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段时间齐越的情绪都有点儿不对头,以前靠窗边是看风景,现在靠在窗边是在发呆。
虽然只是偶尔的状态,顾中还是注意到了。
之前问过“如果炮楼没有了”,后来又说“也许会去当厨子”,现在脸色又突然从未有过的阴沉。
顾中没敢问他是怎么了,万一是齐越比较私人的事儿,他问了会显得很多余。
而且除了他自己,小张他们都没有感觉,没准儿是他想多了。过于注意齐越的一举一动了。
“那桌要两杯拿铁。”小张过来敲了敲吧台。
“好。”顾中赶紧收回思绪点了点头,开始做咖啡。
自己大概真的是圈子太窄,每天面对着齐越,脑子里就全是这人了,就一个别人都没注意到的脸色,他居然愣在吧台这儿琢磨了好半天,齐越什么时候走开的,什么时候进来了客人他都没发现。
他做好两杯拿铁,给那桌的小情侣端了过去。
“顾中。”男生抬头叫了他一声。
“嗯?”顾中看了他一眼,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真是你啊。”男生莫名其妙地笑得很得意,“手好点儿了没?”
顾中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再盯着这人的脸看了一会儿,想起来了这是跟他们一块儿打球的……中专部的学生。
没错,齐越没猜错,他今天就是跟中专部的打球,这人防他,他没能把球带过去,还把手指给默伤了。
“挺好的,没事儿。”顾中说。
“下回再戳,不,再打啊。”男生挑着眉笑得很愉快,“可以戴手套打。”
还真是小孩儿啊,当场鄙视过他之后,居然专门带着女朋友过来花几十块钱,就为了当面再嘲笑他一次。
“好。”顾中点点头。
齐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在吧台后头了,正感兴趣地看着他,之前的阴沉脸消失了,现在看上去心情好像不错。
让顾中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感觉都是错觉。
“我以为你要一托盘甩他脸上了呢。”齐越说。
“我有那么神奇吗?”顾中说。
“你回忆一下呗,”齐越笑笑,“你这么年轻,你们青少年的记忆力不是很好的吗?”
顾中把托盘放好,手撑在吧台上看着门外。
是挺神奇的。他不是个爱挑事儿的人,脾气也谈不上差,但有人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一般是忍不住的,不至于一托盘,但也绝对不可能转身就走。
他现在居然如此平和,宛如一个中年人。
他看了齐越一眼,这应该是被某个大清早起来做N遍广播体操的中年人传染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还挺不错,看着那边因为挑衅没有得到回应而有些不爽的男生,他浑身舒畅。
憋人于无形,多么完美的状态。
“我一会儿要出去,今天晚饭不做正餐了。”齐越说,“你跟小张到点自己锁门下班就行。”
“好的。”小张在旁边应了一声。
“哦。”顾中也应着,小张走开之后他小声问了一句,“去干吗啊?”
问完就后悔了。
跟小张这种真正的标准的员工一对比,他就显得特别不正常。
没等齐越出声,他就迅速拉开了吧台的抽屉道:“啊,送来的牛奶记上了没有……”
“约了老朋友吃饭。”齐越说,“你去吗?”
