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找个院子，单独收养一些女童，你们觉得可行吗？”

送走温娇以后，徐墨阳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写了七个计划，才有些小心的问叶娘子。

“我叫秦娘子过来，你再仔细说说。”

徐墨阳问可不可行，其实就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叶娘子也没打算让自家郎君改主意，只是叹了口气，把另一位重要人物叫出来一起商量。

目前的徐家，主要分成三部分，主外的叶娘子，主内的秦娘子，以及既花钱又赚钱的小郎君，还有只花钱不赚钱的小猴星星。

什么徐家食肆，什么人员雇佣，什么邻里来往，基本都是秦叶两位娘子负责，属于相对扁平化的管状态，徐家要是有什么大笔的支出，三人缺一不可。

“我打算找个院子，单独收养一些女童。”

徐墨阳看看手里的计划书，趁着短暂的时间捋了捋思路，慢慢的把他的打算说出来。

其实说穿了就六个字。

救人命，攒功德。

寻找到那些跟阿夜一样的，甘愿将自身和过去切割，挣扎着想要活下来的生命带回来，让她们好好的活下去。

当然，不是无偿的。

徐墨阳并非国家机构的官员，他只是个做了些小生意的商人，而商人最不喜欢亏本。[1]

“只收女孩吗？”

秦娘子又确认了一遍，乱世之下，平民皆苦。

“是的，只要女孩。”[2]

徐墨阳听着自己的话从口中出来，却无比的陌生，一字一句就像是无形的刀刃，割掉了他本就不多的良心。

哦，不对，现在的他，应该没有那种东西。[3]

他终究被世道扭曲成了更合适的模样。

“把洗野菜之类的事情分一部分过去，她们不能呆在院子里什么都不做，按照给女郎做活的分量算工钱，然后分一半给她们，每天最多上一个时辰的识字课，每个人的大概花销都要记下来，及笄以后至少双倍还回来。”

徐墨阳把眼睛闭上又睁开，强撑着想要说下去，手里却被塞进了一双筷子。

“吃点东西吧，我饿了。”

叶娘子对着徐墨阳露出一个笑脸。

早上，尤其是夏日的早晨，徐家吃的往往都很简单，因为负责做饭的人在灶台前多站一会儿就会汗出如浆，所以非必要秦娘子都是做快手菜。

比如今天的金针菇炒鸡蛋，象征性的炒上两分钟，要是没熟就稍微加一点水放调料焖着就好，等到收汁直接装盘就能吃，有荤有素味道还不错，典型的糊弄菜。

徐墨阳就着这道菜吃了半碗稀饭，金针菇被他咬的咯吱作响，他大力的，甚至带着些愤怒的咀嚼着，似乎除了咬碎金针菇，还想咬碎其他一些什么东西。

“吃口鸭蛋，前两天才腌好的。”

秦娘子递过来一个鸭蛋，饱满的鸭蛋呈现出好看的淡青色，已经被敲破了空头，干净的筷子扎下去的地方，有红油一点一点的冒出来。

“好吃。”

徐墨阳挑了些蛋白出来，质细而油多，入口柔嫩，可能是因为腌的时间有限，只有一点淡淡的咸味，配着稀饭正好，白嘴吃也不是不行。[4]

徐墨阳不爱吃咸鸭蛋的蛋黄，蛋白倒是合了胃口，一点点用筷子挑出来，如鸡啄米般吃了大半，又夹起一片蒸好的火腿。

“我再去炒个韭。”

徐墨阳听到秦娘子这么说道，随着一阵锅碗瓢盆的响声后，一个白瓷碗摆在了他面前，里面装着韭菜炒腊肉，还用炒鸡蛋垫了底。

徐墨阳看着那几片腊肉，脸都是木的。

我知道你想让我早上吃肉，但大可不必，韭菜炒蛋挺好吃的。

【这是我最后一块准备煮面的腊肉啊！】

心里的哀嚎并不影响徐墨阳干饭，随着最后一粒米进了嘴巴，徐墨阳有些惊恐的发现自己找不回讨论孤儿院的状态了。

“青娥院的事情我们也差不多清楚了，会尽快找到合适的地点和人选。”

青娥院是女童院子最后定下的名称，在开始的时候徐墨阳跟秦叶两位娘子讨论了许久，从千金到淑丽都觉得不太妥当，勉强定下湘君院，又想起湘君是男神，最后只能以依旧有些不妥当的青娥为名。

青娥的主要含义有三个，徐墨阳想用的是第一个，而不是什么美丽少女或者青黛画眉。

青娥者，女神也，主司霜雪。

徐墨阳希望青娥院长大的女孩长出霜雪冰晶般的心肠：足够冷硬，能够面对世间的种种苦难；足够剔透，不会对真心熟视无睹。

“可是……”他明明没说几句。

徐墨阳张了张嘴，却被秦娘子塞了个麻花堵住了，这麻花是最近研究出来的新品，跟现代的酸奶大麻花有八分相似，虽然保质期只有十天左右，但已经十分难得。

“就这么定了。”

