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孙娘子

铲平西游路 水墨清香 7904 2025-01-18 10:00:55

孙家娘子是被猫叫声弄醒的,之所以是弄而不是吵,是因为猫叫声软绵绵的,完全没有闹钟的刺耳和歇斯底里。

“好啦,我醒啦。”

年过三十的娘子有温和的嗓音,但听着并不绵软,揉揉比同龄人年轻许多的脸蛋,在好脾气的橘猫肚子上蹭蹭,才心满意足的下床洗漱。

“别急,待会儿就能吃了。”

孙娘子把在脚边转圈的猫儿轻轻拨开,下面可还点着火呢,哪只宝贝被燎了毛她都得心疼死,白手套的猫儿不高兴的喵了几声,还是乖巧的蹲坐在了一边。

“最近小鱼都涨价了。”

孙娘子嘀咕着往锅中加了一把粟米,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猫粮的说法,一般是家中有什么就吃什么,大多数猫儿还要去捉老鼠加餐,偏孙娘子这边的猫儿大多是身上残缺的,只能多喂些吃食,省的它们饿着了。

“当当当——”

粟米鱼肉粥凉的差不多了,孙娘子便敲起了饭盆,不大的院子顿时蹿出一道又一道的猫影,硬是将院子都挤满了,催促发饭的猫叫声更是此起彼伏。

“慢慢吃,别抢,都有……”

二三十只猫,买单独餐具的开销太大,所以孙娘子直接用了个浅底大盆装伙食,她这边的条件也就这样,愿意吃的就能活,不愿意那就是没有缘分。

猫儿们显然也习惯了这样的待遇,纷纷围上去吃的头也不抬,有些猫儿挤不进去,急的在外面喵喵直叫,甚至在孙娘子的脚边转来转去,企图靠着美色萌混过关,得到开小灶的待遇。

“不行哦。”

孙娘子铁石心肠的拒绝了,为了这些猫儿耽误姻缘已经足够了,还想要特殊待遇?

呵呵!

“喵!”

背上带着条纹的猫咪见卖萌大法不管用,只能拖着短了一节的前腿,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进猫堆抢食……然后就被挤出去了。

“咪!”

小猫咪要委屈死啦。

“抢不过,就等它们吃完再去咯。”

孙娘子无所谓的说道,她煮粥的时候是算好了分量的,够所有的猫儿吃饱还有剩余,这些猫儿在她的教导下绝对不会弄脏食物,所以顶多就是吃剩饭。

“喵……”

猫儿蔫蔫的应了一声,背上的条纹都不亮了。

“当当当——”

孙娘子懒得管猫咪们的小心思,敲了敲另一个盆,几只田园犬很快便冲了过来,只是跟猫儿一样,身上都少了些零件。

“吃了我的饭,就给我凶一点,有人敢来偷东西,直接咬死。”

孙娘子一边倒粥一边碎碎念,田园犬们吃的稀里哗啦头也不抬,偶尔呜呜两声敷衍一下。

吃了你家的饭,就是你家的人,有人敢动我们家的东西,当然要把他们咬的连爹妈都不认识,不用每次都说啦,烦得很。

孙娘子这边养了快三十只猫,却只有五只狗,不是因为她对猫儿有所偏好,只是除非真的迫不得已,不然少有人不愿意养狗。

长得好看的小狗可以陪孩子玩,养大了的狗可以看家护院,有天赋的狗能上山打猎,老黑狗血还能卖钱,就算是残疾的狗,随便弄些东西养大了,找个好日子杀了也能得上一顿狗肉,怎么算都是不吃亏的。

相比起来,猫儿能创造的价值就逊色多了。

***

孙娘子出生在猎户人家,准确来说,应该是被强行赶到山上去的半吊子猎户。

她家原本也是农户,但阿娘生了六个儿女,只活下她一个,在阿娘生六郎难产一尸两命后,大伯家硬说她是克母克兄弟姐妹的灾星,要把她赶到山上去,说是看在同是亲缘的份上留一条命,其实就是想让她葬身兽口。

阿耶护着她,也被一起赶到了山上,他们暂时住在了前几年去世的猎户小屋中,十天后就听到村中大伯娶亲,她堂兄在她阿耶阿娘造起来的屋子里迎新人,她堂弟在她阿耶的田里劳作,她家的一切除了带出来的些许物件,统统被瓜分的干干净净。

“为什么?”