“不不不不,我不去。”顾中赶紧摇头,齐越要不理他还好,这么正式地回答一句,反倒让他燃尬得不行。
齐越没出声。
顾中低头在进货的本子上胡乱翻了几下,抬头往齐越那边扫了一眼,发现他正悄没声儿地笑得眼睛都没了。
“我就顺嘴一问。”顾中说,“有什么好笑的,都快笑出一脸括号了。”
“我走了。”齐越笑着拍了拍他后背,“明天见。”
齐越很少不在店里,一天二十四小时,他除了睡觉和午饭、晚饭时间去后厨做几份吃的,别的时间差不多就都窝在一楼靠窗的角落里,或坐或站。
那两扇面街的玻璃门,就像个时空门,连接着两个世界,外面的是大家的世界,里面的是齐越的世界。
顾中跟齐越一块儿跨越过几次时空门,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但今天这种他在吧台出神,齐越却在角落里发呆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顾中猛地有些不适应。
第四次习惯性地往角洛那边看过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每天上班时间里看齐越看得有多频繁。
晚饭的时候没有了客人,因为今天除了咖啡和果茶,什么能填肚子的食物都没有,进来了三拨客人又全都走了。
“哎,像咱们老板这么对生意不上心的老板,没几个了吧。”小张坐在一张桌子旁边,手里拿着抹布一下下抛着。
“老板对生意这么不上心,店还没倒闭的,没几个了。”顾中说。
“你吃什么?我叫外卖。”小张说。
“不知道,没什么胃口,你吃什么就给我也叫一份吧。”顾中也拿了块抹布在吧台上来回擦着。
“这么冷的天居然没胃口,我天冷的时候一天能吃七八顿。”小张拿出手机。
“又下雪了。”顾中看着外面,天阴下来之后开始飘起了雪花。
“那更没客人了。”小张叹了口气,“今天早点儿走吧。”
“没事儿,你一会儿吃完了就走吧,”顾中坐到了他旁边,“我们单身狗,干什么都有大把时间。”
小张笑了起来道:“你们学校女生是不是质量不行啊?”
“我们一个中专,女生都未成年。”顾中说。
“哎!”小张喊了一声,“没发现你这么记仇呢!”
顾中“喷喷”两声没说话。
“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小张上下看了他几眼,“毕竟……”
“嗯?”顾中看着他。
“挺帅的小伙子。”小张说,“要求挺高的吧。”
顾中伸出手道:“谢谢。”
小张愣了愣之后才无奈地伸手跟他握了握:“别跟齐哥学得神神叨叨的。”
“他神神叨叨吗?”顾中笑了。
“他以前混的,你知道吧?”小张说,“不是那种小混混,有名声的。
“啊。”顾中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也不知道是该用“我可能比你知道得多”的表情,还是用“啊!老板居然是个前大混混”的表情。
不过第一次听到别的人脱离了江湖传言谈论齐越,还是一种很特别的感受。
“后来改邪归正了。”小张说,“他们这种混得深的,除去那些进去了死了残了的,就都神神叨叨的了。”
小张这个总结简单粗暴,完全没有技术含量。
“是吗……”顾中说。
“我没文化,说不明白。”小张想了想,“反正就是挺特别的。”
“嗯。”顾中对于这一点马上点头附和。
没错,齐越永远漫不经心,什么都不在意又每个眼神都有故事的气质,的确很特别。
特别到他不在店里的时候,自己会空落落的。
小张聊天的特点就是跑题非常快,说美好些大概就是思维很跳跃,顾中还在琢磨齐越,他已经完成了“从齐越到自己小时候再到前同事”的跳跃。
外卖送来之后顾中埋头吃着时候,他又完成了从“餐饮行业现状到环游旅游再到生男生女都一样还是女儿更可爱”的跳跃。
“齐哥这辈子大概也就是单身一个人了。”小张喝掉最后一口汤。
顾中对于他居然能把话题转一圈又绕回起点非常佩服。
“他没结过婚吗?”顾中问。
“没有吧,我来的时间还没你长呢。”小张说,“不过我听我朋友说是没有,连女朋友都没交过,一直一个人,以前还有人管叫他独鬼……”
