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两人便来到小卖部所在的街道。
程冕在店门前驻足,抬头看了一会儿。
他问:“来这做什么?东西忘了?”
陆昭没说话,拉着他躲进了一旁的巷子,做贼似的蹲下。
巷子里不算太干净,程冕身后就是垃圾桶。
程冕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卡在这种境况里,僵着没动。
陆昭伸手拽了他一把:“蹲下啊?你那么高杵在这里太显眼了。”
程冕表情一言难尽,缓慢地蹲在了陆昭和垃圾桶之间。
然后是漫长的蹲等。
身后的味道飘来,程冕一张俊脸越发冻人。
陆昭瞥了他一眼,咕哝道:“都说了让你别过来。”
程冕:“……”
街道上静悄悄地,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
憋了一会儿,程冕叹了口气,问道:“到底要做什么?”
“嘘!”陆昭伸手捂住他的嘴。
巷子口突然跑过两个人影,小卖部门前发出点声响,然后就是一阵窃笑。
陆昭二话不说,丢下程冕冲出去。
两个搞恶作剧的见状要跑,陆昭一手一个拽回来,拎着进了巷子。
程冕站起身,看着这场景皱眉。
“就猜着有人给我搞事。”陆昭一手按着一个,往墙上一怼,“说,为什么来店里泼垃圾,脑残吗?”
两个混混没想到半夜有人在蹲点,都懵逼了一会儿。
看清陆昭的样子,为首的混混脖子一梗,指着自己的脸道:“你仔细看看,不认识我吗!”
“你谁啊我认识你?店里天天那么多人我一个个认,脑子不要了?”陆昭说。
混混没想到自己搞了那么几天事,当事人竟然还不认识自己,顿时抓狂,抬脚朝陆昭踹过来。
“老实点,我不想打架。”陆昭膝盖一抬挡住混混的腿,笑道,“我和别人打的时候,你们俩还在幼儿园玩泥巴呢。”
俩混混没见过那么嚣张的大人,一时愣住。
在陆昭的逼问下,终于弄清楚,这俩小子就是那天被陆昭赶走的小混混。
“行啊。”陆昭松了手,“好好的学不上,在这欺负人家女生,还找店家麻烦,够能耐啊?”
混混想跑,陆昭抬腿拦住,拿起手机对准两人咔嚓咔嚓拍了照。
“你、你想干嘛?”俩混混年纪不大,有点怂了。
“不干嘛。”陆昭摆弄着手机,“发到你们爸妈微信里呗。”
混混顿时委屈,指着陆昭骂道:“你不讲武德,竟然告家长!”
陆昭差点笑出声来。
“这还只是我。”他绷住脸,做出凶恶的表情,伸手往后面一指,“要是我老大动手……”
陆昭摇摇头,做出叹息的表情。
远离垃圾桶,站着看好戏的程冕:“?”
他长得高大,浑身又都是冷气,半边身子站在黑暗里,半边在路灯下,看起来还真有点唬人。
几分钟后。
两个混混拿着扫把和抹布,弯下腰,苦逼地收拾自己搞出的恶作剧。
陆昭站在路边,拿着手机全程拍摄:“左边还没擦干净,认真点干。”
程冕站在他身边,问:“大晚上起来,就这事?”
“什么叫就这事?”陆昭觑了他一眼,“大早上开门看到那么一坨垃圾,多恶心,还赶客。”
说着他又转头,继续拍混混。
嘴里咕哝了一句:“我现在脾气变好了,要是从前有人敢这样搞我家的店,那他死定了。”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短而轻,却存在感极强,无法抵挡地敲在人耳膜上。
陆昭侧眸。
是程冕在笑。
这人依旧冷冷淡淡,嘴角却带着丝明显的笑意。
笑意直达眼底,那双经常盯得人心慌的黑眸,似乎也笼上了一层怀念的味道。
陆昭收回目光没再看。
只觉得今天晚上的月亮真的很好,月光都像带着滤镜。
从半夜折腾到凌晨,觉是没法睡了。
陆昭早上打着哈欠上班,把两个混混的事给店主说了,让她最好在门外也安个监控。
那俩小子估计也是隔壁初中的学生。
陆昭昨晚也没为难,盯着两人把垃圾收拾好,就放他们回去了。
但陆昭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非常了解这帮熊孩子,大概率没那么容易消停。
陆昭一边看店,一边提防着那两个小子搞事。
到了午休时间。
陆昭趴在柜台后吃午饭。
店门叮铃一声,进来两个穿着校服的男孩。
陆昭以为有人来买东西,放下筷子起身:“稍等一下。”
一抬头,和两人面面相觑。
“两位想买点什么?”陆昭问。
两个男孩一脸憋屈,崩溃道:“我们昨晚才见过。”
陆昭:“……哦,不好意思。”
陆昭认真了点,看到两人手里拿着扫把和簸箕。
“不扔垃圾,改扔扫把了?”他问。
两人更憋屈了:“我们扔了两天垃圾,所以来打扫两天的卫生。”
陆昭心里稀奇,转性了?
