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越让他走。
顾中没有响应这个号召。
他的老板,传说中的老二,企图做他的人生导师但没有成功的人,现在被三个人围着,而且已经中了一招。
这时候让他走,顾中觉得迈不开步子,也不合江湖规矩。
虽然他不清楚江湖到底什么规矩。
于是他冲了进去。
在他怀着紧张激动兴奋害怕的复杂心情拉着齐越的胳膊往后门外面拽时,齐越的眼神却很简单明了——
你484撒!
顾中来不及多想自己在这种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居然会换来齐越这样的眼神。
“走!”他拽着齐越,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仿佛要私奔的错觉。
齐越并没有配合他,而是一甩手抽出了胳膊,然后往他肩上狠狠推了一把:“快滚!”
顾中对于这个简短的命令有些不爽,不是因为齐越让他滚,而且是快滚,而是因为在这种危急时刻,这人居然不相信他的战斗力!
“别废话了!”顾中再次伸手,想要把齐越拽走,其实他不太明白在这种明显劣势的情况下齐越为什么不肯走。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齐越,就看到那边的人再次扬起了手,这回他看清了砸到齐越背上的东西是根直径有点儿存在感的橡胶棒。
“你大爷!”顾中觉得自己骨子里大概是个大侠,要不就是上辈子他跟齐越那儿欠了什么情债这辈子得还,在这一瞬间他居然没有犹豫地把胳膊往齐越后脑勺那儿一伸。
橡胶棒砸在了他手上。
咔嚓!
也或者是,咔咔或者嚓嚓……
当然也有可能根本就没响。
反正就是一阵巨痛。
“啊!”他喊了一声。
“操啊!”他忍不住又喊了一声,实在太痛了,整条胳膊顿时失去了力量。
说老实话这是顾中人生中第二次体会这样的疼痛,上一次还是小学的时候爬树摔断腿的时候了。
这一瞬间他有些慌了。
摔断腿他可以哭着喊爸爸救命。
被疑似黑社会抡断了胳膊他一点儿招都没有。
倾刻间刚才还想见义勇为救走的齐越居然成了他唯一的指望……
齐越往后门推了他一把,转身迎着那几个人过去了。
顾中做了一个艰难的抉择,他抱着胳膊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后门,跑到了街边,往书包里摸手机的时候才绝望地发现,别说书包里的手机,就连书包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就一个回合,他就弄丢了书包。
顾中中你真牛。
这会儿街上人很少,他愣了几秒钟的时间,转身又跑了回去,在前门窗户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警察叔叔!”
然后一边敲窗户一边继续喊:“就是这儿!这里面!有人打劫!快快快……”
喊完这话之后他也顾不上抱着胳膊了,挨个窗户地拍,边拍边喊,喊的是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反正自我感觉算是营造出了万马奔腾的效果。
十几秒钟之后,三个人影从后门的另一个方向跑了出来,往路边停着的面包车跑过去。
那仨加上他,路边一共四个人,连个围观群众都没有,顾中顿时觉得场面有些尴尬。
但不能冷场,他站在黑暗里,又跳着往窗户上拍了几下:“在这儿!他们要跑了,从这边出来的!快——”
此生的演技都用在了这一晚。
看到那几个人跳上了车,也听到了车发动的声音,他都还又嚎了两嗓子,最后听到旁边的卷闸门响了,他才闭了嘴。
“进来。”齐越弯腰手撑着开了一半的门。
“你怎么样?没事儿吧?”顾中猫腰进去了。
身后门重新关好的同时,他看到了屋里的一片狼籍,接着感觉眼前桌椅倒成一片,东西都被摔在了地上的场景有些眼熟。
他第一次走进炮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我突然知道了……”顾中回过头,话没说完,张着嘴愣在了原地。
齐越脑门儿上一道深深的血口子,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半个肩膀。
他立马重新感受到了来自胳膊上的巨大疼痛:“我……操!”