秦娘子难得强硬一回，看着徐墨阳被一根手肘长的麻花塞了满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焦急模样，没忍住勾起了嘴角，才跟着叶娘子飞快的跑掉。

也宣告着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徐墨阳咬一口绵软的麻花，看一眼已经空无一人的大门，眼睛渐渐湿润了。

“这样真的好吗？”

离开徐墨阳的视线后，秦娘子有些担心的频频回头，她们郎君也不知是从哪个地方出来的，明明是在做善事，却跟做了什么天大的恶事一样。

只是无法救下所有的人，只是让她们做些简单的事情，就能免于衣不蔽体，食不饱腹，甚至还能识字，可即使是这样优厚的，寻常人家的儿郎都无法得到的待遇，她们郎君却还是觉得那些女童受了委屈，在心里觉得难受。

天知道她都有些嫉妒即将到来的那些女童——怎么她小时候没碰上这么好的事，没遇上郎君这样好的人呢？但凡她只要干些活计就能吃饱穿暖还能识字，别说花销双倍奉还这点小事，就算一辈子都为郎君卖命都心甘情愿。

“难道你忍心让他说下去？”

叶娘子看了一眼秦娘子，在外面养成的利落性情让她没有拐弯抹角，用最简单的语言构成足够锋利的刀刃，将秦娘子的情绪层层划开，展现出她藏在最深处的想法。

想到刚刚少年嘴唇发白，面色死灰，一字一句都说的极为艰难还要强撑着开口的模样，叶娘子就想皱眉，长久的相处早就让她看清楚了徐墨阳柔软的本质，也不知是多么富足的地方，才能养出这样的小郎君。

想到之前秦娘子悄悄跟她说的“郎君说不定来自天上”的推测，她当时没接话，心里却也是赞同的，徐墨阳之前说他来自普通人家，可那模样气质，也只有长安几个顶尖的世家子能堪堪与之相比。

而那些世家子，往往目下无尘。

“你说得对。”

秦娘子有些颓然的回答叶娘子，她的确不忍心看着郎君那般艰难的模样，她们家的郎君就应该每天高高兴兴的，每天跟星星一起想着吃喝，最大的挫折就是因为交不上稿子在房间哀嚎。

而不是将那颗世界上最柔软的心划的鲜血淋漓，再生长出一道道作为防御的伤疤。

她们可还没老呢。

“不过是收养些女童罢了，这么点小事不值当郎君忧心。”

秦娘子的声音转冷，面无表情的挺直腰背，眼中闪过跟叶娘子相同的冷光。

她们会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郎君只要高高兴兴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

这样好的条件，也就是郎君才觉得不行。

“今天把院子选好，明天找几个女郎打扫卫生，然后问那个阿夜要不要进去。”

叶娘子加快了驴车的速度，安排顺着风声传来。

“若是不愿意，我们费些心思找一户愿意收养的人家便是。”

秦娘子的声音也顺着风声传来，她们手上的资源从来不少，只看愿不愿用，那个阿然是郎君带回来的第一个女童，难免会多关注些，付出一些东西给她找户好人家也不是不行，只要郎君高兴，这笔买卖就划算。

“若是愿意呢？”

叶娘子的声音中隐隐带笑。

“那自然是先剃头，再洗澡，弄干净了再丢青娥院去啊。”

因为暂时不知道阿然的处方式，厨娘那边只是简单给阿然清洗了一下，穿着的也是厨娘那边的衣物，头发更是没剪，但要是确定进青娥院，虱子就是必须消灭的因素了。

冯家村是个很普通的小村子，村里有户人家，生出了第三个女儿，丈夫叹息婆母震怒母亲垂泪，奠定了冯草的地位，还是邻家的婶子看不下去，喂了两口奶水才没把冯草饿死，后来天灾人祸不断，赋税越来越重，冯家带着襁褓中的四郎逃难，谁都没想起挖野菜的冯草。

冯草小小一个，问了家里人的方向，就顺着车印一路走，可惜一路都没追上，好在她有几分聪慧，白天厚着脸皮跟在比较大的队伍附近，晚上就悄悄躲到角落里。

路上饿了跟在家里一样到处找草和虫子吃，因为走的比较早，加上几分运气，居然也跌跌撞撞到了长安，可惜被关在长安城外，连个乞儿都做不了，也就是妖精都在攒功德，她被一只田鼠精认领了才没饿死。

“你爹娘呢？”

这天，冯草跟往常一样蹲在地上，就听到一个声音。

“他们不要我了。”

冯草被抛弃的时候也哭了好久，现在说起来已经没有眼泪了。

“为什么？”

女郎似乎很有兴趣的低下了头，听了她的故事，又问了她几个问题，给了她一块饼子，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冯草答应了，然后被送到了一个院子里，里面有个剃了光头，比她大些的小女郎，女郎说她叫阿夜，是自己起的名字，冯草想了想，决定也要给自己改名。

冯家人不要她，她也不要冯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