青少年一心想要改正错误,陆昭当然很支持,就让这两人在店里扫扫地。
店里有监控,他倒是不担心这两人偷偷摸摸。
和昨晚不同,今天两个初中生显得很乖巧。
陆昭认不清脸,甚至怀疑是不是那俩小子找别人顶替自己来干活。
扫地扫过一轮。
扫到陆昭脚边的时候,其中一位男生终于忍不住,偷偷朝陆昭竖了个中指,委屈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竟然还告老师!”
另一个也小声道:“老师说了会来查监控,看我们打扫的认不认真。
陆昭心里卧槽一声,心说,是谁那么不讲武德?
他可没打小报告,这锅他不背。
傍晚回到别墅,程冕倒是在场。
其余几组嘉宾在玩牌,陆昭被叫过去一起。
自从认不清人之后,陆昭便更喜欢一个人呆着。
但玩牌这事他擅长。
他小时候,经常一群大爷大妈凑在店门口大牌,陆昭从会走路就趴在旁边看。
没一会儿就赢了两把。
齐辛哀嚎:“太诈了吧你!”
“没想到啊陆昭,牌技那么好?”乔亿也道。
陆昭把最后一张牌丢出去,脸上笑着,余光却扫向程冕。
这人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本书再看。
看起来丝毫没有参与热闹的意思。
陆昭又玩了一局,觉得没什么意思,离开了牌桌。
他坐到程冕旁边,瞥了眼程冕手中的书。
本以为会是什么财经、金融相关的书,或者干脆是本逼格很高的名著,但陆昭看清之后,才发现竟然是园艺相关的书。
“你对种花感兴趣?”陆昭问。
“随便看看。”程冕道。
陆昭也没在意,把白天两个男孩的事给程冕说了。
程冕没什么表示。
陆昭盯着人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晃程冕的胳膊:“喂,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程冕垂眸扫过他的手,又翻了一页书,平淡道:“只是找人通知了他们的班主任而已。”
陆昭:“……”
好家伙,直接釜底抽薪告到学校,还“而已”……
“你这也太不讲武德了吧!”陆昭说。
程冕瞥了他一眼:“只是用成年人的处理方式。”
陆昭:“……”
这次他听懂了。
是嘲讽他大晚上堵人太幼稚。
程冕放下书,去拿桌上的杯子。
喝了口水后,他又拿起书。
翻页之中,不经意间转了下左手的腕表。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被扔开的金表,又被他戴回了手腕。
镶钻的表盘在灯下熠熠发光。
陆昭移开视线,也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心里暗骂阴险狡诈的成年人。
节目的录制已经到了尾声,除了姚一言,齐辛的老公也找到了齐辛准备的礼物。
临近结束,节目组给姚一言这对试行情侣加了场戏。
戏很简单,就是家长连线。
陆昭事先不知道。
他结束了在小卖部的工作,回到楼上洗了个澡。
下楼的时候,看到客厅的投影仪打开了。
屏幕上有个富家太太的身影。
姚一言站在屏幕前,一脸惊喜。
陆昭看看姚一言,又看看屏幕上的人。
视频里,姚太太一如既往的精致,她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镜头温和笑道:“言言是妈妈的骄傲,在我最低落的时间里,是言言支撑着我走下来,所以言言是我的精神支柱……”
陆昭驻足看了一会儿,从镜头拍不到的地方绕了过去。
外面时间还早,太阳还没落山。
陆昭没带摄影师,自己在路上逛了一会儿。
不远处有所小学。
正值放学时间,有家长牵着孩子,三三两两从路上走过。
陆昭沿着小路往前走。
走到一条河边,站在桥上往下扔了块石头。
石头孤零零地,进了水便缓缓下沉,沉入了黑暗里。
河面也恢复了平静。
陆昭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然后又是一声。
陆昭拿出手机,是微信消息。
消息来自一个特殊的备注。
心情雀跃了点,陆昭有点惊喜的点开消息。
妈向你转了一笔账。