顾中正拿了杯子要喝水,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没忍住想笑的冲动,赶紧转关对着旁边的椅子喷出一口水,然后咳了半天。
“怎么了?”小张说。
“这么中二的外号。“顾中边乐边说,“听不清的还以为是赌鬼呢。”
“也不是他自己起的,那些小混混有几个不中二的啊。”小张也跟着笑了,“叹,反正我觉得齐哥这掌子,说值也值了,说不值也不值。”
“嗯。”顾中重新喝了一口水。
小张没什么文化,不过冷不丁做出的这个总结,比他之前简单粗暴的那个要深沉得太多了。
小张吃完之后就走了,着急去接女朋友下班,说要给她个惊喜。
顾中把店里都收拾了一遍,然后坐到齐越平时坐的那个角落里,他想看看从这里看出去,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从傍晚一直看到夜幕降临,一直到九点多,他才得出了结论:没什么特别的。
他起身把窗户推开一条缝,摸了根烟出来叼着。
点烟的时候火光闪一闪,他在火光里看到外面树下站着一个人。
现在雪下得有点儿大,看不太清是什么人,旁边路灯倒是亮着,但正好在树侧上方,没了叶子的树枝投下的阴影横七竖八,把本来就模糊的那个人影打得稀碎,都没个形状了。
平时对这种店外面站着的人,他一般不会留意,齐越敢店里不留人也不锁门,就是因为这片的小混混都知道他是个神隐的前大混混,除了不知深浅的新手,一般不会有人进来。
而且别看炮楼不赚钱,但炮楼的老板一点儿也不怕丢钱。
神神叨叨的。非常特别。
但这会儿看到树下的人影,顾中还是警惕地站了起来。
下这么大的雪,路上人都没几个了,偶尔经过也都是一路疾走,这么站雪里往店里看着,怎么都不太正常。
慢慢走到吧台后面,拿了根钢管。这玩意儿是小张放的,说是再被砸店的话就反抗。齐越也没搭理他这种英勇的行为。
顾中把钢管贴腿拎着,慢慢又溜达回角落里坐下。抽完一根烟之后,那个人影还在,一直也没怎么动过。
顾中往椅子上一靠,也不动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让他想起中午那个病子,以及齐越听说那个病子之后突然阴沉的脸。
他搜索了一下记忆里的江湖传言和齐越极其偶尔提到过的那些过去的碎片,并没有关于病子的内容。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犹豫了一会儿,他给齐越发了条消息。
“店里没人了,我能提前走吗?”
他不想这么一明一暗地跟那人耗着,关门走人是最合适的做法,也不容易给齐越惹什么麻烦。
齐越的消息过了半天才回过来
“小张走的时候你就可以走了,还待这么晚,又没有加班费。”
“你在哪?你怎么知道小张走了?!”
顾中有些吃惊。
“我把脑子拿出来放到冰箱里。”
“什么鬼?”
“用空脑壳也能知道他提前走了。”
“我去!“顾中看着齐越发过来的消息,愣了半天才乐了,叮着这两行宇笑“这么大雪,打个车,给你报销,打不着车就在店里睡吧。”
顾中笑了笑,把手机放回兜里,再往外看的时候,那个人影已经没在树下了,雪也下得更大了,估计是扛不住了吧。
其实他回不回家,家里也不太管,一般只有周末没回家老妈才会问,之前经常回家是在宿舍住着不太习惯。
要不今天不回了
一想到不回家不是待在宿舍,而是待在店里……确切说是待在齐越那个私人感觉非常强烈的小窝里,他又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回宿舍,这种天气打车估计打不着,回宿舍时间倒是合适,还没关门,明天上午没课,可以直接到店里来。
顾中起身,在店里上上下下转了一圈,检查了各种电源插头什么的,然后下楼关掉了灯。
出门的时候夹着雪花的北风迎头吹过来,他打了个哆嗦。
真冷啊。把门锁好之后他拉紧围巾,低头快步往学校那边走过去。
走了几步又往身后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有些神经过敏,老觉得后面有人在看自己。但回头的时候只看到两个脚步匆匆的路人,跟他还是反方向,只看到一个背影。
说起来,也不算神经过敏吧,虽然他没问,问了齐越大概也不会说,但那个病子能让齐越那种永远吊儿郎当的人脸色有了变化,他俩肯定认识。