“你胳膊怎么样?”齐越伸手碰了碰他胳膊。
“别动别动!”顾中瞬间往后退了能有五六步,“我判断它断了。”
“肿了吗?”齐越走到吧台旁边的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对着自己的脸泼了两捧水,“我送你去医院。”
“你这伤……这水……这……你就这么泼不怕感染啊!”顾中看着重新从他伤口里涌出来的血,“我们是不是得叫辆救护车……”
齐越的车还不错,没有老爸车上那种绕梁三日做梦都挥之不去的香水味儿,只有一种闻着像是刚晒干的衣服上的清香。
“那几个是什么人啊?”顾中捧着被齐越用一条餐巾吊在脖子上的胳膊,慢慢从之前的晕头转向中缓了过来。
齐越目视前方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知道他们要来?”顾中又问。
齐越目视前方没有说话。
“你知道吧,”顾中侧过身,胳膊顿时疼得他定着半天都没敢再动,“今儿这么着急让我走,关门快得都不是你的画风了……”
齐越终于收回目光,往他脸上扫了一眼:“你挺坚强啊。”
“……我也这么觉得,”顾中看了看胳膊,有点儿心疼自己,“抽着疼,不过我也没想到我能忍得住。”
“嗯,不光忍得住,还能废话得让人想把你另一条胳膊给打折了,”齐越点了点头,“坚强。”
顾中张了张嘴,半天也没想好该接句什么话,最后把嘴闭上了。
“我兜里有烟。”齐越说。
“我不抽。”顾中没好气儿地说。
“是让你帮我拿,”齐越说,在顾中犹豫了一下想伸手的时候又补了一句,“你这么坚强。”
“操,”顾中顿时觉得火从自己折了的骨头缝里噌噌往外冒,“你憋着吧!”
齐越笑了笑,从兜里把烟掏了出来,抽出一根叼在嘴上:“胳膊疼么?”
“别慰问了,晚了,”顾中转脸冲着车窗,“太假了你。”
“让你滚为什么不滚。”齐越说。
“不会。”顾中此时此刻非常后悔刚才自己居然冲了进去而没有围观齐越挨揍并且拍手叫好。
“是不是觉得跑了就特别没义气,特别没面子?”齐越问。
顾中看着窗外不吭声。
“有没有觉得自己就快能谱写一曲荡气回肠的江湖悲歌?”齐越又问。
“你是不是没有朋友?”顾中转头盯着他。
“嗯?”齐越笑了笑,“怎么了?”
“就你这风格,能有朋友得是老天爷得了青光眼。”顾中说。
“不高兴了?”齐越看了他一眼。
“齐老板,”顾中瞪着他,“不管你平时有多爱损我,但是今天,我给你挡了一棒子,冒着巨大的生……可能没有生命危险,冒着巨大的断胳膊危险给你解了围,我没有扔下你就跑,你是不是能稍微态度好点儿!”
“谢谢。”齐越说。
齐越的这声谢谢说得干脆利落而且迅速,还处在慷慨激昂当中的顾中用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回答得有些茫然:“不客气。”
话题无法再进行下去。
从医院处理完伤口出来,顾中站在医院大门口沉思。
这算工伤吗?虽然老板一副不领情的样子,但自己的胳膊毕竟还是骨折了,他低头看了看,这么英俊的胳膊。
“送你回家?”齐越在旁边问。
顾中看了他一眼,齐越挺帅的一个人,但这会儿脑袋上缝了针,横着缠完了绷带还竖着缠了一圈,兜着下巴。
一脸平静地问他要不要送回家的时候,看上去花臂气质全无,此时此刻他的形象有种无法形容的咯吱人的气场,顾中莫名其妙地瞪着他笑了能有两分钟都停不下来。
齐越转身走了。
顾中愣了愣,坚强地又笑了一会儿才有些郁闷地蹲了下去。
现在的时间他不用看手机都知道回不了家了,手机在书包里,书包不知道在哪里,虽然家里不一定会给他打电话,但打了他也肯定接不到。
所以以老爸的脾气,他就算回家了也进不了门。
学校宿舍……学校的一切都很简约,唯一不简约的就是舍管,为了体验大学夜生活的那帮哥们儿至今也还没找到过了熄灯时间之后出入宿舍的方法。
不过如果他以现在这种惨烈的形象出现在舍管面前的话,也许可以网开一面……
一辆车停在他面前,还按了一声喇叭。
喇叭挺浑厚,把他从地上激得蹦了起来。
“你不是走了吗?”顾中看着车上的齐越。
“是走了啊,”齐越说,“走去拿车,上来,送你回家。”
顾中拉开车门上了车:“我回不了家,我爸肯定不给我开门了。”
“那回学校?”齐越把车开了出去。
“学校也……”顾中说了一半又停下了,“嗯行。”
他不想在齐越面前一副无家可归的倒霉样。
齐越没说话,打开了车上的音乐。
一阵扑面而来的RAP把顾中琢磨该去哪儿过夜的思维打得七零八落,一直到齐越停车了都还没续上。
连钱都没有,能上哪儿住?