妈向你转了一笔账。
……
一笔一笔,把陆昭之前给的现金全转了回来。
陆昭翻到最上面,看到消息。
妈:你叔不知道好歹,拿了你的钱,以后别给了。照片收到了,谢谢你。
陆昭目光放在那个陌生又客套的“谢谢”两个字上,逐渐丧失了回消息的兴趣。
也不想点收款。
陆昭趴在桥上往下看。
他在想,如果是姚一言给的钱,她会不会收呢。
但水面上没有答案。
只有他自己有些难看的脸。
陆昭又往下丢了一颗石子。
石子沉得更深,更远。
在桥边坐了一会儿,夕阳落得更低了点。
陆昭觉得有些冷,又不想回别墅。
他看看桥的另一端,慢悠悠站起身走了过去。
过了桥就是田地,还有排列整齐的温房。
现在已经入秋了,田里没什么好看的。
陆昭踩了一脚的泥,不打算往里走了,反身准备退回去。
初中也放学了。
有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半大少年从路边呼啸而过。
陆昭止住点烟的手,把打火机放回口袋里。
他正准备转身,眼角余光却看到一抹闪耀的金色,像是钻石反射着夕阳的光。
陆昭脚步顿住,有些好奇地向旁边一个玻璃温房走去。
温房旁散落着一些碎裂的花盆,包裹花泥的皮碗,田里一些玫瑰盛开着,但已经有了凋零的趋势。
陆昭凑近了点,看到温房里影影绰绰的人影。
中央身形高瘦的那位,没穿外套,白衬衫袖口一层层细心地卷上去,没有一丝褶皱。
这人的左手手腕,戴着那只曾经被丢弃,又被人从车载垃圾桶里小心捡出来的金色腕表。
“这盆还是不成功吗?”工作人员忍不住问。
程冕没说话,手指抚着玫瑰微微干枯的叶子。
一旁的花农道:“现在不是移栽花枝的季节,就算放在温箱里,也难活。”
工作人员也道:“程总,要不换个礼物吧。”
弄点简单的,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前几天知道程冕要种花,他觉得以程冕的身份做这些很稀奇,特地告诉了导演。
导演大着胆子借题发挥,联系花农,给程冕搞了几个障碍,不光是花株,花泥、花盆都要用积分来换。
程冕没说什么,一一准备了。
只可惜最近天气突然转冷。
程冕看着花枝上枯黄的叶子,只道:“再换个大点的花盆。”
花农依言去拿。
没有假他人之手,程冕蹲下身,拿着铲子小心贴着花盆把泥铲松。
转移花根要用手托着,他看看手上的腕表,小心解开卡扣,把表摘下来,放在了一边,
这时前面的玻璃“笃笃”两声。
程冕手还插在黑色的花泥里,闻声抬起头。
本应老老实实待在别墅里等待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
趴在玻璃上,隔着一层水雾,朝他笑。
青年的眼睛很亮,愉悦的弯着,嘴里做出了搞怪的提示音:
“叮咚,先生,您的礼物被我发现了,很遗憾,您的任务失败。”
花房的门打开又关上。
冷风进了一瞬,便又被热气暖化。
陆昭坐在一个干净的高台上,长腿垂着,脚尖将将触地,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抛着那支金色的表。
表盘随着他的抛动,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程冕还在移那盆花。
冷白的指骨浸在漆黑的花泥里。
移好了花枝,他没有看陆昭,径直走去水池边洗手,和花农说了几句话。
跟着程冕的工作人员和摄影小哥挤在角落里,力图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发光发热。
两人闲聊:“陆老师看起来很高兴,程总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倒也不是不高兴。
更像是……透着股事情没做好的懊恼。
拖了一会儿,程冕还是捧着花盆,走到了陆昭面前。
刚移栽不久的花枝孤零零的,有点干涸,没有开花的迹象,还显得有些难看。
远远比不上旁边那些娇艳的切花。
“礼物。”程冕说,目光没有看陆昭。
陆昭捧起花盆看了一会儿,把花盆放在了一旁。
程冕微抿了抿唇。
他想问:“要不要换别的?”