没准儿还是以前的仇家。
但是要说仇家……顾中又回了一次头,还是觉得身后有人,他甚至觉得自已听到了脚步声,不过依旧没看到人。
路边的树和屋槽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阴影,要有人站在里面,还真不太看得出来。
他往兜里摸了摸,空的,没摸到什么能防身的东西。
齐越的仇家似乎也不是没来过,之前来砸店的那些“普通老百娃”,齐越也没有过这样的反应。
只能说如果这人是仇家,可能不是砸个店那么简单。
又走出去十多米,顾中清楚地听到了左后方传来的,踩到了地上桔枝时发出的声响。
转头看的时候依旧没有看到人,跟鬼片似的。
但他这回可以肯定,阴影里有人,一直在跟着他,说不定就是那个腐子。
顾中停下了脚步。从这里到学校的距离,比从这里回炮楼的距离要远不少。
为了避免变数,他犹豫了几秒钟之后,猛地转身,拔腿就往炮楼的方向开始狂奔。
这个奔跑的速度,别说是个病子,就算是个正常年轻人都不一定能追得上。一口气跑到了炮楼门口他才停下了。身后一片寂静,很好。
他拿出钥匙,绕到后门进去了。店里很暖,让人全身都放松下来。
他倒了杯热水,一边喝一边从百叶窗缝隙里看着外面,老半天只有一个路人经过。
理论上真要有人跟踪他,这会儿也不可能再跟过来了,他喝完水洗漱了一下,从吧台下面把那根钢管拿了,慢慢地上了三楼。
店里的灯都关了,他坐在三楼,看着路灯投进来的一点光亮,发了老半天愣。
手机响了一声,有消息进来,他飞快地掏出手机。
消息是宿舍的同学发来的,叫他一块儿玩游戏。他轻轻叹了口气,有点几失望。不过还是点开了游戏,这会儿睡也睡不着,齐越这儿的片子又都是陈年老片,只能玩玩游戏打发一下时间了。
他平时跟宿舍几个人一块儿玩游戏也都挺和谐,今天却一直不顺,玩了一会儿之后他就退出了。
放下手机走到窗边又往外盯了半天,最后实在是觉得不踏实,他还是打了电话给齐越。
“回家还是回宿舍了?”齐越接了电话。
那边居然挺安静,齐越似乎没像顾中想象中的那样去了酒吧或者KTV什么的。
“没有。”顾中说,“我还在店里。”
“怎么了。”齐越笑了起来,“舍不得走啊?要等我回去吗?”
“我本来已经走了。”顾中拧着眉,没心情跟齐越退,“走到一半……我应该不是错觉,我觉得有人跟着我。”
“你看到人了吗?”齐越声音里的笑意瞬间消失了。
“跟着我的人我没看到。”顾中说,“但是今天有人在外面站了挺长时间,我不确定是不是那个瘸子,看不清。”
“知道了。”齐越说,“你就在店里待着别出去了,我马上回去。”
“不不不不不。”顾中赶紧说,“我不是害怕了叫你回来,我是感觉这要不是我太敏感,那就是……冲你来的,我是让你回来的时候当心点儿,砸店你不在乎那就砸了,万一碰上了麻烦。”
“嗯,我知道。”齐越说,“我马上回去,你在三楼等我,下面有动静也不要出来。”
“哦……”顾中没再多说,有点儿感动。
不知道齐越有没有感动。
“这就走了?”陈鬼看着他,“没到11点呢。”
“老四可能去店里了。”齐越一边穿外套一边说,“那几个鸡翅烤好了没?帮我找个盒装上,我带回去吃。”
“你不是一直要避开老四吗?”陈鬼找了个饭盒,有些不理解,“你现在回去不是跟他对上了?你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事儿啊?我说找几个人收拾他一顿你不让,现在又……”
“我现在觉得老四不是冲我来的,”齐越说,“我店里那个小孩儿已经碰上他两回了。”
“他这是要干什么?”陈鬼愣了愣,“是觉得你俩走得近所以……那猫猫跟你也近啊。”
“你是不是喝酒喝傻了。”齐越拿过饭盒盖好,“猫猫是大齐的亲闺女,他可能动吗?他觉得顾中是我的人。”
陈鬼叹了口气道:“齐哥。”
“嗯。”齐越应了一声。
“这事儿要怎么才算完?这都多少年了,这帮人死的死、退的退、跑的跑,怎么就他这么执着,”陈鬼点了根烟狠狠抽了两口,站了起来,“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不用。”齐越往旁边的屋子看了一眼,那个屋里睡着陈鬼老婆和他的儿子,“这些事儿早就跟你没关系了,你跟我的关系只是我们以前认识,没有别的。”