对了,钱。
“我书包可能掉在店里了,要不我先回……”他往车窗外看了一眼,“怎么回炮楼了?”
“你不是要回来拿书包么,”齐越说,顿了顿又看着他,“你管我这儿叫什么?”
“炮……楼,”顾中有点儿尴尬地用单手比划了一下,“你看,这么窄,它还这么高,就,看上去是不是有点儿像……炮楼?”
“哦,”齐越打开了车门,“这解释听起来还挺纯洁。”
“那肯定啊,我就是个纯洁的人……”顾中跟着他下了车,想想又愣了,“不是,还有什么不纯洁的解释啊?”
“你说呢。”齐越打开了炮楼的门走了进去。
“那什么的……楼?”顾中问。
“你不是个纯洁的人么?”齐越回头冲他笑了笑,伸手打开了一楼的小灯。
灯光照亮了齐越被绷带圈成一个饼的脸,顾中没顾得上理会他再次挤对了自己,冲着齐越的饼……不,齐越的脸又是一通乐。
“哎对不起,你这样子实在太逗了。”他边乐边低头在地上找自己的书包,被一张翻倒在地的椅子绊了一下。
条件反射想要伸出左手去撑墙。
在抬手的瞬间他反应过来自己这胳膊打着夹板,但身体已经倾了过去,再换手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啊!”他叫了一声,慌乱之中他用脑袋顶对准了墙。
这反应速度多牛!就在这转瞬之间就做出了用脑袋顶墙的决定,顶过去之后发现墙还挺软的。
“不客气。”齐越说。
顾中看着他垫在墙上手有些无语:“你拉我一把多好啊。”
“怕碰着你胳膊。”齐越走到吧台后面,拎出了他的书包。
“哦。”顾中接过书包,齐越这句话突然让他觉得有点儿感动,一个从来没好话的人突然说出一句纯粹的没有第二层意思的话,还是关心,还没有后一句等着,多么让人感动。
齐越没再理他,在屋里转了转,把两张桌子扶了起来。
顾中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盯着地上的几滴血,不知道这血是齐越的,还是那几个人的。
“知道么串儿,”齐越说,“砍人一刀,血多久能滴到地上?”
“……不知道。”顾中回答。
“挺长时间的,”齐越拿了张椅子坐到了他面前,手一挥,突然喊了一声,“哐!”
“哎!”顾中让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得差点儿把捆胳膊上的夹板给甩出去,“一惊一乍地干嘛呢!”
“一刀砍下去,”齐越伸了个懒腰,“肉会先翻开,白的,一点儿血都没有,过一会儿才会慢慢发红,血就出来了。”
顾中没说话,瞪着他。
“但是也没多少,流一会儿就凝住了,”齐越看着他,“想流得多得使劲……”
“行了,”顾中转身往门口走过去,“我回学校了。”
“二楼有间房,”齐越在他身后说,“我平时就住那儿,收拾得挺好的,今天你睡二楼吧。”
顾中愣了愣,回过头:“什么意思?”
“别死撑了,”齐越站起来,“宿舍也回不去吧?”