转头却见陆昭朝他伸出了手。
“做什么?”程冕问。
“手,拿来。”陆昭说。
程冕抬眸看他一眼,递出去一只手。
“不是这个,是另一只。”陆昭伸手牵起了程冕的左手。
泥渍已经洗干净了。
程冕的手还是那样的冷白,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和筋络都十分清晰。
因为刚冲过凉水的原因,这只手很冷。
陆昭下意识捂进手心暖了一下。
程冕看着陆昭,没有动作,但掌心却很快变热。
陆昭松开手,拿起自己一直把玩着的腕表,套在了程冕手腕上。
程冕眸光微动。
陆昭低着头,认真调整着表盘的位置,指尖不时碰到程冕手腕的皮肤,触感微凉,呼吸也很轻。
他把卡扣扣好,抬头看向程冕。
“你戴这支表很好看。”陆昭说。
“哪里好看?”程冕嗓音微哑。
“因为很闪耀,我离很远就能看得到你。”陆昭说。
“而且这种表别人戴都很傻,只有你能压得住。”
程冕的低头,浅笑一声。
“道长。”陆昭叫了他一声,“你的礼物被我发现了,所以你要无条件满足我一个要求。”
“好,什么要求?”程冕问。
陆昭没松手,拇指摩挲了一下表盘。
他低声道:“以后你生气,我们可以吵架,也可以打架,但是能不能不要把我给你选的表摘下来?”
程冕一怔。
这个可以被无条件满足的要求,听起来轻到有些卑微的地步。
程冕又觉得这句话很重。
虽然他不知道重在哪里。
他一直很清楚,那天他把这只表摘了扔开,陆昭很生气。
这人足够倔,也足够嚣张。
他摘了一次,于是陆昭便没再给他选过,无论他怎样暗示、明示。
但是程冕也知道,陆昭心很软。
从少年时到现在,一直如此。
即使是再倔强的坚持,只要对方先服了软,做出道歉的姿态,这人总会心软的原谅。
程冕看着手上的腕表,握了下陆昭的指尖。
他承诺:“好。”
节目录制已经到了尾声。
除了在别墅的录制,最后还有一场摄影棚。
摄影棚里的录制,便更像是商业活动。
几对嘉宾坐在一起,由主持人cue着问了些问题。
《剑山》已经开播了,大屏幕上放了一段陆昭和乔亿的对手戏。
“喂,你踩到我叶子了。”
……
“妖王殿下怎么以戏弄人为乐?”
……
足以吸引一批cp粉的片段放完,主持人贼兮兮地cue两对嘉宾:“不知道四位看着是什么感觉?”
乔亿笑了笑没接话。
陆昭只觉得自己演得真他么好。
主持人主要想逗趣一下,看看周景和程冕两位大佬的反应。
结过这两人表情一个比一个冷漠,周景还有种想把屏幕炸了的暴躁。
主持人碰了一鼻子灰,只能尬笑着把话题揭过去。
重头戏在姚一言那边。
陆昭怀疑,姚家肯定给节目组送了很多钱。
这次的摄影棚录制,节目组特地准备了一架钢琴。
姚一言是位小有名气的钢琴家,当即在节目上弹了一首。
姚一言的琴技很不错,很适合温柔的曲风。
连陆昭都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琴弹得很好听。
除了姚一言,齐辛这位歌后对弹琴也是不在话下。
主持人就音乐这个话题问了一圈,最后cue到陆昭身边安静坐着的程冕身上。
“程总对音乐是否感兴趣呢?”
有钱人家的孩子,十个里面有九个会弹琴。
主持人以为能引着程冕说两句。
但程冕的不给面子向来不分场合。
他掀了下眼皮,视线扫过台上的钢琴,冷淡扔出两个字:“不会。”
主持人:“……”
陆昭低着头,在心里偷笑。
下一秒却见程冕看向了他,开口道:“我记得你会。”
一句话把话题引到了陆昭身上。
陆昭被迫打起精神。
他瞥了眼程冕,心里有点纳闷。
他的确是会弹钢琴,但结婚后又没和程冕说过,这家伙怎么知道的?
“陆老师也会弹钢琴吗?不来展示一下?”主持人道。
姚一言也看向了陆昭,手指不自觉握紧。
陆昭心底不太情愿。
弹钢琴是姚一言的主场,他凑上去只是献丑。
但被cue到了,不去更是出丑。
陆昭没推辞,就是起身走向钢琴时,不着痕迹地刮了程某人一眼。
“我好久没弹了,弹错了别笑我哈。”陆昭说。
舞台下有设有粉丝席。
程冕的粉丝当然不会缺席。
陆昭这句话一出来,就听那边一个女生喊了一句:“放心,肯定会笑你的!”