孙大娘子哭着问阿耶,她并非第一个出生也非长女,但在她前后出生的兄弟姐妹都没能活下来,于是他们的存在也跟泡沫般了无踪迹,她便成了孙大娘子,那五个孩子只有一个小小坟包,因为幼年夭折者不得入祖坟。

“我们做错什么了吗?”

她阿娘向来与人为善,阿耶不知救过多少次落水的孩子,可他们被赶出来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帮着说话,要不是自家好友悄悄翻墙进了房子,她连阿娘的遗物都拿不到。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孙父闭了闭眼睛,把弥漫出来的水雾眨掉,他知道村民们有帮忙,不然一个小小女孩,怎么可能避过所有人视线,顺利进到房间将妻子的遗物拿出来?他当时亲眼看到平时最不好惹的孙老三悄悄挪动了几步,挡住了他兄弟的视线。

“女儿,听着,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是很少,应该说几乎没有这么称呼过孙娘子,一般他都是直呼大娘,偶尔温情的时候会叫一叫孙娘子的小名,孙大娘子沉默了,她等着父亲继续说下去。

“我们没有错,我们只是没有办法反抗。”

孙父平时只需要担负起养家的职责,就像是这世上的任何一个普通男性,只需要不嫖不赌,挣得钱交给妻子,便能被称为好男人了,跟女儿谈心还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次,但感觉并不算坏。

“村子里这么做是不公道的,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力量反抗。”

孙父努力把自己领悟的东西用语言表达出来,他想告诉女儿,这些田地被兄长占去是不公平的,但是村长已经被收买,族老也收了好处,他们如果不顺从,可能会走不出那里。

他想说,这个世道本就有些不公道,或许千万年会后悔有所不同,但我们只能拼尽全力好好活着,管好自己便是最大的功德。

他想说,这边抓住了他的软肋,如果敢反抗,那么兄长会刨掉去世耶娘的祖坟,把野狗的骨头埋进去,让阿耶阿娘抛尸荒野。

他想说……

孙父想说的话有很多很多,纠结扭曲到一起后便只剩几个破碎的字词,看着孙大娘有些迷茫的眼神,孙父只能更加拼命的想把这些话表现出来,但最终说出来的,却是当时的孙娘子没有太听懂的几句话,她当时只觉得外面蝉鸣阵阵,父亲语调温和。

“多多,长大了就走吧,走的远远的。”

孙大娘前后的孩子都没有活下来,所以孙大娘一过了能立住的年纪,孙父孙母就琢磨着给她起个名字,即使她是个女孩。

当时的孙父孙母都抱着淳朴的心思,想着女儿以后定要平安喜乐,万事如意,怀抱着这样美好的心愿,他们还专门花了两文钱找了算命先生,想给女儿起个好听的名字。

“平安喜乐都离不得钱,这世间金子为最贵重之物,令千金可以叫鑫。”

算命先生一阵噼里啪啦把夫妇俩个说蒙了以后,给孙娘子起了个鑫鑫的名字,孙家夫妇也没多少文化,稀里糊涂的就点了点头。

“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孙母小心翼翼的问道,寻常百姓对识字的人总是尊重的,这种沾上了鬼神方面的职业的更甚,宁尊重不得罪,谁知道会不会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哪位高人,给你下些绊子呢。

“就是金子多多的意思,您瞅瞅,一个字三个金呢。”

算命先生兼职些对联,刚接了个大单,简单几句将夫妇两个打发走了,两人回去的时候写着名字的纸张被放到胸口捂着,拿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汗水浸花了,根本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偏偏他们两个记性也不行,也记不清这个字念啥。

“金子多多……我家大娘叫多多,钱多多的多。”

孙母的记忆力稍好一些,鉴于叫孙金实在是有些难听,所以她毫不犹豫的取了后面的字眼。

虽然孙多多好像也没有多好听……

总之,后来孙母又找到了那个算命先生,重新知道了这个字念鑫,并且记得牢牢的,但这个时候所有人包括孙大娘自己都习惯了她的名字是多多,这个鑫鑫的正式大名反倒没什么人叫了。

……

“多多,长大了就走吧,走的远远的。”

孙父原来当过一段时间的货郎,远近的村镇都跑过,河州卫也壮着胆子去过一两次,越是繁荣的地方,反倒对女郎越是宽容,女子顶门立户也不算特别稀罕。

“走河州卫,走洛阳,走长安,不管去哪里,都比在村里好。”

孙父不知道什么叫做宗族势力,但他知道如果女儿继续在这边待下去,她这辈子好一点也就是嫁一户殷实人家,过普通日子;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女儿的大伯绝对不介意将女儿论斤卖了,到时候是给瘸子还是给傻子,甚至卖到那污糟地方就看良心。

可这玩意儿那个畜生有吗!