“……那我住个旅店不就行了吗?”顾中扶着门。
“省点儿吧,”齐越走到他身边,把卷闸门关上了,“胳膊那样了,晚上容易碰着,我可以看着点儿你。”
“你看着我?”顾中再次愣住,“你在哪儿看着我?”
“你睡了我的房间,”齐越转脸跟他面对面地盯着,“我能在哪儿看着你?当然是床边。”
“你不用这么……孝顺。”顾中有点儿语无伦次。
“睡吧,”齐越往楼上走过去,“不早了,明天早上起来我还得收拾。”
顾中的注意力瞬间被齐越这句“我还得收拾”吸引了,在他的认知里,哪怕是他胳膊伤了,齐越也应该会让他用一条独臂完成工作……
齐越的这间小屋子是顾中第一次进来,如果齐越不说,他每天楼上楼下地收拾都没注意过这个不起眼的小门,看着像个小储藏室。
顾中跟着齐越进了屋,灯一打开,他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屋子跟齐越不是一个画风,很……温馨。
以及原始。
房顶是个斜面,跟阁楼似的小房间。
没有床,只在角落里有一个厚厚的草垫,铺着粗布的床单,看上去很舒服,只是不知道平时得怎么打理才不会长虫……会长虫么?
屋里东西不多,看着都古老而温馨,就是属于小时候的那种记忆里的温馨。
旧木架改的小书架,旧药箱,看上去像废弃木工马凳的长桌,上面放着一排小花盆,有的种了多肉,有的是空的,估计是还没长出来。
“这屋子,”顾中看到齐越一进屋就脱了鞋,光着脚在磨出本色了的木地板上站着,于是跟着也把鞋脱掉了,“是你自己弄的吗?”
“嗯,”齐越指了指草垫,“你睡床。”
顾中过去,伸手在垫子上按了按,顿时就觉得有些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好舒服啊这个床垫。”
“我去洗个澡,”齐越从旁边的小柜子里拿了换洗衣服准备出去,“你睡吧。”
“那我呢?我也……”顾中问完之后就觉得哪里不妥,“我……”
“你怎么洗?”齐越靠着门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你介意我帮你洗吗?”
“晚安。”顾中躺到垫子上。
齐越带着一身香皂的清香味儿进来的时候,顾中正盯着垫子上方的一张照片。
斜着的天花板上铺了木板,照片用两颗图钉钉在了板子上。
“这个,”顾中指了指照片,“是……”
齐越没说话,过来坐在了垫子旁边的地上,靠着墙,低头按着手机。
距离近了之后他身上的清香味儿尤其明显,顾中感觉对比之下自己仿佛一个灰扑扑的荞麦馒头。
“你睡地啊?”他问。
“嗯,”齐越看了他一眼,“怎么还醒着。”
“择席,”顾中躺下,小心地把打着夹板的胳膊放到身侧,“照片上这是你吗?”
“是不是没有现在英俊。”齐越说。
“……你现在很英俊吗?”顾中看着他。
“是啊。”齐越也转过头,光打在他侧脸上,勾出轮廓分明的线条,但线条之外的一圈绷带让所有的线条都变成了圆形。
“哦。”顾中忍着没笑,算吧,如果没有绷带,还算是挺英俊的。
“那个是我,”齐越继续低头看着手机,“旁边那个是……齐猫猫她爸。”
一个老大,和一个老二。
顾中几乎是瞬间就确定了,齐越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老二,尽管他没问过,问了估计也得不到答案。
“她……爸呢?”顾中又问。
“死了。”齐越说。
“嗯?”顾中愣了愣,这跟传说不符啊,“不是去坐牢了吗?”
齐越转过脸看着他。
“我那什么,我就是听说……”顾中清了清嗓子,“就,有一个老大,还有个老二……”
“老二?”齐越很有兴趣地偏过头看着他,说完又往他裤裆那儿瞅了一眼,“谁的?”
“不是谁的!”顾中拉过旁边的小毛毯盖到身上,“你没听说过吗?不是你?”