一句话把陆昭逗笑了,也升起了点胜负欲。
他在钢琴前坐下,活动了下手腕和手指。
陆昭初中毕业前一直在学琴。
不是什么专业的老师,他家里也请不起老师。是他家隔壁的邻居会弹,好像还得过什么奖,家里也有琴。
陆昭小时候对什么都好奇,总是找借口跑过去,邻居没收钱,有空便带着他练习。
后来他到了高中,邻居突然搬家,陆昭便没了人教,只能偶尔在学校蹭琴。
他翻窗进音乐教室,胡广在外面给他望风。
每次弹琴前,陆昭总会这样活动下手指,指关节捏得咔吧咔吧乱响。
胡广吐槽他不像是弹琴,像是要打架。
手指轻轻放在了黑白琴键上。
陆昭的手并不像姚一言那样符合普通人对钢琴家的印象,他掌心带着薄茧,手背上也有些不明显的伤痕,指节轻微的突出。
但敲击起琴键很有力。
他选得是一首圆舞曲,节奏很轻快。
最开始的滞涩过去后,音色变得圆润而欢快,瞬间将人拉入无忧无虑的童年。
台下不少人都跟着轻轻晃动起了身体。
一段结束,先前喊话的粉丝区铆足了劲鼓掌。
不知道是给陆昭面子,还是给程冕面子。
台上嘉宾也鼓起了掌。
齐辛的老公挺惊讶,他在钢琴方面的造诣很高,忍不住追问陆昭:“你开始练琴时年龄很小吧?功力不错,就是明显有些生疏,是放弃钢琴了吗?”
陆昭从能跑就开始蹭琴了。
他笑笑,实话实说:“高中就没怎么练过了。”
齐辛的老公点点头,啧了一声:“可惜了。”
姚一言在一旁安静地坐着,没有发表评价。
他脸色有点苍白,引得身边搭档问:“没事吧?是哪里不舒服吗?脸色很难看。”
姚一言笑着摇摇头,只是指甲陷进了掌心。
他有一个秘密。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不是姚家的亲生儿子。
最初只是个不靠谱的怀疑,姚一言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但怀着对自己另一种人生的好奇,他来到了陆昭生活的小县城。
那天天气不是很好,阴云层层往下压着。
昨天晚上刚下过一场大雨。
县城里排水系统不好,脏兮兮的雨水往洼地中的店面里涌。
姚一言从车里下来,找了处干净的高地站着,看着面前这个窄小、乃至破旧的小卖部。
里面出来个穿着围裙的女人。
围裙很干净,但是洗得泛白发旧。
女人手里拿了个桶,弯着腰把店门口的水舀起来起来,往下水道里泼。
下水道里味道很难闻,漫得到处都是。
有行人路过,朝女人打招呼:“田姨,清水呢?你腰不好,让陆昭来干啊。”
女人抬起头朝那人笑笑:“他去楼上找林老师练琴呢。”
忽而楼上传来一阵悦耳的琴声,如春风拂过冰封的河面,又像死谷中几分生机勃勃的鸟鸣。和这条破败的街道格格不入,又异常和谐。
街道上不少人循着琴声抬头往上看。
女人直起腰看了下隔壁楼上的窗户,道:“让他玩吧。”
行人也笑着离开了。
对这条街道上的人来说,这琴声只是平淡生活中的调剂。
但姚一言是学琴的人,他的老师是姚太太费尽心思求来的钢琴大师。
他站在那里听了很久。
店门前女人还在泼着水。
有人骑着自行车嘎吱嘎吱从污水里轧过。
姚一言低头,看到污浊的水滴溅在了自己洁白的限量版球鞋上,水滴滑落,留下难看的泥渍。
姚一言不觉得那个猜测是真的。
他也没有对陆昭或者那家店做什么。
他只是让人找上那个教陆昭弹琴的女人,让她搬家而已。
做这件事时姚一言才十五岁。
三年后他很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
琴声结束,姚一言从回忆中脱出。
他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鼓掌,抬头却对上程冕冷凝的眼神。
姚一言动作一僵,从骨缝里透出寒意。
为期一个星期的录制终于结束。
明明很空闲,也没多累,但回程的路上,陆昭还是歪在车里睡得昏天黑地。
等车子停下,看到熟悉的停车场,陆昭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里思绪纷杂,有点轻松也有点怀念。
“到了。”
程冕下车,提醒睡懵了的人。
“噢。”陆昭打开车门跨下去,伸了个支楞八叉的懒腰。
司机要锁车。
陆昭突然想到了什么,叫道:“等等!”