“别说话,听我说。”

孙父脑海中的画面直接飙到了几年后,他女儿骨瘦如柴穿的破破烂烂,被畜生大伯捆猪一样捆了手脚,卖给一个簪大红花嘴角有黑痣的青楼人……嗯,孙父洁身自好,连青楼旁边都不走,根本不知道管事妈妈长啥样,所以他是按照媒婆脑补的。

“要是我真的出了事……不哭不哭,我说的是如果……不哭……”

看着眼泪哗哗的女儿,孙父手忙脚乱的安慰了好一会儿,才让抽抽搭搭的女儿开启了静音模式,听他继续说下去。

“要是我真的出了事,你又没有嫁出去的话,你肯定是要交给你大伯养着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孙父的四个兄弟,一个长到十岁生了场病没救回来,一个被当兵的抓走没了音讯,一个去离这边半个月的镇子上开了铺子安家,最后一个就是女儿的大伯,他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多多肯定是放到村里养着的。

“你应该见到了你大伯的真面目,若是你到了他手中,先不说被当成奴仆使唤,你的婚事可就悬了。”

女儿才刚过十岁,放到普通人家也就是个孩子,孙父哪怕有第二个选择,都不会强逼着女儿长大,但山中的野兽从来不少,他们父女身上没多少银钱,就算坐吃山空也活不了多久,要是一个运气不好,明天女儿就得披麻戴孝。

“拿近的来说,我们村里就有一个傻子,都快二十了还不会说话;镇子上有个卖肉的,打死了三个媳妇;拿远的来说,有那偏远地方几兄弟一起用一个妻子的。”

孙父也算是有见识的,但见的越多就越知道女儿不易,这世道处处艰难,又对女子尤为苛刻,多多必须自己立起来他才能放心。

“你的大伯终归是长辈,要是顶撞了,村里没人能站在你这边。”

良心和怜悯总有用完的一天,况且兄长家好几个孩子,妥妥的人丁兴旺,在非必要的情况下还真的没有人愿意得罪。

“所以你只能跑,跑的越远越好,他们一辈子没出过远门,不敢出去追你的。”

要么狠,要么忍,要么滚,世间所有解决方式不过这几种,顶多加一个利益拉拢,孙大娘是个女郎,这就绝了利益拉拢的路子,毕竟男丁可以娶妻,女子大多只能嫁人,他女儿除非真的脱胎换骨,不然一个人也撑不住。

狠要拼命,忍会得寸进尺,他家多多是个女郎,逢年过节祭拜的时候也不能入祠堂,那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清明的时候在他乡烧些纸钱也能收到。

“我和你阿娘也不要你逢年过节回来祭拜,清明的时候在定居的地方烧些就好,反正这边的女娘也进不得祠堂。”

孙父自从被赶到山上以后,往日的脑子似乎突然清明许多,不少之前想不通的东西都明白了,只是有些事实当真血淋淋让人难受。

“别说什么我们会当孤魂野鬼,既然地下要烧钱花用,那肯定也有做买卖的地方,我跟你阿娘还是吃得了苦的,到时候没准能跟你兄弟姐妹干出一番事业,等你到了地下也不愁吃穿。”

孙父越说越觉得有道,逐渐开始放飞自我。

“你要是在外地混得好,还可以多买些给自己烧。”

见女儿跟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孙父赶紧进一步解释道:

“从别人手上拿钱总是不硬气,若是你儿孙不孝顺,逢年过节连头都不磕,那你在地下怎么收钱?倒不如乘着还活着的时候,逢年过节给自己烧些喜欢的,回头等到了底下,自己有钱腰杆子也硬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领先同龄人七十年!”

百岁的老人可以受皇帝接见,孙父觉得自家女儿受不住那么大的福气,活到八十就不错。

“……好像有点道?!”