“我怎么了?”齐越依然很有兴趣的样子,一只手撑着绷带圈儿的脸。
“我听我同学说的,”顾中有些怀疑地看着齐越,虽然齐越的反应不像是当事人,但这人演技超群,没准儿在哪儿等着逗他呢,他很小心地说,“一个江湖传言。”
齐越笑了笑,从他枕头下面抽了一个枕头,躺到了地板上,关掉了屋里的灯。
月光从没有窗帘的窗户外泻了进来,铺了满屋,衬着屋里的这些朴素的摆设,恍惚里有种换了个世界的感觉。
顾中瞪着上方的照片。
江湖传言里说的不知道是几年前的事儿,反正照片上的齐越看起来,比现在要年轻个五六岁的样子。
没有笑容,一脸狠劲儿,跟现在成天吊儿郎当的样子有很强烈的对比。
顾中形容不出来那种状态,只能说如果在街上碰到这种自带斗殴气场的人,他一般会离得远点儿,以免不小心打起来被误伤。
匪气。
江湖气。
顾中闭上眼睛准备培养瞌睡的时候还在琢磨,两个齐越之间如此大的差别,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说啊。”齐越的声音在月光里响起。
“什么?”顾中莫名其妙地问。
“一个江湖传言。”齐越说。
“哦,”顾中想往右翻个身冲着齐越那边,但翻完了之后发现左胳膊没地儿搁了,只得又平躺回去,转过脸看着齐越,“说是咱这片以前有个老大,挺牛逼的,后来被人堵了,带着他兄弟跟人硬扛,结果打不过,他兄弟不肯跑,说是给揍个半死,最后老大回光返……奋起反抗弄了一个,就……坐牢去了。”
“这么傻逼的故事谁给你说的?”齐越笑了起来。
“我同学,他家就住这边儿,”顾中枕着胳膊,“傻逼么?”
“后来呢?”齐越问。
“没后来了,说是老大坐牢以后,他兄弟照顾他的孩子,”顾中顿了顿,看着齐越,“还开了个……咖啡店。”
“叫炮楼么。”齐越说。
“……不知道,”顾中啧了一声,“到底是不是你啊。”
“这种添油加醋的江湖传言有什么可求证的,”齐越打了个呵欠,“不教小孩子学点儿好的。”
顾中没再说话。
齐越也没了动静。
在顾中开始犯迷糊,瞌睡一波波袭来的时候,齐越声音很低地开了口:“今儿晚上谢谢你。”
“啊。”顾中在睡意中应了一声。
“以后再碰上这种事儿,让你跑你就跑,别想着什么义气不义气,明显下风的事儿就别冲动,”齐越继续说,声音还是很低,“也别老是一点就着,能忍的事儿没必要炸,不跟傻逼计较没人会说你怂。”
“……啊。”顾中的意识开始离他而去。
“你跟我挺像的,以前,”齐越声音变得有些听不清,“消消停停的最好,有些事儿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完美重现了那个烂尾的江湖传言。
最后的场景是他左手托着齐越的脑袋,齐越的脑袋上缠满绷带,看上去像一个饼,而且非常重,压得他胳膊发酸。
“快滚,”齐越气若游丝地说,“有些事,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让他自己意外的是,他在齐越说完这些话之后都没等齐越断气就放下了他。
然后跑了。
啧。
顾中皱皱眉,坐了起来,也许自己骨子里就是个怕死的怂玩意儿……
齐越已经没在小屋里,估计已经下楼去收拾了?
顾中有些着急地想要起身去帮忙,以免被损,但动了一下才发现,身体两边都放着东西,左边是抱枕,右边是枕头,应该是齐越怕他翻身压了胳膊……
怀着莫名其妙的深深感动,他抱着胳膊出了小屋,一遛小跑地下了楼。
楼下还保持着昨天的样子,翻倒的桌椅,摔碎的壶和杯子,一地玻璃,还有那几滴血。
齐越正叼着烟站在窗边往外看着。
“今天要不晚点儿开门?”顾中走过去,看到他旁边没倒的那张桌子上放着一个信封,“这什么?”