司机停下,陆昭拿了后备箱钥匙,打开后备箱,将里面的花盆端了出来。
“差点把这个忘了。”他道。
离开了温室,这只刚移栽的花枝更加枯萎了,从头到脚都透着股将死的萧条。
随着陆昭的搬动,两片枯叶还落了下来。
花盆很大,陆昭单手抱着有点吃力。
程冕驻足看了眼花枝,道:“要枯死了。”
陆昭也盯着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枝上还带着点绿意。
“养着呗。”他道,“回家开开空调,说不定明年就活了呢。”
程冕点点头,两人一起进了电梯。
进了家门,程冕看着助理把两人的行李放好。
陆昭脱了鞋,抱着花盆直奔阳台,找了个妥善的地方安置。
然后蹲在一旁,翻看起了程冕那本园艺书籍。
等了一会儿,助理和打扫的阿姨都离开了。
陆昭还在看书,但看得一头雾水。
“这东西到底要不要浇水?”陆昭问。
“看情况。”程冕说。
陆昭心说,你这不废话么。
陆昭对侍弄花花草草半点心得都没有。
曾经有人送了他一盆花赔罪,他收是收了,但怕养死,于是搬到了教室外面放着。
班里的女孩子都对花感兴趣,说不定能养得很好。
后来那盆花的确长得很旺盛,在走廊里张牙舞爪,尖刺经常勾着人的衣角不放。后来还分了几枝出来,绵延不绝。
就是不知道是谁在照顾。
估计是他们班的文艺委员。
把那本书翻了一遍,陆昭仍旧没有任何心得。
程冕在打电话订晚饭。
挂断电话,就见阳台上蹲着的人,正仰着脸看自己。
“做什么?”程冕问。
陆昭腆着脸笑,他指着那盆花道:“老板,这盆花虽然是我的,但平时麻烦你照顾照顾。”
程冕眉梢动了一下,不置可否。
如果换个称呼,他说不定会考虑。
但陆昭没接收到信号,放下书去楼上洗澡了。
回来时晚饭已经送到了。
只有两个人在的房子里有点冷清,不比节目组准备的别墅热闹。
但却多了一分熟悉和安心。
吃完饭,陆昭趴在床上看了会儿剧本。
程冕在洗澡,只有非常轻微的水声漫出来,纸业翻动的声音能轻而易举的盖过。
半晌,陆昭捻着纸质剧本书页的手顿了顿,在床上翻了个身。
又过了一会儿,床边微陷下去一块,水汽漫得更近。
陆昭抬头去看身边的人。
他捂着手中的剧本,道:“你别把我剧本弄湿了。”
程冕擦了两下头发,把毛巾扔到一边。
“那就把剧本放好。”他道。
陆昭按着剧本,没动。
“家里床很舒服。”程冕说。
“嗯……”陆昭手指捻了捻书页。
渝一习——
“隔音也好。”程冕又道。
“……”
真是要命。
《我们的记忆》这一期的预告片剪了出来。
点开视频,画面还没显露,就听到一声气震山河的:“老公!”
没人应。
于是刚刚的声音就又叫了一声:“老——公——”
点进来的粉丝快被这两嗓子给震碎了。
倒不全是因为这声音。
而是这两声“老公”叫得,不仅没有任何扭捏和羞涩,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坦荡。
“我去,这谁的声音?”
“不至于吧不至于吧?就算是恋综也不至于这样吧?”
“……别告诉我是陆昭在叫程冕?”
“艹,还真是他在叫。”
画面显露出来,陆昭站在别墅下,拢着手朝楼上喊。
楼上的程冕无奈看了一眼,转身似乎要下楼。
楼下的院子里,齐辛和乔亿也在场。
齐辛的表情一言难尽,忍不住开口:“陆老师,我有个问题,你是怎么把老公这个称呼,叫的跟兄弟似的?”
一旁的乔亿也在取经:“我也想知道。”
刚刚叫老公的人倒挺淡定,想了想说:“我和程冕除了——以外和兄弟也没什么区别。”
弹幕上程冕的粉丝疯了。
“等等,除了什么以外?节目组你有种别消音!”
“领证?睡过?淦!”
“……我一时竟然搞不懂陆昭到底是在讨好我们,还是要气死我们。”
四组嘉宾里就陆昭和程冕这组争议最大,预告片剪了他们,正片的播放量直网上冲。
陆昭出道两年,还算是个新人。
《剑山》开播,再加上这档综艺,算是陆昭第一次进入公众视线。
晚上,姚太太和相熟的姐妹参加了一个沙龙。
贵妇们一个个陆续到来。
其中一位一边往里走,一边往刷着手机上的视频。
按资产来算,这位太太在圈子里资历不算很高,但她丈夫是国家一级钢琴家,格调很高。
有人凑过去打招呼:“张太太,这是看谁弹琴呢?”