没等陈鬼再说话,他拿着饭盒转身打开门走了。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地上积了一层雪,踩上去“嚓嚓”响。
齐越的车就停在楼下,上车前他犹豫了两秒钟,绕着车看了一圈,然后才拉开车门上了车。
打着车以后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弹了两下。
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按理说,顾中跟他的关系,远不如他跟大齐那么深厚,不过是一个在他店里打工的小男生而已。
但就这么一个跟他关系简单得一句话就能概括完的人,却让他再次体会到了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和慌乱。
自打高中被学校开除之后,他就基本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了,仅有的一次,是大齐出事那一晚。
陈鬼约他见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在陈鬼家阳台上吃点儿烧烤叙叙旧。
他俩隔几个月会见个面聊聊天,每次都会让他轻松不少。
也许是因为这几乎是他生活里,唯一真正跟外界有接触的机会,也许是因为陈鬼现在平静温馨的家庭氛围。
但顾中的那个电话,让他一晚上的轻松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年来怎么也摆脱不了的那些过去带来的压抑感再次淹没了他,而他本来应该麻木的状态却因为顾中而改变了。
有些他一直懒得去面对的事情,突然变得必须立刻解决。
对于像隐居一样过了这么多年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清晰的焦虑。
从陈鬼家到炮楼,开车大概四十分钟,中途他几次想给顾中打电话,但又都没打。
老四战斗力并不强,还是个病子,这也是他一直只是阴魂不散地让人带话过来,从来没有过正面接触的原因。
这次他明显反常的举动,齐越只想到了他是要了却自己折腾了这么多年的心愿,却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方式。
顾中两次碰上老四不是偶然,就算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也不是。
非偶然只要有一次,就能确定。
老四一直在盯他,他不在店里,老四不会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还去,很显然就是冲着顾中去的。
而且这种明显得能让顾中都有所怀疑的行为,在齐越看来,就是明晃晃地挑衅。
比起惊讶老四会有这样的胆量来说,其实他更在意的是,为什么是顾中?
四十分钟的路,齐越开了不到半小时就到了,下车的时候四周很静,路人都已经没有了,除了北风吹过的声音,没有别的响动。
店里只有三楼亮着灯,齐越打开后门,第一件是就是开灯。
手摸到开关的同时,他看到楼梯上有一个人。
“齐越?”那人问了一句
“嗯。”齐越松了口气,按了一下灯的开关。
顾中拎着根钢管站在楼梯中间。
“好凶猛。”齐越说,“不是让你有动静别下来吗?”
“我听到有关车门的声音了,估计是你。”顾中说,“就躲着下来看看,不是下来战斗的。”
齐越笑了笑,把手里的饭盒扬了扬:“给你带夜宵了。”
“是什么?”顾中蹦下楼梯,脸上残存的那点紧张很迅速地就被夜宵两个字给扫掉了。
“烤翅。”齐越说。
顾中接过饭盒,打开看了看,低着头没说话。
“不是吃剩下的。”齐越补充说明,“我走之前刚烤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中笑了,“我就是……突然有点儿……说不上来,你这是玩到一半跑回来的吧?”