孙娘子用自己浅薄的知识琢磨了一下,发现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哪都不太对劲。

“对吧,我也是刚刚才想通的,你在上面比不过人家,提前几十年在下面准备着,怎么可能还比不过呢,没准到时候,你也是个穿金戴银的富家小姐。”

孙父有些得意自己能想出这么巧妙的方法。

“对了,说回来。”

话题不知不觉就越来越歪,好在孙父及时揪了回来。

“如果我真的出事了,别急着给我收尸,这些事情你大伯他们会做,而且会做的很好。”

拿了弟弟的东西,把弟弟赶去深山老林,还害得弟弟惨死,要是连下葬的事情都准备不好,那族老们会教他做人。

死人比活人更受重视,说来也是可笑。

“记住,你要先去把家中的钱财都收好,放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外面的地方。”

跟女儿细细解释了其中的原因,看着又开始眼泪汪汪的孩子,孙父有些头疼的说道,女郎也听得很认真,或许她现在还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但是只要把它们记在心里,以后总是会慢慢弄懂,也对自己有所帮助的。

辛苦存下的钱,当然要花用在自己的女儿身上,让别人住着自己的房子花着自己的钱,还把孩子当成奴仆使唤随意婚配?他又不是傻子!

而且要是他真的走了,女儿要是跟现在一样进不去家门,就算钱在家里藏得再严实,拿不到手又有什么用?

“然后,拿一部分钱财去奴隶市场,买一个强壮的奴隶回来。”

这是他能想到的,保护自己女儿的最好方式。

“最好买女奴,如果实在没有选择,也可以买男奴,关键是要能打架,够凶。”

孙父曾经看到过一个女子被调戏,然后旁边的人帮她出头,奈何那个调戏的人长得人高马大,态度也十分凶狠,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明明是他的不是,却险些逼得女子当场道歉,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救人于水火的女子出现了。

这位女子长得其貌不扬,膀大腰圆,只一拳就把男子打的好似开了个染料铺子,黄的,红的,黑的,一起溅出来,当时孙父眼睁睁的看着那男子从“男儿膝下有黄金”的不屈叫嚣,变成了“姑奶奶饶命”的跪地求饶,从此就深刻体会到了武力值的重要性。[1]

自家女儿都这么大了,现在增肥练武也来不及,那就只能了。

“若是你被他们关着了,打了,奴仆还能帮你打回去,千万别看着脸选,咱们要实在。”

孙父真的是千叮咛万嘱咐,就怕以后女儿在奴隶市场被那些可怜的迷了眼睛,到时候买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回来一起挨揍。

“然后,你把这些年的委屈说出来,闹得越大,你的小命就保的越安稳。”

虽然人离乡贱,但跟留乡死比起来,孙父宁可让女儿去外界承受风雨。

“回头我写一封书信出来,你把事情闹完,就说自己去投奔那边的朋友,说我跟你定了一门娃娃亲,那边的人救了我的命,你是去报恩的。”

孙父的良心一抽一抽的痛,但看着瘦弱的女儿,还是觉得保命重要。

“你离了这边,也不要往那边走,沿着官道去河州卫,去更热闹的地方,热闹的地方容易活人,帮着打水都有钱挣。”

这属于双重保险,孙父的确有这么个朋友,但是感情很淡,要是孙家村的人真的敢找过去,免不得吃些闭门羹。

“若是有喜欢的人,只要合适娶嫁都好。”

孙父真的有种大彻大悟的感觉,他当年相了多少人都没有看中的,偏是走街串巷的时候碰上了打水的孙母,这一眼便上了心,他女儿的姻缘自有天定,若是月老偷懒不想系红线,那他也没必要逆天而行。

“若是一直碰不上喜欢的,那就多养些猫儿狗儿的,能看家护院,也热闹一些。”

妻子难产而亡是孙父心中的结,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他一直觉得,如果不是他家里催促的紧,孙母也不会一次次的怀孕,最后耗干了元气一尸两命。

女儿不管是嫁人还是娶夫,都肯定是要生孩子的,若是跟妻子一样……想到女儿大睁着眼睛高挺着肚子没了气息,孙父就觉得呼吸不过来。

反正他是上了族谱的,逢年过节也能吃一份共用的香火,女儿传宗接代好像也无甚要紧。

“重复一遍,若是我真的走了,你要怎么做?”

孙父必须要让女儿把这些步骤刻在心里,在没有自保能力的时候,这些就是保命的关键。

“……”

“再来。”

……

“先把钱财收好,去买奴隶……”

“又不记得了?再来!”