“是这档综艺啊,昨晚我还在追。”
有人看向姚太太:“一言可真上镜。”
姚太太把得意隐藏得很隐晦:“小孩子去玩玩而已。”
张太太没参与几人的对话,还在看着剪辑的视频,一段琴音流露出来。
有人问:“是一言弹的吧?真不错。”
姚太太喝了口茶,嘴角笑意更深。
张太太却按了暂停键,抬头解释:“不是一言,是另一个孩子。昨天我看综艺,看到这里我老公凑了过来。”
“我还挺稀奇他怎么对这节目感兴趣,结果他听完这段,说这孩子天赋不错,可惜没能继续往下练。”
这话听得在场几位太太忍不住都凑了过去。
姚太太更是支棱起了耳朵。
众所周知,这位张太太的先生要求极高,很少收徒。
姚一言当年还是她想尽办法搭上关系,才塞进张家学琴。
现在这是谁,竟然能让张先生夸一句天赋不错?
姚太太也凑过去瞥了一眼。
屏幕上,容貌漂亮到乖张的青年漫不经心弹着琴,沉浸在音乐里,嘴角带笑。
是姚太太没见过的样子。
姚太太被烫一般收回了视线,坐直身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有太太也跟着可惜地问:“弹得挺好,怎么高中就不弹了呢?”
“应该从前的家庭不是很好吧?”
周围人跟着或真或假的叹息。
有人打趣:“看中了张先生怎么不上赶着收个徒?”
张太太睨了那人一眼,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程家那位的人,现在想学还能缺了老师……”
姚太太如坐针毡。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
应该是生怕别人把这个出身不怎么好的小明星和自己扯上关系,可胸腔里又有种别的慌乱和可惜。
晚上,姚一言和姚力江结束酒局回了家。
“我上去看看妈。”姚一言说。
姚力江拍拍他的肩膀,走向洗手间。
姚一言悄声上了楼,放轻动作,想给姚太太一个惊喜。
他知道姚太太最喜欢他这样做。
房门没关严,姚一言悄然贴近门边,动作却陡然顿住。
门内传来一段轻快的圆舞曲,悠扬地在走廊上回荡。
姚一言僵在门外,像听到了索命的乐章。
-
“这转账怎么不收就退回来了?”田珍看着手机。
一旁理货的陆昌叹了口气:“孩子给你你就收着,转来转去瞎折腾。”
“你说什么屁话?”田珍拍了陆昌一巴掌,“这是能收的吗?”
说完田珍又看看手机,转身去阳台晒衣服。
陆昌没再说话,沉默地理着货。
过了一会儿,阳台传来田珍的声音,又低又闷:“下次你别过去了。万一让人家知道他在我们这待过,多不好。”
“现在是明星,外面的人最容易说七说八的。”
“再说你老和他联系,他自己家里的人看到怎么想?”
楼下的店铺里传来喊声。
田珍把衣服放下来,应了一声连忙下来。
店里站着的是邻居,一见她下来便招手:“田姨,你看手机了吗?”
“什么?群里又有消息了吗?”田珍在身上擦擦手,想起手机忘楼上了。
邻居直接拿着手机凑到田珍面前:“快看这个。”
田珍伸头过去看了一眼。
屏幕上是陆昭在弹琴。
几年没见,当初那个青涩调皮的男孩,已经长成了现在这个漂亮但沉默的青年。
弹琴时,又偶尔露出些熟悉的影子。
田珍眼睛黏在屏幕上,不自觉接过了手机。
视频里有人问:“是放弃钢琴了吗?”