“玩什么?”齐越关上后门,进了浴室开始刷牙。
“你不是跟朋友玩去了嘛?”顾中捧着饭盒,“一般你们这种中老年混混的聚会,不玩到半夜不会散吧。”
“那是少年混混。”齐越看了他一眼,一边刷牙一边含混不清地说,“我们中老年没那个精力,12点就瞌睡了。”
“你进来的时候没看到人吧?”顾中靠在门边问。
“没。”齐越说。
顾中没再多问,无论是自己反应过度了,还是真的,总之齐越回来了,站在他眼前,他就觉得踏实了。
就算是这会儿冲进来十个八个的……那还是很吓人的。
想到这个场面,他有些迷茫,自己答应过齐越,可如果真冲进来了人,如果齐越让他快滚,顾中看着手里的鸡翅想,真的滚吗?
“你要看吗?”齐越吐掉嘴里的牙膏沫,洗了洗脸,撑着洗手池偏过头看着他。
“嗯。”顾中有点儿走神,随口应了一声。
“行吧。”齐越点点头,伸手拉开了裤子拉链,“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你干吗?”顾中愣了愣。
“尿尿。”齐越看着他,“问你了,你不说要看吗。”
“我靠!”顾中很无语,“我不看。”
齐越没动,还是看着他。
“哦!”顾中回过神来,关上了门,转身往楼上走,“我走了走了走了!”
里面传来了齐越愉快的笑声。
顾中叹了口气。算了。
看在齐越一接电话就赶回来的份上;看在他还给自己带了烤翅的份上;看在 他捏起一个烤翅啃了一口,烤翅还挺好吃的份上。
他给自己做了一杯热柠檬茶,端着上了三楼。
除了急匆匆地赶回来之外,齐越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
顾中觉得这个人的情绪在多数情况下埋得非常深,只有在他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才会看到明显变化。
电话里还透着着急,回来之后又一切如常了。
啃了两个烤翅,齐越上了楼,看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钢管道:“好吃吗?”
“嗯。”顾中点点头,“好吃,你一块儿再吃几个?”
“我都刷过牙了。”齐越拿了瓶矿泉水,“我看你吃会儿吧。”
“这是什么奇特的爱好?”顾中说。
“不知道。”齐越笑了笑。
“我就不能看别人吃。”顾中边吃边说,“我会饿的。”
齐越没说话,手机在兜里振了一下,他低头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个微信的好友申请。
一个陌生人发过来的,名字是一堆莫名其妙的字母,验证消息也没说自己是谁,只写着“齐越”。
他挑了挑眉,神奇。不过还是点了通过,也许是久不联系的朋友,也许是……
没等他点开这人相册看看,这人就连续给他发了一堆照片过来。
“哟。”顾中在对面喝了口柠檬茶,“这消息,比我们年轻人还能聊啊。”
齐越没说话,盯着手机。
这些照片有一个人的,也有两个人的,他都不用点开看,只看缩略图就能看出来单人的都是顾中,两个人的是他和顾中。
顾中骑着自行车的、顾中在店里角落里坐着的、顾中一个人在街上走着的,还有他跟顾中一块儿在店里吃饭的、说话的。
这是老四发来的。
齐越只觉得自己指失有些凉得发疼。点开照片看了一遍之后,他知道了老四为什么会挑了顾中来威胁他。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跟顾中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的状态——
笑得很开心,整个人都是放松的。
这样的他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
老四不愧是跟他一块儿混过几年的人,对他的了解很深入。
“睡吧。”齐越把手机放回兜里,伸了个懒腰,“困了。”
“齐越。“顾中看着他。
“嗯?”齐越应了一声,每次顾中叫他名字的时候,他都觉得顾中一脸严肃的样子很有意思。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按理我什么都不该说。”顾中吃着最后一个烤翅,说得有些犹豫,“毕竟我就是个打工的……”
“不止。“齐越纠正了他一下,“还没有哪个打工的能在我屋里睡觉,我还大老远专门给带夜青的。”
顾中笑了笑道:“我就是想说,如果有什么事儿,你不用瞒着我,我吧,就算不能帮上什么忙,说出来也比总敷着强。”
“嗯。”齐越点了点头。
“那个病子,你是认识的吧?”顾中问。
“认识。”齐越点了根烟,“认识很多年了。”
“是……仇家吗?”顾中小心地又问。
“不知道该怎么总结。”齐越想了想,“他跟着传说中的老大混的时间比我要早得多,腿也是为了老大病的。”
“啊?”顾中愣了愣,“那他是你们这头的啊?”