“给你的,”齐越说,“见义勇为奖金,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还有三个月工资。”
顾中想去拿信封的手停在了空中:“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齐越说。
“三个月工资什么意思?”顾中问。
“伤筋动骨一百天,”齐越说,“你起码三个月没法找工作打工……”
“找工作?”顾中的声音一下提高了,“我操?你说什么!Pardonplease?Niania!风浪太大咧!没听清!”
齐越转过身,在桌面上把烟掐了:“你被辞退了。”
“理由?”顾中瞪着他。
“受伤了,干不了活儿。”齐越说。
“你大爷!我是为什么受的伤啊!”顾中觉得无法理解,委屈和愤怒让他鼻子都有点儿发酸,“你去看看脑科怎么样?还是你绷带缠他妈太紧了脑容量压缩了啊!”
“换药不方便可以过来找我,我开车送你去医院。”齐越说。
顾中脑子里的茫然和脚底腾起来的怒火谱写出了一曲蒙圈儿的战歌,他抬手指着齐越,张了好几次嘴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操!”最后只憋出来了这一个字,他机智地用这个字表达了自己的心情,“操操操操操操操!”
转身往门口走的时候,齐越的声音传了过来:“钱,书包。”
在打工的店里英勇救下老板之后被辞退。
这是顾中继自己的名字以及上了这么个破学校之后最郁闷的事。
而之后还有更郁闷的事。
回家之后老爸老妈谁都不相信自己受伤是因为救人。
“打架了吧!”老妈皱着眉,语气里全是心疼。
“是挨打了吧。”老爸扫了他两眼。
顾中放弃了挣扎。
这件事唯一的正面消息就是老妈给他增加了零用钱,一周50块变成了一周100块。
他现在是个有钱人了。
齐越给他的那个信封里塞的钱,厚厚一摞,他这个学期不打工也可以过得很轻松。
但他把钱塞到了鞋里,扔在床下边儿。
这钱用着憋气。
不去炮楼之后的日子像是被撑大了的胃,突然节食之后变得空落落的。
每天上课下课,拿着书去自习室假装自己没有虚度光阴,或者是抱着胳膊站在球场边看中专部的学生打篮球。
这样的生活别人都过得挺有滋味儿,还能抽空恋个爱,约个会,再去网吧通个宵,只有他,过得一天比一天难受。
神经病了。
不需要每天在炮楼拼死拼活擦桌子洗碗拖地被老板连损带逗,手头还有不少的钱,居然还失落了。
顾中坐在自习室里,趴桌上已经趴了半个小时,后面的说书先生都从前校长贪污说到了对面城中村拆违建引发火灾,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比起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挺喜欢炮楼忙碌的日子,喜欢屋子里浓浓的咖啡香,喜欢看着从楼下到楼上每天都上演的各种人生,喜欢还没怎么混熟的同事,喜欢……不着调偶尔还神叨叨的齐越。
有好几次他骑着自行车从炮楼门口经过的时候都看到了站在窗边往外看的齐越,压着心里再次去质问他为什么辞退自己的冲动,低头加速骑了过去。
齐越愈发地不着调了,一个半月里顾中发现起码有四天炮楼都没有营业,其中还有两天是连着的。
要倒闭了。
顾中有些怅然。
果然还是要倒闭了。
顾中的胳膊因为过度无聊所以恢复得不错,夹板拆掉之后就基本没什么感觉了,虽然遵医嘱他还是小心翼翼的,不过骑车已经很潇洒了。
一潇洒就有些不注意方向。
本来想去买点儿吃的,莫名其妙却拐了个弯骑到了炮楼门口。
往炮楼看了一眼之后他猛地捏了捏车闸,脚一撑地停了下来。
炮楼的门窗全关着,门上贴着一张纸。
歇业。
就俩字儿,连个落款都没有,也没有什么联系电话之类的,也不说什么时候再开业。
显得特别的干脆,特别不像还能再开业的样子。
顾中盯着已经有些撕破了的纸,再看着猛地就变得很萧条的炮楼,那些他曾经擦过的窗户拖过的地……
他下了车,把车往老位置一锁,走了过去。
窗户上都落灰了……不过这边的窗面街,一天不擦就能落满灰,用灰尘来判断到底歇业几天了不科学。
用纸来判断也不科学,齐越一张招聘启事能用一年。
顾中站在门口,突然就想叹气。
叹完一口气又隐隐有些不安,齐越不着调,一向都吊儿郎当的,生意好坏都不在意,可也就是这样,顾中觉得他不像一个会歇业的人。
出事儿了?