……

“钱收好,买奴隶,事情闹大,说去成亲,走官道去热闹的大城市,逢年过节不回来。”

孙娘子的眼泪都快哭干了,嗓子也说的哑了,但总算是把这些话牢牢的记在了心里,孙父第不知道多少次背过身子抹泪,只恨那些打着亲戚名号的畜生,干出这种不是人的事情。

“记住了就吃饭,待会儿赶紧睡觉。”

他们被赶出来的太着急了,带的东西不多,初来乍到也打不到什么猎物,这两天喝的都是粟米野菜粥,野菜多粥少的那种。

第二天,孙父上山的时候捉到了一只肥兔子,父女两个好好开了次荤,因为油水太多晚上疯狂跑厕所,但还是执着的要喝骨头汤。

第三天,孙父捡到了一窝野鸡蛋,父女两个吃了水煮蛋。

第四天,没有收获,饿着。

……

萌新猎手的带女日常清苦却也幸福,等到孙父逐渐掌握布置陷阱的技巧以后,他们的日子也渐渐上了正轨,孙娘子还在屋后开了块菜地,连下山换菜的功夫都省了。

大伯他们得了孙父的房子,就再也没了动静,孙娘子最开始几个月还警惕着,后面也慢慢放松下来,每日在家做做家务,只等到了年龄挑一户好人家嫁了,日后当没有这门亲戚便是。

但真的有那么顺利的话,就好了。

在孙娘子十三岁生辰的前一天,孙父跌落山崖,等孙娘子找到人的时候,孙父已经大睁着双眼没了气息,孙娘子哭的肝肠寸断,却搬不动父亲的尸体,只能乘着天色还早匆匆下山,找人帮忙把孙父抬回来。

“这是……”

孙父的手已经不正常的扭曲,拳头却还是半握着,孙娘子眼尖的发现了上面有一块碎布,很熟悉的花纹和样式,是当年阿娘舍不得穿的衣物,还带着阿娘特意缝上的独特标记。

“大伯吗。”

孙娘子突然就冷静了下来,她不想承认孙父的死亡,更不想承认她大伯真的亲自下手残害血亲,但现实之所以冰冷,就是因为它不以人的一直为转移。

“钱收好,买奴隶,事情闹大,说去成亲,走官道去热闹的大城市,逢年过节也不归。”

幼年的话语在脑海中闪过,孙娘子快步走在回村的山道上,努力眨掉眼泪,要是因为看不清路滚下去,那群畜生只会在她们父女的尸体上蹦迪!

……

孙娘子已经记不太清当年发生的事情了,只依稀记得自己按照父亲留下的计划顺利带着路引逃脱,路上似乎吃了许多苦,即使有着跟兽类天然亲近的天赋,也遭了许多难才在河州卫站稳脚跟,那个奴隶她也放了良籍,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孙家村的人,在她混出头以后,专门花了大半积蓄雇了些青楼的好手,当着村里人的面把大伯家的龌龊扒拉了个干干净净,又踹断了从老到小的子孙根,逼着他们家的女儿过继出去,彻底把这一脉给绝了。

不是一向觉得自己儿子多吗,不是不愁传宗接代吗,吃着我全家的人血馒头很舒服对吧,那就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才算公平嘛。

你断了香火,我没了后代,多好?!

孙娘子也是重新仔细调查这些事情的时候,才发现从阿娘的难产,到兄弟姐妹的早夭都有大伯家的引子,甚至自己的姐姐都被拿去配了阴婚,得来的银子有一部分就是大伯女儿的嫁妆。

可以说,孙大伯家的繁荣兴旺,桩桩件件都沾着孙娘子家的血泪。

“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给你个机会。”

孙娘子看了眼围过来的族老们,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孙大伯抢地的时候不来帮忙,瓜分阿耶遗产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壮实,现在还想仗着所谓的长辈身份来压她?

她爹都说了不用祭拜!

“你死了,女孩儿我就不灌绝育药了;你要是活着,这吃弟弟血肉的事情别怪我传遍十里八乡,孙家村到时候可没有女子敢嫁。”

当年她大闹一通的时候,其他村子只是隐约听到风声,影响并不算大,可这回她是带着大批人马回乡的,有什么动静传的飞快。

“你们也别觉得不公平,若不是当年夺了我家的田地房屋,你们根本没机会长大。”

看着女娘们恐惧的目光,孙娘子一点心软的意思都没有。

孙大伯家一向是不把女儿当人的,当年也就是夺了孙父的东西,才觉得多养几张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养大了还能出一笔彩礼钱,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些女儿是孙父养大的才不错,毕竟吃的是孙父地里的粮食,穿的是孙母留下的衣裳,嫁妆银子都是孙娘子姐姐配冥婚来的。

罪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

“你……”

有族老想要上前呵斥。

“你什么你,当年他把我赶出来的时候,也没见你帮腔。”

孙娘子翻了个白眼,她在凉州卫学的东西可多了,论起嘴皮子能舌战孙氏家族。

“我……”

族老被噎了回去,另一个准备帮腔。

“我什么我,当年我家东西分到族里的时候,就属你抢的最欢。”

噎回去,下一个。

“孙……”

“孙什么孙,孙氏的族人啊,正宗的上族谱的啊,就这么被人害死了都没人管啊!”