“老大那头的。”齐越笑了笑,“跟我不是一头。”
顾中没说话,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似乎是在整理这里头的逻辑关系,半天才喝了口茶道:“我懂了,你算第三者吧?”
“这话说的。”齐越笑着喷了一声。
“那他现在要干什么?”顾中继续问。
齐越没说话,呵着烟看着窗外。
“我收拾一下。”顾中也没再追着问下去,起身把桌上的饭盒和杯子拿着下了楼。
是啊,老四要干什么?
以前老四要干什么,他可能知道,不断地用大齐的事折磨他,要他滚蛋,从这个他混了三十年的地方消失,最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滚。
可现在老四要干什么,他有些拿不准了。
或者说,因为老四现在的状态,他甚至开始怀疑以前自己对老四“要干什么”的判断是错误的。
他可能一直都没弄明白老四到底要干吗。
楼下没开灯,窗帘又都拉上了,齐越听到顾中不知道是撞到了柜子还是踢、到了桌子的叫声。
“哎!”
一秒钟之后是饭盒摔在了地上的声音,叮哐的。
“哎啊啊!”顾中又骂了一句。
齐越靠在椅背上仰了仰头,冲着天花板笑了好一会儿。
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被老四拍下来,大概又是从来没有过的表情吧。
他突然很舍不得。虽然他已经弄不清老四要干什么,但他知道在眼下这种状况里应该怎么做才最稳妥。
给老四服软,关掉炮楼,走人,离开这个他怎么也不肯走的地方。
目前大概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方法了。
“你该买牙膏了,老板。”顾中跳着上了楼,身上带着牙膏的薄荷清香。
“没了吗?”齐越问。
“没了。”顾中说,“还有,你是不是不用洗面奶?”
齐越没忍住又笑了说:“我们中年人都用香皂。”
“那多干啊,现在这天气,你的脸居然没有龟裂?”顾中往他面前凑了凑,“你这皮肤不像是长期用香皂的啊,还挺好的。”
“我这么好的皮肤都被你天天挤对中老年了。”齐越看着他。
顾中的鼻梁很直,带着一点儿倔强,衬托之下眼神显得格外干净。
“我明天拿一支洗面奶给你吧。”顾中说,“不是我娘炮,是真的用那个比香皂强。”
“好。”齐越点头。
洗面奶他有,齐猫猫给买的,平时就放在浴室柜的抽屉里,但是顾中说了给他拿,他就不打算说出来了。
“我睡了。”顾中往小屋走,“我还是睡墙那边了?”
“嗯。”齐越应着。
顾中进了屋,又探出头来问:“你不睡?”
“你是在邀请我一块儿睡觉吗?”齐越眯缝了一下眼睛。
“晚安。”顾中迅速缩回脑袋。
齐越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脖子之后站起来,也进了小屋。
顾中已经躺下了,正看着斜顶上的照片出神。
齐越犹豫了一小会儿,过去把照片拿了下来。
“嗯?”顾中愣了愣转过头。
齐越把照片放进抽屉里道:“串儿。”
“啊。”顾中看着他。
“如果炮楼没了。”齐越轻声说,“你会舍不得我吗?”