是觉得方丈避客很奇怪,就随便拿句话炸炸,毕竟风小六大哥是否还活着他也不知道,当时只是约了在京城的护国寺见,只有这个地方才能避开景霖耳目。
结果人还真活着,而且这里的和尚还挺在乎风小六的?
既然人活着,就必须要见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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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舟:卧槽景霖对我不一样了,他对我百依百顺了,他想和我谈恋爱!
景·头脑短路·霖:啊?
宋·沉浸在自己思想里·云舟:可,可我是直的啊,怎么办怎么办!
景·持续懵逼·霖:我不懂你,我真的不懂你。你不是来找昌王的吗,我只是想看看你要搞什么小动作而已。
宋·心怦怦跳·云·心理斗争·舟:要不,我弯弯算了?喊了人家那么久“夫君”也不好意思啊……
景霖:?你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