老头翻着白眼倒了下去,孙娘子不屑的吹吹拳头。

这就倒了?她还没发力呢。

“行了,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商量,要保住这些女郎和孙家的名声,还是保住这头。”

孙家的名声?

开玩笑,早就没这玩意儿了好嘛,她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找了人把这边的事情唱出去,除了几户清白人家,剩下的准备用唾沫洗澡吧。

“阿耶,我家就两个女儿……”

“老头子,咱们可就这么些血脉了……”

“阿耶……”

……

孙娘子远远的看着,勾起了嘴角。

众叛亲离的滋味怎么样?所有人都希望你去死的感觉好受吗?

……

“以后我每年会派人回来一次,要是让我知道你们改了姓……”

看着哭天喊地的孙大伯家人,再看看胸口已经彻底没了起伏的孙大伯,孙娘子终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只留下臭了名声的孙家村,和需要面对全村恶意的孙大伯一家。

……

“说起来,我都快不记得大伯他们的模样了。”

照旧给牌位上了柱香,孙娘子撸着猫,打了个哈欠感叹道。

她当年多了个心眼,把父母的名讳都记在了心里,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刻牌位,左右是在家中祭祀,她将兄弟姐妹的也刻了上去,除了逢年过节,想起来的时候也会上几炷香,至于孙大伯……在报仇以后,就成了无关紧要的人了。

“上个月还有媒婆过来,说与我牵线。”

抱着通身雪白的异瞳狮子猫,孙娘子捏捏猫咪的爪子,有些郁闷的吐槽,而猫咪也跟听得懂一样,软乎乎的叫了一声。

“说什么年纪大了,以后老了都没人伺候。”

狮子猫的价格极为昂贵,这只出现在孙娘子的院子的主要原因,是它少了一只耳朵,主人家吩咐埋了,执行的下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实在是下不去手,听说孙娘子这边养了不少猫儿,便一只竹篮放在了门口,被早起的孙娘子捡到,成为后院一员。

“我跟她说,我有铜钱,当时她的脸色……”

孙娘子笑的很开心,那个媒婆是有名的黑心人,别人不敢牵的线她都敢牵,甚至跟青楼那边都有牵扯,现在找上门肯定没什么好事。

“咪。”

小猫咪懒洋洋的叫了一声,示意铲屎官帮忙挠挠下巴。

“你也觉得她很过分对吧。”

孙娘子把小猫咪当成了树洞,吐槽的不亦乐乎,手上的活计也没有半点耽搁,猫咪软成了一滩水,说什么都娇滴滴软乎乎的应声。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孙娘子的动作,狮子猫优雅的翻身落地,在孙娘子身边蹭蹭,懂事的自己去后院跟猫儿们玩了。

“孙娘子,我这边有一笔大生意你接不接?”

姬大夫的老脸笑成了菊花,他跟孙娘子也算的上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了,两人能维持下去的关键就在于相同的思想:心中无女/男人,搞钱自然神。

“我这边的伙食……”

孙娘子眼睛一亮,又有些迟疑。

“那边说了,保证满意,你赶紧带着东西过去,这些猫狗我帮你喂了。”

姬大夫豪爽的解决掉后顾之忧,绝对不是看在孙娘子的管费的份上。

“那成。”

孙娘子抓起脚边的橘座最后撸了两把,飞快的带着东西出门,都说她是受了神仙指点才会驯兽,有谁知道她当年陷入狼窝足足半月,现在身上还有消不去的伤疤呢。

她承认自己在动物情绪感知上有天赋,但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也离不来努力。

“叩叩叩——”

给孙娘子开门的是秦娘子,四人简单相互介绍了一下,孙娘子看了看大眼睛咕噜噜转的猴儿,确定可以教导成功,就直接坐上桌子,准备有什么事情等吃完饭再说。

清炒豆芽,东坡肉,梅干菜烧鸡腿,榨菜鸡蛋汤,饭后甜点是红枣鸡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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