沉思了一会儿之后,他掏出了手机。
通话记录里,齐越的名字居然还排在前十。
这段日子他是过得有多无聊啊,连电话都没打几个?
“串儿哥?”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透着惊讶。
顾中猛地转过身,用同样透着惊讶的声音说:“齐猫猫?”
“是我啊,”齐猫猫抡着书包愉快地跑到了他跟前儿,“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路过,”顾中指了指门上的纸,“那个什么意思?怎么歇业了?”
“哦,”齐猫猫的眼神暗了下去,“就是歇业了呗。”
“为什么?”顾中问,“齐越呢?”
“他有事要忙,”齐猫猫转开脸,“所以就先歇业一阵儿。”
“他忙?”顾中一听就觉得这话齐猫猫估计连草稿都没来得及打好,“他有什么可忙的啊?”
“哎别问了,”齐猫猫挥挥手,往炮楼后门跑过去,“我不跟你说了啊,以后开业了来玩啊串儿哥。”
“你干嘛去!”顾中追了过去,拉住了她。
“我拿东西。”齐猫猫说。
顾中没吭声儿,盯着她。
齐猫猫挺了一会儿没熬过他,拉长声音叹了口气:“唉——呀——”
“说吧,”顾中看着她,“是齐越出事儿了?”
“他住院啦,被人打伤了,”齐猫猫皱着眉往墙上一靠,“你别去看他,也别联系他,知道这事儿就行了,他不让我告诉你。”
“他就知道你能碰上我?”顾中说。
“哎,”齐猫猫还是拧着眉,“他说你肯定会想他的,会回来看,我隔两天就要来拿东西,肯定会碰上。”
“我想他?他哪来的自信啊!”顾中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顿了顿才又找回重点,“谁打的他?”
“不知道,”齐猫猫摇头,“我又不在现场,那天他通知我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住都住好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顾中追问。
“上星期,”齐猫猫想了想,“反正我是有预感要出事儿的,这阵儿老有人来找麻烦,从你走了以后,就没断过,烦死了。”
顾中听完这句就愣了。
他觉得自己突然明白了,齐越为什么会辞退他。
“他在哪个医院!”顾中瞪着齐猫猫。
“说了不用你去看他啊!”齐猫猫有点儿着急,“他要知道我告诉你的,肯定得收拾我!”
“行我自己问。”顾中拿出手机。
“问什么问啊!”齐猫猫喊了起来,“他是不想把你扯进来啊!你……”
顾中没理她,直接拨了齐越的号码,转身就快步往自己自行车那边跑过去,齐猫猫在后面喊了什么他都没注意听,跨上车骑了就跑。
电话接通了,响了几声之后那边接了起来,传来了齐越熟悉的声音:“小姑娘果然靠不住。”
“你不说你知道我肯定会过来的么!”顾中放慢了车速骑着,“那你怎么不知道我肯定不会就这么听她瞎编完就走啊!”
“我是说你肯定会想我,”齐越笑了两声,“怎么,想我了?”
“要点儿脸行么,”顾中被他这话说得相当尴尬,但居然没顾得上发火,“你在哪个医院?我过去看你。”
“不用。”齐越说。
“装什么装啊!”顾中吼了一声,“假不假,我电话都打了,你觉得我没地儿找你么!”
“哟,挺凶,”齐越笑了起来,“听得我有点儿感动,表扬一下你,今天你那条小牛仔裤不错,屁股绷得挺圆……”
顾中愣住了,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差点儿没直接从车上摔下去:“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