青年垂眸,笑着答:“高中就没怎么练过了。”
……
田珍脸上升起的那股欣慰和怀念缓慢地刹住,变成一种混杂着无奈的愧疚。
“挺好的……”她伸手,想把手机递还给邻居。
这时第一个视频播放完,软件自动往下播。
画面变成了一个窄小昏暗的仓库。
刚刚闪耀弹着琴的青年,挽着袖子站在一摞箱子前,一边把顶部的箱子往下搬,一边和身边的老太太闲聊:“我家里就是做这个的。”
青年的眼睛晶亮:“我妈腰不好搬不了重的,都是我来帮忙。”
……
陆昭醒得很艰难。
热毛巾盖了好一会儿,他才诈尸一样掀开毛巾翻了个身。
浑身骨头都跟着哀嚎。
他从平躺缓缓变成趴着。
觉得腰好受点了,这才侧头看向衣帽间。
衣帽间的设置及其照顾陆昭。
他只要趴在枕头上一转头,就能看到里面的饰品柜。
这还是陆昭刚搬进来时,为了能多睡几分钟懒觉,特地要求的。
程冕站在饰品柜旁,慢条斯理系着袖扣。
陆昭眯眼看了看,觉得窗外阳光有点不正常的刺眼。
他伸手去摸手机,摸了半天没发现在哪。
最后扒拉了一下床头,才在床垫的缝隙里把手机解救出来。
点亮屏幕,一看时间,陆昭立刻卧槽一声。
已经八点五十五分了。
往常程冕都是六点起床健身,七点出门。
“都九点了,你怎么还在磨叽?”陆昭坐起来提醒他。
程冕抬眸看他一眼,没说话,只在饰品柜前站着。
陆昭刚睡醒,脑子还有点懵。
他盯着饰品柜看了足足两分钟,才慢慢地……慢慢地读懂程冕的意思。
一股想笑的心情陡然蹿了上来。
陆昭绷住嘴角,强行憋住,告诫自己不能看老板的笑话。
但一开口,还是露了端倪:“咳,你还没挑好吗?那就左边那个吧。”
程冕觑他一眼,手指伸到一个格子上敲了敲。
“不对。”陆昭靠在床上比划,“再左边一点。”
程冕手指左移,“默契”地避开了陆昭指着的那个。
陆昭:“……”
他觉得自己被耍了。
这人是故意的吧,是不是为了逼他下床?
陆昭抱着被子,盯着程冕看了一会儿,张口来了个精准的:“第二层,从上往下数第三排,从左往右数第二列。”
我他妈看你还会不会弄错。
程冕:“……”
手指无奈停顿两秒,打开玻璃柜,将陆昭点到的那个拿了出来。
自己戴在了手腕上。
表带的卡扣即将扣上,床上懒着的人又出声了:“哎等等!”
陆昭掀开被子下床。
脚还没触地,就感觉浑身一阵……极没有安全感的空荡荡。
抬眸对上程冕的视线。
男人目光从他脚踝缓缓扫上去,带着点狎昵,落入了陆昭眼底。
陆昭干咳了一声,缩回被子里。
程冕又开口了,问:“等什么?”
陆昭嘟囔了一句,抱着被子没动。
程冕看了眼腕表,手指敲敲柜子,催促:“九点了。”
陆昭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也知道九点了,磨蹭那么久,这怪他吗?
扯着身上的薄被裹住,下了床。
陆昭披着被子挪到衣帽间,趴在堪称壮观的饰品柜上看了一会儿,打开柜子拿出另一块表。
“还是戴这个吧,比较配你今天的衣服。”
程冕没有把表解下来,只朝陆昭伸出手腕。
陆昭心说麻烦,伸手随意将之前那只表薅下来,又把手上这只给程冕囫囵戴上,卡扣一按:“好了。”
男人盯着表盘看了一会儿。
“又怎么了?”陆昭问。
程冕叹了口气:“表盘戴反了。”
“……”陆昭又给他正过来。
眼看程冕对他的“服务”满意,陆昭披着被子又爬回床上。
刚想和程冕说声再见,手机响了一声。
是金茂发来的消息。
陆昭顺手点开看了一眼,入眼又是一张金灿灿的照片。
闪闪惹人爱:染回来了。
闪闪惹人爱:还是金色比较配我的美貌。
程冕从衣帽间里出来,路过床边,垂眸瞥了一眼。
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金色头像。
他收回目光,状似无异般问:“今天有事?谁大早上发消息?”
“嗯?”
陆昭打字的手停住,手指摩挲着手机壳,观察了一下程冕的脸色。
有之前的乌龙在前,陆昭不确定程冕是不是还介意他和金茂联系。
他模棱两可地回答:“没什么事。就是和从前的同学聊聊。”
程冕点了下头,没有立刻从卧室出去,而是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领带。
“那位很熟的同学?”他旁敲侧击。
见他没什么特殊表情,陆昭也放下了心,“大学一个专业的,帮过我挺多忙,不过后来他转到导演系了。”
程冕手机响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缓步走出卧室。
即将出门时,黑眸瞥向陆昭,冷不丁道:“应该请他吃顿饭。”
“嗯?”陆昭不懂话题怎么跳到这里。
程冕垂眸,漫不经心解释:“那天的事很不好意思,也感谢他大学照顾你。”
男人语气很微妙。
细听有种宣誓主权的味道。
但陆昭没听出来,觉得不愧是程冕。
不仅不记恨金茂,还要请人吃饭,着实大度。
以至于陆昭有点不好意思。
他摆摆手,替金茂拒绝:“不用吧。我们俩那么熟,用不着搞这些。”
那么熟……
程冕卡了个壳,抿着唇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